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并不搭话,只是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似的笑了笑,合起书本,站起身来。秀兰急忙上前,一手接过老人的书,一手提起老人坐的草墩。
“朱治蒙一次又一次的善良和宽容,形式了事实上的纵容,这让村民逐渐认为,他们的行为是正确的,与养了十只鸡拿到集市去卖是一样的。在他们眼里,跟朱治蒙借钱,然后赖掉不还,专门选朱治蒙碰瓷,只讹朱治蒙一家人,这些都是致富的路径,他们并没有觉得是错的。”钱樟落突然插话道。
一席话让谢中节如遭电击,很多念头纷拥而至。是啊,如果村民真的很坏,那他们为什么不是逢人就讹,为什么不去车流多的地方做“碰瓷生意”,为什么他们欠银行和其他的人的钱不敢不还?
可见,问题还真是朱治蒙惯出来的。谢中节发愣的时候,眼光扫到老人对钱樟落笑了笑,还微微点了点头。显然,钱樟落的话,正是他要表达的意思。
钱樟落伸出手牵住谢中节,另一只手轻拍他手背,他才发现老人和秀兰已经走远。两人回到车上,谢中节双手扶住方向盘,道:“我想起了《醒世恒言》里的一个故事,说的是唐朝宰相李勉年轻时做过开封县尉,有次审判一个死囚,那死囚有豪杰气魄,也很会忽悠,李勉惜才,给他叛了无罪。李勉晚年寄情山水,有一次在北方遇到他当年赦免的死囚,那人把李勉请到家中好生招待了一番。”
钱樟落偏头,静静地听。他继续说道:“饭后,死囚与老婆商量怎么报答李勉的恩情,商量的结果是,他媳妇觉得报不起这个恩,不如把李勉杀了。在媳妇的撺掇之下,那人也动了杀心,最后还是决定杀了李勉。”
钱樟落等了一会儿,不见谢中节说下去,忍不住问道:“所以说,然后呢?”
“所以说,历史告诉我们,最毒莫过妇人心。关键时刻,男人耳根子不能软,否则要大祸临头。不对,男人,哪都不能软。”谢中节板起面孔,严肃说道。
钱樟落听前半句,就知道他故意歪曲结论,目的是通过说笑来驱走不愉快的情绪。她不由放下心来,能开玩笑,说明他心情已经调整过来,不再钻牛角尖。
所以,哪怕是他后半句很不正经,她也没有羞意。她已经摸清他的性格,他并非完全看不清朱治蒙事件背后的真相,只是,他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受了朱治蒙的帮助之后,有点身在此山中的感觉,故而一时无法理解和接受突然被揭开的人性中丑恶的一面。
钱樟落淡淡回应了一句:“最毒妇人心这种说法,不过是一些个例集合在一起的时候,被放大了的巴纳姆效应。别告诉我,堂堂宰相就这样死在一个小人物手里?”
“诶,别小看小人物,小人物改变了历史进程的事可不少。比如,孙策就死在许贡的门客箭下,孙策一死,江东战略就变成了防守。比如黄天荡出主意救走金兀术的,就是一个名字都没有留下的秀才败类。又比如我们熟知的荆轲刺秦王,是一个叫夏无且(jū)的侍医向荆轲投掷药囊,才使得秦王有机会拔剑反杀荆轲,要不然,就没后来的秦始皇了。”谢中节抬杠说道。
钱樟落故意白了他一眼,做出一副右哼哼的样子,道:“走不走?”
