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话刚一说出口,陆执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远处有脚步声响起,是姚家的下人收拾之后准备回房歇息了。
两人听到声响,不约而同的弯腰低头,尽量将身体隐入阴影之中。
等到脚步声远去,陆执才动了动嘴唇,无声的说了一句:
“走!”
他习武多年,耳聪目明,走在前头。
姚守宁紧随其后,见他绕了个弯子,并没有往两人之前爬墙的方向走,不由面露疑惑之色。
陆执摇了摇头,领她迳往后门处。
此时后门已经上了拴,守门的良才不知所踪。
两人打开后门出去,陆执走了数步,才小声的道:
“那边的墙被人封了。”
墙上打满了铁钉、碎瓦等物,看着泥还未完全干透,兴许是柳氏才令人加固不久。
世子倒没有往其他方面想,只猜测姚家近来事多,柳并舟的到来使得姚家声名大震,时常都有人围在姚家外头,柳氏这样做,应该是为了安全的缘故。
反正走哪条路对他来说都一样,区别只在于一个省事,一个略微有些麻烦罢了。
“我让人观察过了,你家守门的人每晚这个时候都会去洗漱,约一刻来钟才会回来,我们这个时候离开,天亮之前回来就行了。”
陆执这话说者无心,姚守宁却听着有些心虚。
——她想起前几日自己去将军府时,因姚家被神都城的百姓围住,便提议爬墙而走。
兴许正是因为那日的事情,娘才让人将墙封了。
她点了点头。
世子依旧准备了一辆马车,且就停在离姚家不远处。
二人上了马车,她挨着陆执而坐,才问: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陆执往四周看了一眼,接着一抖马缰绳:
“我们今晚要做的事情很多,我怕时间不够用。”
姚守宁又看他身体,问道:
“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在他被咒杀之前,因中了蛇毒的缘故,姚守宁上次去看他,他还坐着轮椅,不良于行的样子。
死而复生之后也没有恢复,需要依靠轮椅才能行动。
如今事情还没过去几天,她有些担忧。
“自然是好了!”陆执单手执绳,一拍大腿,神色间难掩自得:
“我说过,我身强体壮,区区蛇毒算什么?”他冷哼,眉梢一扬,气势张扬:
“若非我受妖蛊所制,被咬第二天我就能下地行走!”
“……”
这话姚守宁没办法去接,她想起世子两次放话,一次中咒杀倒地,一次才从棺材爬起来便跪下去了。
陆执吹完牛,没有听到她的捧场,转头看她,就见姚守宁一脸强作平静的模样——这才想起自己几次丢脸,都被她一一看在眼中。
世子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我说真的!”他加重语气强调了一遍,解释:“我有气运加身,本来受伤复原就要比旁人快了许多。”
上次被蛇咬后,虽说蛇毒入体,当时看着情况严重,可如果没有妖蛊影响,事后由徐相宜施救了,本来三五天便该恢复如初。
他说完,见姚守宁挤出讨好的笑意点头:
“对对对。”
她这模样,陆执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带着一丝应付的虚假之色。
“可恶!”
世子握紧了拳头,赌咒发誓一般的道:
“终有一天,我要铲除妖族!亲手杀死那妖王,一雪前耻!”
“对了。”世子说完狠话,不欲再在自己的丢脸事上打转,迅速转移话题:
“上次你来看我的时候,说是生了病……”
他看着姚守宁,问道:
“镇魔司的人还上门了?”
听到‘镇魔司’三个字,姚守宁心中一惊,终于顾不得想世子糗事,连忙抓了头发捂脸,拼命的点头:
“对!”
她将自己从代王地宫归来之后,便随即高烧三日不醒,事后失去了力量的事情说了一下。ŴŴŴ.23sk.com
因中间陈太微刺她手腕一事陆执已经知晓,姚守宁便一语略过,只大概说了程辅云过来审问她一事。
陆执见她捂脸,‘嗤’笑了一声:
“看你胆小的样子!这一次出门不会再有问题了,我已经提前交待过了,让子文、长涯二人找了十数辆马车,各乘一对男女,相继出城。”
他嘴角露出笑纹,眼中闪着不怀好意之色:
“我们到时夹在其中,一道蒙混出城,我让镇魔司的人去查个够。”
姚守宁听他这样一说,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又有些疑惑:
“你就不怕镇魔司的人守在城门逮人?”更何况还有陈太微这么一个捉摸不透的‘人’存在。
此人来历成谜,身后的阴影也透出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且像是修出了身外分身……
提到了‘陈太微’,那种似是被窥探的感觉便浮上心头。
姚守宁吃了一惊,接着道:
“若,‘他’也分出一道分身,守在城门口处,到时我们不就被认出来了?”
