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信匆匆将一桩生意谈完,把所赚得一箱钱财珠宝搬上马车,疾驰赶到洪泽湖一处渡口,将货物搬上早已等候多时的小客船上,便由船老大划棹,冒雨疾往盱眙县而去。
此事于五月初八便已安排定下,久候的小客船也由当日租下,船老大在洪泽湖上辗转多年,也的确曾去过一两次明川河上,已确定当时出发,只要不是河床改道、河水截流,一定能在夜里抵达盱眙县。
而其实,依照原本行程,何文信在五月初九那一日便应行陆路返回家中为独子何天喜庆生,他甚至已备好一枚和田玉蝉作为儿子的生日礼物,只是在初八当日,原定的生意临时更改时间,推后到十一日上午,何文信言而有信,无法将生意抛下,因此才匆忙之间有所定夺。
船冒雨而行,但船老大技艺精湛,倒也一路平安,尤其进入明川河不多久,雨便渐渐转停,让船行驶更一帆风顺,只是即便如此,何文信依旧心怀忐忑,频频走出船舱看前路如何,问船老大行船如何。
“主人最后一次从船舱外是被阿福拉回来的,当时小人与阿禄已为主人备好酒菜。”何寿说道,“我们上船之后,因下雨风浪太大,船稍有不稳,主人怕吃了东西会不舒服,因此一直挨着饿,等雨停了,我们见船平稳之后,才敢去厨房升火做菜。”
黄文定书完一纸,急忙一捻翻起交给身旁候着的捕快,笔在底下新纸上继续疾书,他还不忘抬头对何寿说一声:“继续往下讲,本官记得住,跟得及。”
何寿点头,将后续之事继续说来:“那时候,主人返回船舱内,小人与阿禄便将酒菜拿出,主人开始饮酒用饭,但用餐到半,忽然闻听外面惨叫之声,继而冲进来几个黑衣蒙面持刀大汉……”
“且慢!”黄文定话虽在说,却头也不抬,手中的笔更是未见落下。
何寿以为黄文定记不住先前那些话,便老老实实不再继续往下说,谁知黄文定却一边写一边又开口问道:“当时船舱内有几人?”
“四人。”何寿回答,“主人、阿福、阿寿、小人。”
“何全呢?”黄文定问。
“阿全并未在舱内。”何寿说,“其实主人出舱之前,阿全便已不在舱内,他说舱中太过闷热,就去外面透透气。当时我们正在厨房做菜,舱内的确有些闷热。”
黄文定笔不停,微微抬头,问道:“那你所见,到底有几人冲进船舱?”
何寿皱起眉头仔细回忆,半晌之后才说:“小人的确记不得具体人数,他们冲进来时,小人太过惊恐,并未仔细数清,只是隐约感觉人数是比我们舱内要多一些。”
黄文定点头,在又写几个字,便将笔停罢,抬头看着何寿。
何寿亦是抬头看着黄文定,但见黄文定停笔不动,他也不敢言语,稍等之后,黄文定才说道:“继续往下讲。”
何寿微愣,问道:“大人全都记好了?”
“本官说过,本官记得住,也跟得及。”
何寿连连点头,继续往下讲述。
“那些黑衣蒙面大汉冲进船舱,二话不说直接行劫。当时船舱内摆放着两口宝箱,宝箱内是主人刚换成的价逾二十万两的珍宝,主人为保财物出手阻拦,可一只手却被当腕砍断……”
“且慢。”黄文定又打断何寿,追问道,“你可还记得是左手亦或右手?”
“左手,左手齐腕而断!”何寿肯定地回答。
黄文定点头,在纸上写下几笔,何寿以为黄文定会让自己继续往下说,便又开口,但未说得一句整话,便又被黄文定打断,黄文定让其暂时闭口,向坚持旁听的主母田漱玥问道:“冒昧询问夫人,何老爷左手上是否佩戴着珍贵之物?”
田漱玥虽然疑惑黄文定所问,但还是如是回答:“亡夫双手指上并无贵重之物,倒是左手手腕上戴着一枚玉镯。那枚玉镯是亡夫从小佩戴,由先老爷经商时在外购得,说是前朝古玉,价格斐然,但也因从小佩戴之故,因此长大之后便不能取下,亡夫尚在世时,喜儿曾向亡夫索要,亡夫戏言,恐惟独将手齐腕砍断方可取下,如今想来,竟然一语成谶。”
说到此处,田漱玥不禁眼眶之中又有闪烁,举起帕来轻轻拭擦眼眶,还不忘对黄文定说一句:“小妇人失礼,还望大人莫怪。”
黄文定摇摇头。
这时候,原先一开始出去的丫鬟抱着一方木盒又度返回,她向田漱玥欠身行礼之后,便走到黄文定身边,将木盒放在黄文定面前。
黄文定疑惑,问田漱玥:“夫人这是何意?”