谢中节这才发动车子,道:“那个死囚的家仆于心不忍,就把死囚买凶的事偷偷告诉了李勉,李勉趁夜逃走。后来杀手得知真相,也没杀李勉。李勉做官还是有些政绩的,也比较清廉,勉强算他一代名相。”
“你怎么就对历代名相那么感兴趣?”钱樟落问。谢中节不答,嘿嘿傻笑,车子开出活动室院子。
车子能走的出村道路只有一条治蒙路,三四公里外的地方,治蒙路与高速路匝道交汇。
出了院子没多久,快到朱治蒙家门前时,一个人影突然冲到路中间,谢中节不得不一脚刹住车。因为那人影正是胡子男,他手里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镰刀架在男孩脖子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谢中节怒悔交加,钱樟落看他的时候,见他脸色寒冷,暗暗咬牙,似乎克制了极大的愤怒。钱樟落从未见过他这般阴冷得略有扭曲的脸色,怕他干出傻事,不由伸出左手到方向盘上握了握他的右手。
胡子男知道钱谢二人没枪,嚣张地对二人偏了偏头,示意他们下车。谢中节打开车门,半举着手下车。
这时,旁边一户人家跑出一个女人,见到小男孩被一个陌生大胡子男人用镰刀架在脖子上,瞬间吓傻。好一会儿才哭出声来,疯了一样奔向大胡子。
胡子男转向那女人,威胁道:“别过来,别嚎丧,不然我立刻杀了他。”
那女人果然不敢再嚎,也不敢再靠近,眼泪直流,跪在地上哀求道:“别伤了我娃,他今天感冒发烧。你要多少钱,我有的都给你,求求你放了他。”
中午时分,大家都刚吃过饭,她刚才的哭声引来了一些人。一个男子也来到女子身边,颤抖着说道:“这位好汉,我们没得罪你吧,求你别伤害我我儿子,有事好商量。”
胡子男不理孩子的父母,面向钱谢二人,道:“不想这孩子有事的话,把我要的东西交出来。等等,你,先把他绑起来……不对不对,你先把她绑起来。”
胡子男先是指着钱樟落,要她把谢中节绑起来,想了想,可能是害怕钱樟落出手更狠,于是改为要求谢中节先绑钱樟落。
谢中节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要挟,以前电影里看到那些被要挟的男主,他就异常愤怒,说换作是他,绝不妥协,不计代价先灭了要挟的人。后来,一个学心理学的朋友告诉他,说他那是病,得治。他嗤之以鼻:“是病,但我偏要放弃治疗。”
谢中节微微闭眼,仰头深吸一口气,压住万丈怒火,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会配合你,你放心。你肚子饿不饿,要不先吃点东西?”说完转向围观人群,大声说道:“大家不用报警,这事交给我的领导处理,大家放心,孩子一定会没事的。”琇書網
他说到“我的领导”的时候,指了指钱樟落。钱樟落对他点点头,掌心摊开,向周围群众展示了一下证件,道:“请相信我们。大家有什么吃的,能不能拿点过来?吃点东西,我们这位朋友才好谈事。”
钱樟落下车前,就意识到,万一群众报警,警〇方不了解情况,可能会激化矛盾。但钱谢二人很清楚,对方目的一是拿到优盘,二是干掉谢中节。一旦不了解情况的警〇方介入,可能反而更麻烦。所以,她说了“稳住群众”四个字后,取了证件在手。
经谢中节提醒,她也注意到对方镰刀上有一片绿白色的萝卜皮。想起秀兰说过的水果萝卜,猜想胡子男可能饿了,就偷吃了村民的水果萝卜。萝卜是消失的,吃了只会越来越饿。所以二人故意提吃的,一来转移对方注意力,二来通过不断的暗示让对方更觉得饿。
围观众人的确有人正打算报警,见钱樟落的证件封皮有国〇徽和那两个字,就真的放弃了报警。那证件当然是真的,钱樟落的掩护身份之一。
果然,胡子男舔了舔嘴角,冲谢中节道:“少废话,赶紧先把你领导绑起来,然后你过来我边上。不对不对,你先把你自己的脚弄断一只,手也弄断一只,再过来。”
有个20岁左右的小伙子真的很快回家,拿了一只鸡腿和三四片厚厚的牛肉,可能他们家不但就在边上,还可能一家人正在吃饭。肉香味吸引了胡子男,他不由自主瞟了一眼小伙子碗里的鸡腿。
谢中节顺着他目光看去,暗叫不好。只见那小伙子身旁突然挤出一人,接过他手里的碗,向胡子男走去。他边走边抓了一块牛肉放嘴里大嚼。此人下身穿笔挺的浅灰色西裤,上身白色长袖衬衫沾了一些泥土,尽管天气炎热,两只袖口却扣得齐整有型。
正是之前赤手空拳追钱谢二人的白衬衫男子。
“你到底吃不吃?”白衬衫站到胡子男边上,口里发问,碗却没有递过去。
白衬衫不理他,转向孩子的父母,问男的:“你叫黄四郎?”
男子点点头,小心翼翼答道:“但不是本名……”
白衬衫不耐烦地举手制止了他,再次问道:“你觉得,朱治蒙的钱,是不是大风刮来的?”
黄四郎不明所以,结结巴巴答道:“不……不是,当……当然不是。”
白衬衫又问:“你看我像有钱人吗?”说完,抓取鸡腿啃了一口,然后走到胡子男身边,伸出手用指背搭了搭孩子的额头,接着看向黄四郎。
他这问题一出,包括钱谢二人在内,都有点摸不着头脑,搞不清他想干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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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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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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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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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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