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未点,漆黑如墨,一片死寂。唐画徵稍一运功,一团纯白的光芒便出现在指尖,接着四散开去,下一秒,点亮了整个空间。她抬起脚,小心翼翼迈步而入,看到的,是尽头角落里一个无助的身影。
一个被太沉重的情感而压垮的男人。
对他而言,恨可以成为信仰,爱才是无法承受的。
从小到大,在那高塔之上,没人教过他尘世之爱,也不知该怎样去爱,唯一拥有过的,是那见不得人的爱,那高处不胜寒的爱,那在所谓保护的名义下,暗无天日的爱。
可是后来,他的生命仿佛被分为了两段,十年后,他突然得到了太多的爱,长辈的,朋友的,知己的,有些甚至连朋友也算不上,却也因缘际会和他的生命紧紧连在了一起。他怀疑,茫然,甚至是愤恨——废柴,都是废柴!为什么蠢到要对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掏心掏肺!甚至付出生命!
他那样的心狠手辣,那样决绝无情,他带着一颗复仇之心而来,为的是向逼死母亲的那些人复仇,如果可以,他会拉着全天下的人陪葬!可现在算是怎么一回事儿?!从夏侯琰,到司马澜飞,再到陆无忧……
他的眼神再一次飘向那口棺,自那以后,棺里那人的脸上再未见过那种清朗的,甚至带有一点无赖的笑意。
心中再次因自责而翻涌起一股暴怒,顾南雪慢慢握紧拳头,狠狠往地上一摔!
为什么?为什么?!陆无忧,你凭什么瞒着我?凭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他摇摇摆摆地站起身来,凭着一股不知哪儿来的怒气,一股脑地冲到陆无忧身前,又是一拳一拳,狠狠打在棺上,好像是在出气,好像是在泄愤。
只是,打下的每一拳,都分明能听到关节碎裂的声音,他的手指由白转青,下一秒鲜血从指缝里渗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陆无忧本就血色弥漫的脸上,消失不见了……
突然,陆无忧右手上的一副牵丝银戒揪住了顾南雪的神经。那正是他被血色地狱夺去的暴雨飞星,还被保存得完好。
下一秒,哐当一声!祭奠台上的贡品倾泻一地,白色幔帐在撕拉声中纷纷碎裂,明晃晃的屋子里,顿时一片狼藉,顾南雪的疯狂那样惊心动魄。
唐画徵疾步上前,拦下他的双手,不禁提声道:“他的死错不在你!你不必如此!”
“错不在我?你知道吗,他本有机会逃走,都是因为我!”他的双眸如困兽一样通红,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暴烈的气息。
唐画徵唯有施加一点内力,方能将他有力的双臂困住,无奈对方仍是怒气未消,再三挣扎,唐画徵开口,连语气都有点气喘吁吁:“他是为了救我才被抓进血色地狱,如果真要追究起来,那我才是始作俑者!”
顾南雪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脸认真道:“你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wWW.ΧìǔΜЬ.CǒΜ
“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意的是什么……”
“我不是个好人,阿徵。我自一出生便是个不祥之人,我自私,冷酷,不近人情……他们凭什么?凭什么一个个争着当活菩萨,当受害者!说什么报答我?替我去死?谁来问问我愿不愿意?!”
他越说越激动,终于甩开了唐画徵的禁锢。
唐画徵默然。她知道,这世间最难推却的,就是盛情,最难以回报,也是真情;尤其是,当对方把生命都交到你手上……这些情意可以让一个人更了解自己,却也可能,摧毁他十几年来对自我的认知,变得不认识自己。而顾南雪此刻,便是面临着这样关于信念,关于自我的危机。
而她所能做的,也只是宽慰:“可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人活一世,问心无愧便好。否则,那么多的情意,那么多的亏欠,都将变得多么沉重啊……”
这世间的种种感情——生死之交,灵魂伴侣,同游之谊,惺惺相惜,是世间最为珍贵的,可一旦变成了负担,一切就都失去了意义。她望向顾南雪的侧脸,眼神忽然有些悲伤。该是有怎样的经历啊,竟让他不敢接受他人的关心和好意……
顾南雪无力地笑笑:“每个人都走自己的路,过自己的生活,这样不好么?为什么偏偏要强行替别人做决定……”
唐画徵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抚上他的臂膀,道:“……各有因缘,莫问是非。”
“十年了,还是一如既往的愚蠢!”
顾南雪眼神忽变,这是谁在说话?
就在方才,他恍惚听到一个粗哑霸道的声音从自己脑中闪过,那绝不是他自己说的,那语气中带着神的高高在上,魔的蔑视鄙夷,帝王的冷酷无情。仿佛是从大地最深处传来的,最原始的声音……
“阿徵,你听到了么?”
“听到什么?”
没有听到么?难道是自己心理作用听错了?不可能,自己已经在阿徵“护”的气息和言语的宽慰下渐渐收起了情绪,不可能再有这样暴怒的想法。可他明明听到了那个陌生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屋子里,就算是一枚绣花针掉落的声音,他也绝不会听错。
“……没什么。”
他的眼中泛起苍茫大雾,迅速将所有风起云涌掩盖,也藏起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唐画徵察觉到他的异样,心生疑虑,可他不愿多说,便自有他的考虑,等到有一天,他愿意说了,再细问也不迟。
见顾南雪暂时收起了情绪,她的一颗心也暂时可以放下。一切言尽于此,她不是此间中人,无法真正理解他的想法,一切都要靠他自己去慢慢释怀。正如梁萧涯的离去,她也需要尝试着,在往后漫长的时间中,去忘记心底的隐痛。
轻轻走出门槛,已过三更。窗外的夜色渐渐淡去,这山间居所,凉风阵阵,寒冷刺骨,她望着漫天的繁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蓦然开口。
“又一个夜晚,就要过去了。”
举行安魂仪式的三日后,唐画徵和夏侯惜一行人立即启程赶往楼兰遗址,为梁萧涯和陆无忧举行了盛大的葬礼。
那日,残阳泣血,红霞似练,西风呼呼地刮在每个人的脸上,生生刮出一道道红痕。
人群中间,曾经掀起了腥风血雨,令整个武林生灵涂炭的血色地狱左右两大护法,此时齐齐躺在由千年胡杨木制成的棺木中,由生前好友们并排抬入西北厚厚的黄沙之中。
匆匆半生,毁誉加身,是非难辨,未解七念,未破红尘。可一人有一人的因果,一人有一人的归途,生命中总有些注定无法阻挡。比如要暗下去的黄昏;比如宿命的邂逅;比如预知的离别;比如至死不渝的爱情;比如生;比如死。
一曲《送君行》,送别至亲挚友挚爱,悲伤,思念,祝愿,都随着暮色渐渐沉落。没有嚎啕大哭,没有声嘶力竭,甚至也无问归期。
相信他们不过是去往了遥远的他乡,去了光阴褶皱之处,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一定会在他乡,再相逢。
唯有那漫天盘旋的黄沙,呜呜咽咽,诉说着,曲尽人离别……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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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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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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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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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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