说到这里,姚守宁心脏紧缩,不过在紧张之余,她又生出一股明悟:
此人十分危险,且实力强大,而且只要提到‘他’的存在,仿佛就会被他察觉——不过他并非无所不能的。
这个念头倏然生出,使得姚守宁再提到陈太微时,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名讳,只以‘他’替代。
再往下问时,那种被窥探的感觉一下便消失了。
显然只要不提到‘陈太微’的名字,自己便不会将他惊动。
这种感觉玄妙非凡,但姚守宁如今已经知道自己的力量,对自己的直觉十分信任。
她随即又猜想:陈太微是这样,那么‘河神’,以及附身在自己表姐身上的那只‘狐王’情况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
细想起来,以前她与世子提起‘河神’,欲将其斩杀时,却似是落入对方陷阱。
后面也提及过,要再防备‘他’,这妖邪便十分狡猾,再也没有明面上现过身了。
可见她的猜测是有一定道理的,这些大妖邪修炼到一定程度,便对于关于自身的感应越发敏锐,稍微提及‘他们’的存在,便如踏入‘他们’的禁区之中,使他们第一时间便心生警觉。
不过姚守宁虽说对自己的推测有一定信心,但又想起晚间时候与姚婉宁提起‘河神’时,站在她身后的阴影仿佛并无动静。
她皱了皱眉,不知道是自己的想法出错,还是中间出了什么事,所以导致有意外发生了。
“你放心。”姚守宁还在想着事情,陆执就道:
“我娘与我兵分两路,已经想办法替我缠住了陈……唔!”
他还没有说出‘陈太微’这三个字,姚守宁眼疾手快,抬手一下将他嘴捂住。
世子被她动作惊住,话音戛然而止,接着注意力便被唇上的触感惊住。
冬夜寒凉,她的手冰凉凉的,却越发显得软绵细腻,带着沁人心脾的淡淡香气,与他嘴唇相贴,令得世子心中仿佛生出了一把火,‘轰’的顺着胸腔爬满脖子、脸颊处。
“你干什么不让我说话!”
他羞得耳朵通红,欲大声喝斥,但说出口的话却轻飘飘的,如同失去了底气,眼睛也四处转动,不知为什么,世子莫名有些心虚,连姚守宁的脸都不敢去看了。
少女的手被他拍了手腕移开,可那触感却像是留在了他脸颊上头。
有些轻痒、有些酥麻,使他不停拍打嘴唇四周,仿佛像是想将这种感觉拍走。
心脏‘砰砰’乱跳,声音大得将他说话的声音都要压过。
世子偷偷以眼角余光去看姚守宁,深怕她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故意用力的大声咳嗽了两下,以此来掩饰自己此时内心的异样。
“你别提他!”
姚守宁面露急色,小声的提醒:
“可能会被他发觉的。”
说话的同时,她神情紧张左右观望,深怕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两人身周。
好在陆执可能没有将他名字说完,因此两人说话时,陈太微并没有突然现身。
姚守宁松了口气,接着后知后觉的感觉手腕有些刺痛。
先前她见世子要提到‘陈太微’的名字,情急之下伸手捂了他嘴,而他反应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将她手腕拍开,力量没有收敛,此时将她手腕拍红。
她伸手揉了揉,虽说世子此举情有可原,但她仍小声嘀咕:
“力道这么大,我又不是故意的。”
世子的脸红得滴血,却敏锐的捕捉到她的声音,强行辩驳:
“我也不是故意的,谁让你突然,突然来摸我?我以为你要对我不轨,当然要将你挡开了!”
“谁摸你了?”姚守宁一听这话,顿时恼怒:
“我只是怕你提到‘陈太微’的名字,才想将你拦住!”www.xiumb.com
她话音一落,陆执顿时提醒:
“你说了!”
