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嫩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将苏若华自恍惚中拽了回来。
她猛然停步,回首瞧去,却见一十二三岁的小宫女气喘吁吁的追上前来。
这女孩子面色柔嫩,身着一袭宫中最常见的蓝布裙衫,按着宫规,亦扎了长长的麻花辫子,头发却黄黄的,人生的甚是单薄。
苏若华压下满腹心事,微微一笑:“时候有些晚了,我还赶着出宫,走的急了些,忘了你还跟着,给你添累了。”
这小宫女便是内侍省拨来跟她同行的,年岁小,出身也低,当不得好差,平日里只做些杂事,是这宫里的下等宫女,一向看人脸色,吃苦受气。苏若华虽说如今不在宫中,但到底是太妃身侧的大宫女,论身份不知比她高多少,却这般和颜悦色的待她,当真令她受宠若惊。
她摆手笑道:“姑姑哪里话,是我腿脚慢,倒耽误了姑姑的差事。姑姑既赶着出宫,咱们便快些走。”嘴上这样说着,却又抬手擦了一把额上的汗。
苏若华抿唇浅笑,同她并肩前行,略略放缓了步子。
一路无事,她便随口问了些,几时进宫,今年几岁,哪里人士等语。
这小宫女一一作答,方知她名叫伴月,是扬州人士,父亲在县衙里做一个小小的主簿,去岁八月方才入宫,交新年十三岁。
苏若华看着她稚气未脱的圆脸,还是一团的孩子气,一双眼睛如星子似的闪着,似还未染上这宫廷中人那独有的谨小慎微、狡黠多变。
这么大点儿的姑娘,也进宫当差了。
然而想想自己当初,又比她强多少呢?
两人顺着长街往寿康宫行去,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
行经右翼门时,伴月眼尖,远远瞧见一妃嫔彩仗,遥遥过来,便慌忙拉着苏若华在道旁跪了。
苏若华跪伏在地,只以眼角余光向上扫去,虽瞧不见翟舆之上的人,但观那彩仗规制,该是贵妃所用,心里便明白过来,这是贵妃过来了。
待彩仗远去,二人方才起来,重新上路。
伴月却似没了谈兴,心不在焉,且不住回首。
苏若华瞧她如此,遂问道:“伴月?”
伴月回头,心有余悸道:“当真唬死我了,幸好贵妃娘娘不曾为难。”
苏若华微有不解,又问:“咱们既没冲撞贵妃,又不曾行错事,你怕什么?”
伴月先看了看左右,见并无旁人,方才敢小声说道:“若华姑姑久不在宫中,不知道宫里的情形。贵妃娘娘是太后娘娘的外甥女,又是太尉大人家的千金小姐,身份十分尊贵,但娘娘脾气格外的坏,御下少恩,但有些不顺心就拿着宫人撒气。承乾宫的宫人,是换的最勤快的。就连她带进宫来的陪嫁,也都打发了去,除了吟霜姑姑。”
苏若华听在耳里,又装作无意般问道:“贵妃娘娘如此行事,皇上竟不过问么?”
伴月说道:“皇上虽不大喜欢贵妃娘娘,但看着太后娘娘的面子,怎么也要让着她些。只要贵妃娘娘不闹的过了头,便不怎么管她。太后娘娘面上虽公正,心里却很是偏疼她,从来不肯认真责备管教。这不,才说了要贵妃娘娘闭门思过,才两日功夫,就将她放出来了。”
苏若华微微颔首,又问道:“听闻,淑妃娘娘很是受宠?”
伴月点头道:“可不是嘛,皇上虽说一月进不得后宫几次,但总有那么两三次是淑妃娘娘侍寝,若到后宫来,也是去她那里多些。”
苏若华不由自主的将手握了起来,面上还是若无其事的笑道:“我不在宫中久了,许多事都不知道,多谢你肯将这些告诉我。”
伴月似乎极少被人夸赞,一张小脸顿时涨得通红,连连笑道:“姑姑太客气了,这有什么,阖宫上下都知道的事儿。我是个下等宫女,等闲到不得主子跟前,这些都是别的姑姑公公们讲的,我就听着了。”
苏若华面上泛起了一抹浅笑,说道:“你倒真是个实诚的好孩子。”
伴月究竟是个半大孩子,经不住人夸一句,便掏心窝子也似把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对苏若华说了。
苏若华从她嘴里知晓,如今宫□□有六名妃嫔,除却贵妃、淑妃出身显赫,身居高位,尚有柳昭仪、孙充仪、童才人、李才人四位宫嫔,亦是皇帝登基那年选秀时,一并选入宫中的。
说来也怪,陆旻似乎单单钟情于淑妃,除却淑妃,竟是谁也不肯招幸,宫中这些嫔妃竟是白担了个头衔。
想着,苏若华只觉心头似乎被什么揪了一下。
她自嘲一笑,进宫见皇帝太后,打听这些事,不过都是为太妃筹谋,为日后回宫铺路。
陆旻是皇帝,他有三宫六院,日后还会有中宫皇后,更会有七十二妃,情理中事,她早该明白的。
想的多了,不过是自寻烦恼。
余下的路途,便只伴月一人聒噪,苏若华只是默默行路。
行至寿康宫,苏若华向守门的太监说明来意,求见太后。
门上的宫人仿佛早知她要来似的,并无一分吃惊之意,扫了她两眼,便进去通传了。
苏若华便立在寿康宫门外等候,闲着便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宫室。
这寿康宫自开朝起,便是历代太妃的养老之所,其坐北朝南,面阔五间,朱漆宫墙,上盖黄琉璃瓦歇山顶,两扇厚重的朱漆黄铜钉钉门,红日西照,正自熠熠生辉。
她看了一回,心里暗道,不愧是太后居住之所,果然好气魄。
想着,她却又瞥了一眼东侧紧闭着的一扇宫门。那门名叫徽音右门,通过去便是慈宁宫了。
寿康宫固然华丽,但又怎及得上慈宁宫的恢宏壮丽?
