他是如何冲破顾南雪的银丝囚牢,又是如何死去,众人已不得而知。
众人只知道,再次见到他时,他已经是一具全身冰冷的尸体,横陈在平日里翻阅药书的茶案上,满目充血,青衫破烂,浑身上下都是大大小小,不忍细看的伤痕,手臂上还布满密密麻麻的齿印,好像被人撕咬过。
他的脸已被自己折磨得不成样子,血肉模糊成一团,全然辨认不出生前儒雅清俊的模样。而他身旁,满室的药炉,药罐,杆秤,经书,纸笔,大大小小的药草,杂乱地铺陈了一地,整间屋子宛若一处废弃的墓园。
顾南雪拖着僵硬的步子,怔怔地走上前去,却在看到他掌下狠狠护着的一张纸条时,突然泪流满面。
那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甚至有些断断续续。可以想象,这些字的主人是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强忍着怎样的痛苦,却又凭着怎样一股强烈而执拗的信念,写下了这些字。虽然字迹残缺,但仔细一看,还是不难认出,那就是天下第一医者沈窥命独一无二的字迹,也是天上地下唯有沈窥命才能写下的内容。
那上面的字迹,是一些药材的名称,还有其相应的比例。
那是一份解药的药方。
任凭那毒血中的神秘物质渗透自己的五脏六腑,吞噬自己的心智,在经历了十几日与魔鬼漫长的搏斗之后,他并没有被打倒。
纵使形体已经损毁,纵使一举一动都被魔鬼操控,他仍然没有忘记自己是一名医者,没有丧失一名医者的仁心与本能。
最终,他凭借本能配出了解药,给了天下人生的希望,却没来得及救得了自己。
得救天下人,却救不了自己,这便是,医者的宿命。
几日后,众人料理了沈清和后事,同时联系司马澜飞,凭借着云澜阁巨大的情报网,连同其他门派,第一时间将沈清和配出的解药运至各个角落,让各地百姓服下。有了这解药,那人再想要操控杀人,便行不通了。至少,无法通过在血液中做手脚来操控百姓了。
果然,之后的几个月,没有再出现大规模的集体死亡事件,那人如同消失了一样,裹挟着他那魔鬼般的灭世之力隐藏了起来,在一瞬间销声匿迹,好像之前掀起的血雨腥风只是众人的一场噩梦。山居上,也终于迎来了几个月短暂的安宁。
然而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只是暂时的蛰伏,也许此刻正躲在暗处策划着新的阴谋;又或许,这可怕的平静,只是他大发慈悲,赐予凡人们的一点可怜的回光返照。
如天一神君所言,他拥有“灭”的力量,还和顾南雪与唐画徵有着紧密的联系,也许,在前方等着他们的,是比之前的集体屠杀还要可怕的命运。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下,蕴藏着更大的危险,让大家总有种隐隐的不祥之感。
就在整个天下仿佛重回从前的宁静祥和,百姓们渐渐放松警惕,恢复正常生活之时,离凰染的身体状况却骤然日下。
其实早在中了柳花眠的地狱火炽之后,她便时常感到晕眩恶心,即使后来在沈清和的医治下渐渐恢复,身体也已大不如前。只是她并未太过在意,她只当是盗了这么多年的墓,报应找上门来了,因而也并未告知唐画徵和项凡等人。琇書蛧
自小爹爹就告诉过她,离派墓门没有一人不是早死的。她虽然才十八岁,却早已亲眼目睹了一个个亲人和同伴的离世,有些甚至是突然暴毙,且死相极惨。这样的情形见多了,她便也逐渐接受了这种命运。虽然爹爹死前再三劝她放弃盗墓,另寻他路,可为了养活长乐村这一大村子的人,她还是选择了盗墓这种来钱比较快的行当。
可是后来,眼看着长乐村一村竟在她眼皮子底下全数覆灭,那种无能为力的懊悔和自责,就像巨大的鞭子,一抽一抽,没有一刻不在折磨着她,也在她那颗自以为看淡了生死,故作坚强的心上,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而前些日子,一次次村民死亡的可怖惨象,一下揭开了她十八年以来所有的伤疤,将那颗伤痕累累的心直接烧成了灰烬。在他人眼中,就像一朵开的热烈的凤凰花,在一夜之间突然枯萎了下去。
近几日,唐画徵除了和顾南雪商讨接下来的计划,其余时间都在离凰染屋里度过,这一日,她和洛初云一道去探望离凰染。
“阿离姐,最近身体怎么样?”
