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是由祖父隋王教养长大的,自打满了八岁,就搬出内宅,随祖父同住了。他身体不好,小时候少出门,可如今他都十三周岁了,自然少不了与人交际。从前他只是跟杨家的表兄弟们接触较多,后来便认识了许多宗室里的叔伯兄弟们,偶尔还会有叔叔或堂兄带他参加外头的诗会、宴席,开开眼界,散散心什么的。
与外界接触多了,他渐渐觉得外家与姨娘说的许多话与事实有出入,也开始认为父亲嗣王李玳并没有其本人宣称的那般优秀有才干。可他还是个孩子,不好意思把这些想法说出口,偶尔问一问祖父隋王,祖父也只是让他放宽心,安养自身为要,不必在意旁人的事。他自然不敢再提,只把这些念头压在心底。
不管怎么样,亲人总是为了他好,不会害他的。
但现在,李俭让不这么想了。
四日前在渭河边,他亲眼看到继母陈氏挡在自己与四妹面前,承受了歹人的刀剑。而一向把疼爱他挂在嘴边的姨娘小杨氏,却远远躲在后头,躲在侍女身后。哪怕是歹人跑了,众人围着继母啼哭,命人去报官救助的时候,小杨氏也依旧没出现,过后则表现得好象被吓软了腿脚一般,在闻讯赶来的父亲李玳面前哭诉。
她甚至没有走近来看过他,就在父亲面前为他兄妹俩所受的惊吓抱不平了。
回到隋王府后,据说她还发了一顿火,打了几个婆子的板子,把人撵了出去,对外就说是这几个婆子失职,没有及时发现歹人的到来。
李俭让原本以为小杨氏真的是为那几个婆子的失职生气,直到今早外祖母杨老夫人带着几位舅舅、舅母赶来,告诉他隋王府下人中流传的小道消息,他才知道当日她究竟是在为什么发火。
她是在生气那几个歹人未能完成她吩咐的任务,只杀了一个陈氏就走了,却放过了他这个嫡长子吧?
她是他亲生母亲的亲妹妹,为了抚养姐姐的遗孤,方才放弃大好姻缘与前程,入王府为妾。她从小对他们兄妹关怀备至,处处为他们着想,为了防止继母欺负他们,特地搬到他们的院子照顾饮食起居,又在父亲面前争宠,就怕继母或别的妾室得宠后,父亲会冷落了他们。她对他们兄妹,比自己亲生的儿女都要用心。她跟他们的亲娘没有两样。23sk.Com
李俭让一直是这么相信的。哪怕发现了她言行间的破绽,也只以为她并非有意为之,直到今早为止。
他整个世界都象是颠倒过来了。震惊过后,他感到了后怕。
他是多么的幸运啊!
在四弟温良出生之前,他就搬去祖父的院子居住了,日常起居也都是祖父身边的侍从负责。
在渭河边遇险的时候,他正好有四妹妹在身边作伴,仁厚的继母陈氏为救人挺身而出,歹人也不够冷静大胆,杀了一个人就跑了,使他得以保住性命。
他本来还依然被姨母小杨氏蒙蔽着,三妹妹就忽然对四妹妹下毒手未遂,暴露出了小杨氏的真面目。他身边的侍从中有人一心忠于他生母,不曾为小杨氏所迷惑,及时将消息上报外家,惊动了外祖母与舅舅们,也令他整个人清醒过来,再也不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倘若他不是如此幸运,现在会怎么样呢?
李俭让不敢想。
正因为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曾是多么的凶险,他如今看待姨母小杨氏,便再也不是从前的想法了。考虑到她多年来对自己的照顾,以及外家的体面与父亲的心情,他把这些念头都压在了心底,不曾对人透露半分。然而,当他看到嫡亲的妹妹俶娘当众犯蠢,想到这一切都是姨母小杨氏教养不当导致的,心中的怨怼便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了。
他希望妹妹也能够清醒过来,至少不能再被姨母的谎言哄骗下去了。
可李俶君脑中对于继母和姨母的认知早已根深蒂固,怎么可能被他几句话就扭转过来?她反而觉得兄长听信了旁人的谗言,才会说起胡话来:“姨娘对我们有多年的养育之恩,一向处处为我们着想。阿兄怎能因为旁人几句话,就猜疑起她的真心?!当日那些歹人如此凶残,姨娘都吓得动不了,又离得远,她能做什么?阿兄就因为她没有冲出来替你挡刀,便觉得她不如陈氏了么?姨娘若知道你这么想,心里还不知会有多伤心呢!这么多年的精心照顾,竟是养出了一个白眼狼!”
李俭让红了眼圈:“我不怪姨娘当时过于害怕,没有来救我。可姨娘害怕,嗣王妃没有,还救了我性命,姨娘凭什么因此中伤嗣王妃呢?她若真心爱护我,就该心怀感激。可她却唆使你忘恩负义,这才是我怨恨的根由!”xǐυmь.℃òm
李俶君噎住,奈何无言以对,便气愤地扭头要走,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瞪着李俪君道:“别以为你哄住了阿兄,就能在我面前得意了!我一定会查清楚事实真相,还三妹妹一个清白,绝对不会让她被你陷害了!”
李俪君冷笑了一声:“但愿大姐是真的去查清楚真相,而不是事事都向罪魁祸首打听,别人说什么你都信。等到你有朝一日发现,并没有什么冤情,三姐是真的干了坏事,你的姨娘也是真的怀了恶意,但愿你那时可以接受现实,而不是一味冲着人发火哭闹,以为哭闹一番,发生过的事就不作数了,你又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过糊涂日子。”
李俶君涨红了脸,转身跑了。
李俪君整了整袖子,半点不把她的态度放在心上。
李俭让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个小妹妹,觉得她和往日大不相同,竟象是变了一个性子似的。
他没有开口,李俪君就猜出了他的想法:“兄长不必觉得吃惊。在三姐姐把我推下假山之前,我也没想到她会是这种人。我从前对周围人的认知,竟然大都是错的!我若再象从前那样糊涂软弱,被人害死了都不知道。我死了不要紧,可我一死,又有谁能为我娘伸冤呢?若不能查清楚我娘被害的真相,让凶手得以伏法,我就是死都不能甘心的!”
李俭让默了一默,才沙哑着声音问:“三妹妹……真的对你说过……那日在渭河边……”
不等他说完,李俪君已经知道他想问什么了:“当然是真的。她要是没有不慎说漏了嘴,我又怎会知道这种事儿?她又有什么必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杀我灭口呢?”
李俭让闭了闭眼,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下去了。事实如此,他再不愿意,也必须接受真相。他总不能继续被姨母——被庶母哄骗,糊里糊涂就丢了性命去吧?!
他若死了,阿翁阿耶,外祖母与舅舅们,这些真心关爱他的亲人会有多么伤心?已经被养歪了性子,又天真单纯对庶母没有提防的妹妹俶君,又会有什么下场?
就连未满九周岁的四妹妹俪君都知道要振作起来,他身为长兄,总不能被幼妹比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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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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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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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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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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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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