慈宁宫,才真正是太后的居所。
只是三年前,慈宁宫夜间走水,宫室烧毁了一半,故而太后才暂居寿康宫至今。
然则,苏若华却记得,慈宁宫去岁已然修缮完毕,这赵太后怎么到如今还不曾迁宫?
正当此刻,门内传来一阵弓鞋擦地声响,但见一中年妇人自里而出。
这妇人一张银盆脸,身着一领绣着喜鹊登梅的春绸夹袄,一条掐了银丝的杏黄色盖地棉裙,满头乌发盘成一个螺髻,紧紧扎在脑后,光净油亮,苏若华立在几步开外都闻见了那浓郁的桂花头油味儿。
妇人的发髻上斜插了一支蝴蝶珠花,虽都是些琉璃珠子,但这在宫女里面,已是十分难得了。毕竟,寻常宫女不可插戴首饰,只有规制中的绢花。
苏若华唇边泛起一抹微笑,向来人欠身作福,称呼道:“朱蕊姑姑安好。”
来人,果然便是赵太后的左膀右臂,心腹宫女,朱蕊。
朱蕊乜斜着眼睛,目光斜斜的打在苏若华身上,上下扫了两眼,凉凉一笑:“原来是你啊,想必是太妃娘娘打发你来当马前卒,来求太后娘娘高抬贵手,放她回宫?”
伴月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心中害怕,缩到了苏若华的背后。m.xiumb.com
苏若华莞尔一笑,直起了腰背,如一株春季里才抽芽的柳树,亭亭玉立,她说道:“朱蕊姑姑,太妃娘娘打发我进宫谢皇上的好意,并与太后娘娘请安,岂有别意?姑姑,太后娘娘可能见我?”
朱蕊瞧着她那张姣好明艳的脸,脸上笑容和煦,心中却忽然腾起了一股无名怒火。
恭懿太妃未出宫之前,她也曾同这苏若华数度交手,虽是自己年纪大了许多,却从来没占到什么便宜,甚而有那么两次险些折在她手里。
这个小妮子,当真是一肚子奸诈!
再联想起之前玖儿在皇帝跟前吃瘪,多半又同她有关,新仇旧恨一起发作,朱蕊的脸顿时扭曲起来,她冷笑了两声,将下巴一扬:“太后娘娘此刻正小憩呢,你且等着吧!”言罢,竟再不理会苏若华,扭身进门去了。
苏若华瞧着她一扭一扭的背影,嘴角泛起了一抹深深的笑意——三年不见,老对手依然还是老脾气。
跟着得意的主子,这朱蕊姑姑的脾气倒越发急躁了。
伴月在后面低声嗫嚅道:“苏姑姑,咱们、咱们怎么办啊?”
苏若华笑了笑:“不妨,她既说要咱们等,那咱们就等着。”
伴月点了点头,垂首不语。
苏若华瞧着她的模样,鬓发微微有些散了,被风吹着更显单薄。
她不由抬手,替伴月挽了碎发,低声道:“出来前儿,也不晓得仔细收拾收拾。这个样子,撞上哪个主子不高兴,怕是要挨罚了。”
伴月先是不好意思的一笑,但继而却又眼圈一红,语带哽咽道:“姑姑,从没有人叮嘱我这些。”
苏若华秀眉轻挑,转瞬便明白过来。
伴月是个下等宫女,虽也有掌事姑姑管辖,但她是被挑剩下的丫头,大约是没有上去的指望了,姑姑自也不会有多上心,宫廷行走是福是祸,全凭造化。
自己当初不也是因被姑姑看中挑去,方才得了仔细调//教么?而那些落选的小姊妹,便被散在各处当差,命好些的,如今已出宫归家,命差的或病或灾,已是不在了。
苏若华正欲说些什么,忽听得背后一尖利的嗓音响起:“大胆!尔等见了贵妃娘娘,竟不下跪行礼?!”
两人各自一惊,忙回身望去,却见一太监正自横眉怒目,不远处停着两顶轿子,宫人搀扶着,下来两位靓妆丽人。
伴月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忙拉着苏若华跪下:“奴才拜见贵妃娘娘,淑妃娘娘,娘娘千岁!”
苏若华没料到会在此处碰见这两位宫中传奇人物,自也跟着拜倒行礼。
这两宫娘娘此次过来不曾传齐了彩仗,只用了一顶轿子,跟着四个宫人,无有声响,两人适才又只顾着说话,故此不曾察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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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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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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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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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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