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赶到时，一眼就看到洛惊鸿那佝偻的背影。他半勾着身子背对着众人，可谁都能从那背影中，看到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深深的无助感。仔细看去，他那苍老的身躯，竟然还在微微地颤抖！
顾南雪走近几步。刹那间，宛若一声惊雷在颅顶上炸开，他的脑袋“嗡”的一声，犹如被九天雷霆击中，一时间竟不知身在何处。正要挪动的脚步生生定在了原地，脸上的表情霎时失去了控制，自顾自抽搐起来。
洛惊鸿身前的那个身影刺痛了他的神经。
沈清和蓬头垢面地跪在案前，不，甚至是把整个身子都趴在了上面。几日不见，他的头发竟然全然白了，杂乱得像张盘丝蛛网；原本慈悲温和的眼里此刻布满了血丝，嘴里似乎还疯疯癫癫地嘟囔着什么，可怖至极。那张脸显而易见的比前几日更苍老了，然而与洛惊鸿那种自然的老态不同，他就像一株濒死的植物，在几天之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了下去，干瘪，丑陋，扭曲，甚至颇有些恐怖……
众人费了好半天功夫才逼自己相信眼前的这一幕。眼前的这个疯老头，竟然就是平日里那个能摧枯拉朽，病树回春的天下第一医者？
“不……不……”顾南雪后退了几步，艰难地摇了摇头，显然还在怀疑自己的眼睛。
“不不不！不对！……不是这样的……！”突然，那个安静的身影又大声嚎啕起来，不知在找些什么，整个人地歇斯底里地在案上乱翻起来。哐当，哐当，一时间，药炉，书籍，草药散落了一地。
然而沈清和似乎没有注意到这满地狼藉，而是用看魔鬼的眼神看向屋子一角，抬起手指着那空无一物的角落，厉声喝道：“你、你又搞了什么鬼！……明明我才是对的！是对的！”
众人惊恐地等待着虚空中的回答。什么也没有。
“……不，不可能！……哪有我沈窥命解不了的毒……你在骗我！……”沈清和似乎和“对方”争执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变得愈发狰狞，血丝如蛛网一样布满了他的整个眼眶，如横亘在猎物周围的荆棘刺，刺穿每一个妄图逃脱的心脏。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沈清和连滚带爬地回到案前，剧烈颤抖的右手重新拿起笔，在纸上艰难地写了起来。可是他颤抖的那样厉害，留在白纸上的，始终只有那断断续续的几笔，犹如濒死的蠕虫。看着自己无力的双手，他的疯狂达到了极点！
“不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你、你你你、胡说！……我才不是废物！我这就证明给你看！……我……”
他的眼睛越来越红，越来越恐怖，直至两道触目惊心的血泪从眼眶中流了下来，迅速填满了那脸庞上的道道扭曲，也让那张脸的轮廓更加清晰。这时，众人才真正注意到，那已经称不上是一张脸了，那明明，就是一张皱成一团的，勉勉强强还在骨架上挂着的皮！
随着两道黏糊糊的血泪流下，沈清和似乎也感到了分外难受，他烦躁地抓抓凌乱的白发，左手恼怒地摸索着下颌的轮廓，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嘶啦”一声，竟硬生生地连皮带肉，将整张皮扯了下来！露出背后狰狞可怖的真面目！xǐυmь.℃òm
众人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下一秒，血腥气就顿时充盈了整间屋子。
时隔十年，沈清和那张隐藏在假面后的真实面容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众人惊觉，原来，那不过是一张三十几岁的脸啊！这些年来，它抵挡了来自尘世的侵蚀，岁月几乎没有在上面留下残忍的痕迹。那张不属于尘世的脸，虽称不上年轻，却离苍老和黯淡还极其遥远。可是这一刻，被生生扯掉了几处血肉，隐隐约约露出血泪之后的森森白骨，血肉模糊之中，它似乎瞬间苍老了几十岁，就像拨开新草堆后，露出的一块孤坟。
“清和！冷静！……你停下来，看看我……看看我啊！”洛惊鸿惊恐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没有得到期望中的回答。尾音中那声长长的呜咽如同一条细蛇，自缝隙渗入厚厚的墙壁，在今后的日日夜夜，年年岁岁中，将伴随着众人的无助和悲戚，如影随形。
“……爷爷……这到底……是怎么了……”洛初云拼命想要扼住声音里的剧烈颤抖，可一开口，眼中的恐惧还是出卖了她。
洛惊鸿缓缓回过身来，他的动作很慢，很慢，似乎身后有什么不敢面对的人和事。就像春去秋来那样漫长，终于，他看到人群最前方的顾南雪，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殿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洛惊鸿掩面大哭，就像一个迷路的孩童。