“……”
姚守宁伸手捂嘴,胆颤心惊转头眺望四周。
此时夜深人静,不少人家已经熄灯睡觉了。
自闹妖以来,街道上静了许多,偶尔可见一些人家中门缝处传来的点点灯火,却十分微弱。
马车穿街过巷,走得极快,姚守宁深怕一些黑暗巷道之中,突然钻出陈太微的身影,与两人打招呼。
好在她再看了一圈,四周静默无声,偶尔听到远处有人夜里争吵,中间夹杂着数声犬吠,但却并没有看到陈太微的身影。
‘呼——’
姚守宁长长的喘了口气,回过神来,又冲世子怒目而视:
“还不是你气我。”
“……”陆执见她反咬自己一口,‘哼哼’两声,摸了摸自己下巴,眼睛从她手腕上扫过,不知为什么,就想起那日她说陈太微不知用什么扎她的事了。
当时她自己搓了两下,手腕便通红,刚刚他一时慌张,拍出去的手劲也不知道重不重。
想到此处,世子心中已经后悔,嘴上却不肯服输:
“我也不是故意的……”他有些心虚,辩驳着:
“你也可以提醒我一声,突然伸手来摸我,谁知道你是不是觊觎我的美色……”
姚守宁突然觉得世子还是中妖蛊的时候最惹人怜爱了,她深呼了一口气,别开了头,不停安抚自己,暗示自己不要和他一般计较。
“生气了?”
世子等了半晌,见她也不说话,不由壮着胆子转头看她——却见姚守宁别开了脸,瞪大了一双眼睛望着远处,一副不想理他的神色。
夜色之下,几缕黑发被风吹得飞扬,缠在她脸颊一侧。
她未戴首饰,但少女莹白的皮肤便已经胜过一切华丽的点缀了。
她下颚小巧而圆润,线条柔美,脸颊的弧度连接小巧白净的耳廓,其下是修长纤细的脖颈,看得陆执又有些脸红。
奇怪,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姚守宁长得还挺好看的?
“真生气了?”
他伸出一只手去推她手肘,姚守宁双手抱胸,警告他:
“你别乱摸我!”
她这样一说,世子就是再傻也知道她生气了。
“……我也不是故意的。”
“别这样了——”世子又拉她胳膊,道:
“你看我今日装疯卖傻,替你赶走简王家的人——”
他知道姚守宁心软,话音未落,便见少女那微撅的嘴唇慢慢的就落下来了,他再接再厉:
“你也知道,我最要面子了,今日当众发疯,也是牺牲很大的,那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吗?”
姚守宁扬起的下巴逐渐就低下来了。
她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柳氏将她的性格养得很好,活泼开朗的外表下,是强大的同理心以及容易心软的性格。
“好嘛。”
她转过身来,低垂着眼眸,有些闷闷不乐:
“最后你将那些人送回去了?”
“我将他们打了一顿,抓着游街了。”陆执见她不大高兴,故意逗她:
“他们不是吹锣打鼓来的?我就让他们吹锣打鼓的走。”说完,又补了一句:
“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名声可言,也不怕他们告状,疯子打人又犯什么法呢?”
‘噗嗤。’
姚守宁闻言,没能绷住,忍不住笑出了声,但随即意识到自己太快被逗笑,又连忙伸手将嘴捂住。
陆执见她笑眼弯弯,也觉得心情飞扬,极力仰头看前路,不去看她的脸,装作漫不经心的问:
“他们是在我家碰到你的?”
照理来说姚家在神都只算普通官宦之家,她长得美貌,可柳氏将女儿管得严,若非西城事件将两人拉到了一起,陆执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听过姚守宁的名声。
简王封地不在神都,照理来说双方不应该有交集才对。
唯一可能会使简王知道她存在的,便是几日前长公主为他举办的那一场‘葬礼’了。
兴许在‘葬礼’之上,双方碰过头。
而这件事情微不足道,他又才中妖蛊醒来,家里人便没有与他说。
想到这里,陆执的眉宇间笼上一层阴霾,又觉得今日那一顿打太轻了。
他不应该打下人,而应该想办法教训这简王一顿才对。
此人为老不尊,已经一把年纪了,却仍贪花好色,真是令人作呕。
世子心中无名火起,越想越觉得不舒服,恨不能立即调转车头,冲入简王府中,将简王府搅个天翻地覆。
他接连深呼了好几口气,终于将心里那股突然生起的戾气压了下去。
姚守宁不知他心中所想,沉默了一阵,轻声开口:
“你说,这世界上真有前世今生一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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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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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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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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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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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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