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收锋，老爷子将鼠须笔放回紫檀架上，接过于铄清递过来的茶，茶盖拨了拨，目光仍旧停留在宣纸上，细细端详。
于铄清兜里的手机又振动起来，他没有接，直接按了停止键。
“许久不练，还是手生了……怎么，这么晚还有事？”老爷子问。
“一点小事。”于铄清陪着小心，眼皮微动，“一个远亲想找些事做，碍着老一辈的关系，就答应了。后来发现这小子做派有些轻浮，我正考虑着把他放在哪儿敲打一下呢，他等不及，先来骚扰我了。”
“年轻人血气方刚，浮躁欠考虑，可以理解嘛。你看小翰，而立已过，原可以独当一面做些事情了，没想到还是‘惑’在了女人问题上……我已经和沈时熙通过电话，亲家还是得做下去，他会劝书妤。这边么……”他抬眼看向于铄清，“我怎么听到一点风声，说那个女人给小翰生了孩子？”
黄豆粒大的汗珠慢慢沁了出来，于铄清肃身：“这个，最近听过那么两句，但翰少爷自结婚后与她没什么往来……不太清楚。”
“铄清啊，你在我身边待了有二十多年，从一个小伙子培养成现在的大管家，我应该对你不薄吧？”老爷子把茶杯放在桌上。
于铄清掏出手帕擦去眉头上的汗：“是。”
“为什么要背叛我？”虽不是疾言厉色，但这份量突然落下来，一般人还是难以招架的。
“老爷……”于铄清脑中飞速盘算着，老爷子拦住他出门，让他在这儿看了一晚上的练字，他如坐针毡，对方却似浑然未觉，果然是有用意的，“这话从何说起呀？”
“那就先说说周珮吧。”老爷子坐在书桌后面，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楚瑟兰身边逃走的那个保姆。”
于铄清硬着头皮，眼睛的余光瞄向站在身后的两个保镖。老爷子应该早就怀疑他了吧？这一两年，极少会单独见他，大多数情况下都有保镖在场。他以为，他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原来是在提防着身边的人。
“我不认识她。”他听见自己这样说。反正在事发后，周珮已经“失踪”了。
“听听周珮怎么说吧。”老爷子把笔记本电脑打开，点开视频，播放给他看。
视频里的周珮指认，在他的授意下，偷偷调换了楚瑟兰的药物，并且故意提起陈年往事刺激她的精神，在成功引诱其发病之后，于铄清并没有兑现承诺，竟把她关到他私人买的葡萄园里干苦活。她等了很久才寻着机会逃出来。
于铄清有些瞠目结舌，立刻明白，他被人摆了一道。周珮逃走后，他怕事情败露，做了地下交易买她消失。他们接了单，也给了回话说处理干净了。没想到，那个时候他已经露出破绽而不自知。是他大意了，他一直以为老爷子非常讨厌楚瑟兰，即使在出了事后，也是漠不关心的态度，派郑怡过去只不过是看在孙子的面上，原来只是做给他看的。他从那个时候已经入了局。
那马场的事，应该也已经暴露了。否则，不会在他要出门的时刻，那么巧将他拦下。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既然一切都逃不过老爷的眼睛，我承认就是。”他泄了气，索性坐下，“就是不知道，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提防我？”
“你弟弟当上拆迁公司经理，每个月拿到的高额奖励远远超出合理收入。那家公司幕后是宋家人在经营，钱当然是宋家给的了。”
于铄清咬牙，对，就是从那个时候，他劝不退被金钱诱惑了心智的弟弟辞工开始，宋家人把钓饵一点一点塞进他嘴里。
看似勾连紧密的捆绑关系，其实早已貌合神离，都在防着对方想尽一切办法渗透对方，谁都不想成为被动的那一个。
当他成为宋家手里的棋子，老爷子就不动声色地放弃了他，面上什么也没做，暗里却引导了另一场围猎。不然，宋家何以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可笑他没有看破，在宋家的威胁下，绑走那个小孩子，帮他们困兽犹斗。琇書蛧
于铄清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老爷，我辛苦工作了这么久，才发现，眼前才是人最轻松的时刻，什么压力都没有了。终于解脱了。”
“带下去吧。”老爷子冰着脸对保镖吩咐。
于铄清的笑声在耳膜里渐渐消失。老爷子抬手看着表，凌晨将近，那个小子竟然还没有向他打电话。是还没发现吗？他皱了皱眉，拨出号码。
“骆小姐到了吗？”
“到了。已经向警方举报，马场成为绑架案最后的窝点，现在正查封。骆小姐见到小少爷后，安排她们住进了酒店。”
“明天送到杏溪庄园，不要走漏风声。”
“是。”
这一夜安静得不同寻常。早晨，老爷子看到通话记录保持着前一天沉默状态的时候，预感告诉他，要出事了。
第一个打来电话的是三儿子赵廷磊。
“爸你知道吗？那个混小子、你最看重的宝贝孙子竟然向公安机关自首，主动承认第一段婚姻是虚假离婚，现在那边聚集了很多媒体……”
老爷子耳朵嗡嗡响，一度失聪，听不清他后来说了什么。
“你亲自去处理！不准见报、不能引起网上热议，切断所有媒体传播，绝对不能让事情扩大！”老爷子气得心口疼，捂在胸前。