随后，在洛惊鸿的回忆中，事情的前因后果终于一点点揭露。
几日前的某个稀松平常的夜晚，沈清和死死盯着死者残存的那几滴鲜血，就那样和它对峙了一夜。
那个夜似乎比平日里漫长多了，他看着夜色由暗转白，由白转亮，破晓时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窗棂，照进他的屋子，几乎就在那一瞬间，他做出了决定。
“什么？！你说……你要以身试毒？！”这便是得知沈清和的决定时，洛惊鸿的第一反应。
“没错。国师。如今……这是唯一的办法。”沈清和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死者血液中的异常并非众人的错觉，多年来的行医经验告诉他，凶手在村民血液中所施的手脚，并非毒蛊之类的寻常物质，或者，根本就不能称其为“物质”，自然也不能用寻常手段来对付。如今唯一的方法就是将血液注入自己的体内，亲身感受体内的变化，以此来调配解药。照村民的死亡迹象来看，这血并不会即刻致死，死前尚有一段时间的行动能力，若是足够幸运，他能尽快配出解药而不必身死，甚至，还可以使全天下的人免于罹难。
“万万不可！”谁知洛惊鸿全然不听他的解释。一道利剑自他那双神秘而睿智的眼眸中射出，突然褪去平日里那副慈善的眉目，盯着沈清和厉声道，“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国师，就立刻停下！”
“国师啊，……您看看周围，如果真有谁要入地狱……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么？”沈清和苦涩的笑中竟还有些许坦然。
对于一名医者来说，救人毕竟是比长生还要更大的诱惑。
洛惊鸿深知这一点，语气也顺势软了下来。
“你可要想清楚啊！殿下……还有我们每一个人，之所以能那么奋不顾身，将生死置之度外，全都是因为——妙手沈窥命是我们永远的后路啊……你若是……你若是……可曾想过会有什么后果么？!”
沈清和笑了，如熏风吹皱了一池春水：“国师……你以为我不曾想过么？可是，对我而言，殿下的命，我的命，山脚下那些平白死去的百姓的命，又有何分别呢？”
“不要忘了，我们的初衷是什么啊……”沈清和的眼中忽然蓄满了泪，像一坛盛满月光的酒。风一动，点点荧光，在酒的漩涡之下渐渐陷落。
闻语，洛惊鸿默然。一粒石子落入他那颗古井一般苍老的心中，激起深邃悠远的回声。沈清和的话宛如天外之声，一圈一圈，在他的心里震荡，连绵不绝。
这十年来，我们苦苦追寻的，到底是什么？
“是啊……是啊……清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洛惊鸿苍老的声线回荡在一室幽暗中。语罢，他望向沈清和，眼中不复前朝国师的威严和训责，只剩下一个普通老者的脆弱和悲悯。
他的笑中带着苦涩，却一如沈清和那般坦然。
似乎是为了慰藉眼前的百岁老人，沈清和打趣道：“国师也不必过分担忧，我有信心配出解药，若真是如此，我只当去鬼门关和阎王老爷过了一招。”
洛惊鸿看着眼前这位同行了十几年的老友，神色复杂，却又不知该以什么身份面对他。良久，他缓缓躬下身，向沈清和郑重地行了一个神农礼。
“老朽替天下人，先谢过窥命大人了。”
一室幽暗中，两名男子久久对望，一如往常。可空气中，又有什么在冥冥之中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料到，真正的后果比死亡还要可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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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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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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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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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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