“哈哈,我很好啊,你看,我还能欺负你呢!”离凰染说着,在洛初云那粉粉的脸蛋上狠狠地掐了一下,害的洛初云一阵吃痛。
“哎呦!不愧是我的阿离姐,都这样了,还不忘捉弄我!”洛初云气鼓鼓地说道。
离凰染跳下藤椅,两手叉腰,爽朗笑道:“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我当然要开开心心的啊!”
唐画徵看着眼前的这个红衣少女。她的眼中有明显的星光在跳动,就像两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真好,经历了那么多事,她还是第一见面时的模样,热烈,爽朗,快乐。
“要是沈叔叔在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的。”洛初云面带忧愁地看着离凰染,脱口而出。
一提到沈清和,三人又齐齐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即使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再回想起来,心中还是免不了一阵钻心的痛楚。为什么这世上,好人总要走向不属于他们的悲惨结局,从夏侯琰,到梁萧涯,陆无忧,再到沈清和……
回首过往,他们已失去了太多太多……
良久,唐画徵从往昔的悲痛中抽回神来,望向天空中的某处,仿佛看到了那些故人,轻轻道:“沈叔叔为了救天下人牺牲了自己,我想,如此结局,也正是他想要的。或许,我们应该为他感到高兴,他坚守了自己的信念,直至最后一刻。”
她望着虚空,眼神坚定而温柔,敬畏中还带有一丝无畏,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唐画徵这样说,离凰染和洛初云稍稍振奋了些许。
“是啊,你说得对,他是我们所有人的榜样。为心中的信念,燃烧自己的生命……”
离凰染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又迅速将这种神情巧妙掩饰了下去,舒了一口气,笑道,“沈叔叔,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离凰染福大命大,再挖八百个死人墓!”
“哦对了!”洛初云突然想到了什么,轻叫一声,低头从衣服里翻出来一样东西,递给离凰染。
“这是那个讨人厌的项凡给你的,我说了让他自己来给你,他非要硬塞给我。真是婆婆妈妈!”提起项凡,洛初云语气中明显的嫌弃。
听到那个惜财如命的项凡居然送自己东西,离凰染着实惊了一下,一把拿过那东西放在眼前。
这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菩萨?
“他说,让你把这东西放在床头,每天拜一拜,很灵的!”
噗。离凰染真是感到又好气又好笑。项凡这个大马猴,连送个礼物都这么……嗯……不同寻常!
看着手中的菩萨像,离凰染眼中突然出现了项凡那张贱兮兮的大脸。那张脸上偶尔会出现一些隐忍,坚毅,认真的正经神色,但更多时候,是咋咋呼呼的,暴躁的,吊儿郎当的,嘻嘻哈哈的……
她突然有些惊讶。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已经默默收藏了那么多他的样子。
说来也真是奇特,在长安城的时候,长乐村和碎云寨分明处在东西两个方位,她和项凡却常常能在地下几十米的死人墓里狭路相逢。为了抢夺墓里的财宝,他们几乎每天都在斗智斗勇,俩人都看对方极其不顺眼,你一来我一回地不知给对方吃了几个瘪,却倒也颇为乐在其中。
直到那次,两人又在商丘的古墓中偶遇,结伴逃出了生天,彼此的关系才有些许缓和;再后来结伴而行的一路上,俩人朝夕相对,经历了许多事,也让离凰染对他逐渐改观,看到了他一副玩世不恭的表面下那颗善良单纯的心。
离凰染想着想着,“扑哧”一声,兀自笑了起来,一抹红晕染上她飞斜的眼角,活像一对火凤的翅膀。而手心里的那个泥菩萨,似乎也变成了一座价值连城的玉像。
唐画徵看着她如此痴样,心中早已了然。
这时,洛惊鸿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打断了屋内的谈话。
“云儿,你过来,帮爷爷个忙。”
“好嘞!”洛初云应了一声,立刻转头跟了上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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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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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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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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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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