“是，爸，我会尽力把影响降到最低。但是引起股价跌宕的话，董事会需要您主持大局。”
“你先别管这些，速去！”老爷子挂断。
心口疼痛加剧，他掏出救心丸吃了几粒，坐在沙发上让自己镇定下来。没想到，他最器重的孙子竟然会做出这种自断前程的蠢事，白白辜负了这么多年的培养。
“不肖子孙哪！”他气得捶在茶几上，“又是为了一个女人，又是！”
一石激起千层浪。
坐在办公室的隐藏休息间里，隔绝世事纷纭，他这次喝的不是咖啡，是清茶。
笔记本电脑上，乔安和他连线视频，告诉他最新进展：“你的事，已经引起注意了。意思是，本身并不是一件很大的事，也有相关法律援引，像这种情况，即使是虚假离婚，一方再次结婚，原来的离婚也会认定为有效离婚。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恢复原来的婚姻？再领一次证不就解决了？搞出这种负面影响来，不值得。所以，他们基本上会驳回你的请求。”
“这肯定不是我想接受的结果。乔安，我知道，要改变结果很难……但我愿意一试。”
“你三叔在过来的路上了，你的阻力不小噢！”乔安手里转着笔，“小妍那边，你不要太担心，我爸去找你二叔了，他答应我会帮忙说和。还有盈盈、齐骁，也在去郾州的航班上……老爷子会权衡利弊，你放心好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心内有些亏欠。就像乔安说的，这件事大概率会没有结果，消弭于规则之下。
何况有那么多人会帮他“补墙”，让这件事只冒出一点水花。
但是，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愿付出百分之九十九的诚意，因为，这是他欠她的，得还。
这应该是赵老爷子一生中反差最大的一天。
前一天，他还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在掌控之中，只要他运筹得当，不但沈家和赵家的婚事继续，家族里还会多一位曾孙。至于他孙子念念不忘的那个女人，他可以退一步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她不计名分；不愿意的话也可以签下“留子去母”协议，给她丰厚的补偿。
现在，他才知道，这个女人并不是他先入为主所认为的那样。
就像现在，他见过闵霜盈和齐骁以及为她说情的乔家人，得知她的真实身世后，心里还是有一些触动的。他亲自来到杏溪庄园，在监控器里看她和孩子的互动，训练语言做抚触肢体锻炼，教他观察周围环境和表达情绪……这个女人在教养孩子方面的确用心。
而且她来了一上午，没有向任何人吵闹争执，一直都是随遇而安。这种从容淡定处变不惊也不是那些贪慕虚荣急功近利的女人可以装出来的。
饶是这样，他依旧认为，让这个女人做他认可的孙媳妇，还是欠缺一些东西。
在她够资格跨入赵家门槛之前，他不会见她。
骆瑾妍把送来的猕猴桃和香蕉制成果泥，搭配米粉喂给小宝。
“骆小姐，您家人来看你了。”工作人员告诉她。
她看向门口。
是哥哥和爸爸。她吃惊地看着他们，眼睛热辣辣的，放下碗和小勺子，站起来，有些无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爸、哥，我……”她低着头，不知该怎么解说。
“小外孙都长这么大了，”骆父上前摸摸小宝的头，端详了片刻，将纯金长命锁挂在他脖子，眼中的慈祥嘴角的笑容逐渐晕开，“外公祝福你平安富贵，长命百岁。”
“我们早就知道了，”骆瑾宇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所以才会这么久都没来看你。那时候还开过家庭会议商量这个事情，最后妈决定，在你告诉我们之前，还是装作不知道吧，不要弄乱你的生活。”
她更觉得无地自容，从英姐怀里抱过小宝，对他们的突然到来表示疑问：“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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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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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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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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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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