田漱玥向丫鬟示意,丫鬟当即打开木盒,其中金光一闪,却竟然是几十枚金光闪闪铜钱一般形制的金币!
“本朝太宗皇帝于淳化年间巡行五台山,专门为五台山佛寺特制了淳化元宝以作供钱,而这二十五枚是亡夫在世时候找人仿制之物,因怕官府告发私造货币,其上并无任何字样,只当做一般黄金饰品,但其价皆高于本身黄金之价,二十五枚足可抵换二十五两黄金。小妇人并非是想行贿,只是见黄大人为亡夫之事尽心尽责,因此以此物作为答谢,还望黄大人笑纳。”
见到这二十五枚金币时候,黄文定只觉得尚未见过这般作品,但他却丝毫不为这价值所动,只想到若是让老师宋轶知道此行能得这番好处,会不会悔之晚矣。
不过这念头转瞬即逝,黄文定还是主动将木盒盖上,对田漱玥说道:“夫人也说,本官是尽心尽责,既然责任在此,本官所行所为皆不过在其位谋其职,不敢有任何多余奖励。夫人好意本官心领,若夫人当真想要感谢本官,倒不如悉心配合,我们早日将此案告破,好还何老爷一个公道。”
田漱玥连连应是,又让丫鬟将木盒撤下,这才让黄文定继续询问何寿。
中途被打断,何寿自己也忘却说到何处,还是黄文定随口便提是何文信阻拦歹人,却被砍断左腕之处,才让何寿重新记忆起来。
当时何文信被砍断左腕,船舱内三名家仆便都大吼着去救主人,何禄较为聪明,他见蒙面黑衣大汉手持凶器,便往厨房而去,想要在厨房抢出一两柄利刃,好歹与人可以对质,只可惜被一名黑衣蒙面大汉追上,从后一刀砍下,那刀落势凶猛,甚至砍在厨房门框之上,何禄自然一刀毙命。
何福当时抢上前去,主要是将何文信从黑衣蒙面大汉面前抢回,其后如何并不知晓,何寿只知自己当时冲上前去,将一名黑衣蒙面大汉撞出船舱,随后便觉背后一凉,失去知觉之前,只还记得自己翻身坠入了河中,除此之外,便再无任何当晚记忆,至于其后沉船沉尸,他自然不得而知。
但即便如此,何寿也依旧将落水之后所能记起的支离破碎一一相告,诸如只觉自己似乎被人救起,又似乎恍惚之间走在盱眙街上,再之后是回到了何府门口,最后则是在何府内被人救治,最后伤病医好之后相告五月十一日晚之事。
何寿说完不多久,黄文定便在又换了一页纸之后,终于将笔搁下,随后自己拿起原先记录的几页纸扫过一眼,便叫人将纸递给何寿。
“这些便是本官亲自所记你何寿口供,你且看一眼,是否有所遗漏,或是有细节之处需得补充,亦或者哪里尚有出入。”
何寿将供词大致一看,皱起眉头,对黄文定说道:“大人高抬,小人粗鄙,只随主人学过几日书,此中能文字能认十之一二,却认不全所有,因此不敢妄加定论。”
黄文定看向田漱玥,田漱玥虽未开口,却还是点头相以证明,黄文定便叫人将供词拿给小有学识的田漱玥面前,自己则当着田漱玥与何寿之面,将纸上内容复述出来。
田漱玥听黄文定复述与纸上所写对比,果然字字句句无一差别,钦佩之余,也询问何寿是否需要多删少补,何寿则回答并无修改之地,如此之后,黄文定才将供词又复拿到何寿面前,让其签字画押。
确认何寿签字画押,黄文定便将口供亲自收起藏好,才向田漱玥微微行礼,说道:“夫人,本官已为何寿录完口供,眼下,可否允许本官带人在府上随意走动查看?”
田漱玥点头答应,正这时候,一名门前守卫家丁匆匆跑到客厅,对田漱玥拜礼道:“主母,门外梁捕头带着一位仵作前来相见。”
闻听此话,黄文定便问道:“那名仵作是否姓李名催,天长人士?”xiumb.com
“小人不知。”家丁摇头,随后又说道,“不过那名仵作称,若是主母应允黄大人入内,也必然会允他进来。”
“那正是与本官一同前来的天长仵作李崔。”黄文定急忙对田漱玥说道,“夫人,既然仵作已到,事不宜迟,夫人可否履行先前所答应的第三件事,为何老爷、何福、何禄验尸?”
“这……”田漱玥微咬朱唇,对那家丁说道,“请梁捕头与崔仵作进府,再传我令,今日全府上下家丁丫鬟皆驱往别院,但凡有吊唁之人,也往别院休息!”
家丁一愣:“主母,这……”
田漱玥长出一口气:“若有人问,只说是我指令!若有人深问,便说一位寡妇想与自己丈夫最后单独相处一日!若再有人问,我何府从此无此亲友!”
“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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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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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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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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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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