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
1.
音乐声很古典,整个秀场的布局也都是古香古色,充满了东方韵味。
这场名为“华夏有衣”的汉服节,各种讲座,演出加活动,会在西湖边上持续一周左右,但其中吸引最多目光的,还是压轴的这场汉服展。
每一组设计走出来的时候,都是让人惊艳的,华丽的颜色和造型,几乎能够完全把人带到古代的盛世之中,坐在设计师席位的郇青青,一边紧张地等待着自己的那组设计,一边拿着笔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勾勾画画,将自己新迸发出来的灵感在纸张上快速描绘和记录着。
“铛”得一声,是古老的编钟的声音,场馆里的灯光黯淡下来,乐曲换了一种风格,从欢快变得哀婉起来。
郇青青绷直后背,是她的那组设计。
和前面的花团锦簇人面如画不同,第一个模特一出来,在整个场上营造出的,便是一种山泉般冷冽的氛围。
是常欢,一袭蓝色长袍的他,用这件衣服演绎出来的情绪,是“心碎”。
原本郇青青是想用白色的,但几经考量,还是选择了蓝色,舞台上的灯光打在上面,好像在衣服上打上了一层薄雾一般,那整个人,便也成了在雾气中穿行的人。
“我希望这雾气散去,因为我怕看不见你,但我又希望这雾气永远在这里,因为我怕看不见你。”
这是郇青青在设计这件衣服的时候,脑海中乍现的,关于“心碎”的句子。
后面模特依次出场,每一件衣服都能够传达出来一种情绪,现场里的嘉宾和观众,完完全全被带入其中。
朱红色的是“骄傲”,深绿色的是“懊悔”,最后一套是参杂着金线的白色,演绎的模特妆容极淡,传递出来的是“宁静”,踩着古典音乐最后的尾巴,有一个美丽的定格。
下面掌声雷动,几位在业内造诣极高的外国设计师甚至起身鼓掌。
模特悉数登场,常欢一眼就在人群中搜索到了郇青青的身影,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微笑。
郇青青也冲他笑了笑,那颗紧绷着的心也总算落了下来,也是这么长的时间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轻松。
原本并不为人所知的设计师,成为了那晚的黑马,晚宴的时候,法国设计师主动走过来递上名片,邀请她的这组设计参与到之后将要在巴黎举办的服装节上,“这组衣服,太美了,和郇小姐一样夺目,应当被更多的人看到。”他用不那么标准的普通话称赞道。
郇青青接过名片,有些腼腆地道谢,收获肯定和赞美,自然是一件高兴的事情,而且这种熙熙攘攘的环境,也能够使人不沉溺于自己的情绪——不管怎么样,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不是吗?
还不习惯如此修身的晚礼服,举着红酒杯的郇青青小心迈着步子,冲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冲着她笑的常欢走过去,今日的他一身笔挺的西装,俊朗潇洒,也是和往日里完全不同的形象。
两人趴在栏杆上喝了一杯酒,晚上的春风温柔,郇青青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个想法——不知道庄明朝此刻在干什么呢。
2.
同常欢还没有来得及聊上几句,白雯忽然从身后走了过来,径直上前来挽住常欢的手臂:“舞会开始了,陪我跳支舞吧。”
哪里是请求,分明是命令,常欢不由分说地已经被挽着衣袖带过去。
白雯今日里穿着蓬蓬裙,是人畜无害的可爱打扮,然而音乐开始之后问起话来可是步步紧逼,毫不留情。
“常欢,你和郇青青是什么关系?”
“干嘛?”常欢可没打算好好回答她。
“你以后不要和她走这么近。”她的嘴巴撅了起来。
“为什么?”
白雯给了他一个白眼,趁着旋转走位的时候,毫不客气地将高跟鞋踩到常欢的皮鞋上。
常欢小声“啊”了一声,“我这可是专门定制的!”
抬起头来准备给与眼神警告:“白雯雯我告诉你!小心我把你高中时候的丑照放出来!”
“切,狗仔队又不是没扒出来过。”白雯撇撇嘴,迎上了常欢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白雯明显感受到了自己眼神中的慌乱。
是的,慌乱,这种感觉在数月之前拍摄地的花园中偶然同常欢相逢的时候便出现过——他是她不愿意去回首的自卑暗淡的青春里,唯一光亮的所在。
“常欢,”她的身体往前倾了倾,知道周围必然还有一些媒体人的眼睛在盯着周围的一切,刻意压低了声音,说出了那句数年前就想要讲出来的话。
“常欢,我喜欢你。”
出演过MV的女主角,说出过偶像剧中的台词,歌里也唱过很多遍的一句话。
也是听过很多遍,见过很多遍的一句话。
“白雯,我喜欢你。”“永远喜欢你。”“爱你。”
但白雯知道,对她而言,所有的那些话都加在一起,也不如此刻她说出的这句话分量重。
常欢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突如其来的表白,本能地开始嬉皮笑脸:“搞什么?今天又不是愚人节。”
一曲终了,音乐声停顿了下来,舞池中的所有人都放开了手。
白雯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赶紧转身往后走了几步,抓起服务员托盘中的一支酒。
常欢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愣神了两秒钟。
说起来高中生活,已经遥远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但却也当然能够想起来些许的片段。
他和白雯,当时是并不受大家喜欢和接纳的两个人。
他少年时期比大部分男孩子都要瘦弱一些,再加上过于白净的皮肤,变声期之后大部分男生有了或低沉或粗犷的嗓音,他却仍就是细软的声音。
“娘娘腔”的称呼先是从一个人的嘴里喊了出来,紧接着是几个人,再后来是一群人。
许或只是为了给自己无聊的学习生活中找一些有趣的乐子,也许那些人本身也意识不到自己在释放恶意,但坦白来说,每一个这样的称呼,都是给一颗原本光洁平滑的心脏,增添上一丝划痕。
操场的后面有一片废弃的荒地,是那个时候的常欢偶然间发现的“秘密基地”,经常会在下课之后打着耳机去那里,一呆就是几个小时的时间。
再后来,有一次过去的时候,看到有一个女孩子也正坐在那片空地上发呆。
那个女孩子,便是白雯雯。
和他一样,在教室里,她也是一个格格不入的人。
临时从外地转学过来,有着肥胖的体型,校服穿在身上,总有些不合体,看上去别别扭扭的。
这让她明里暗里受到过不少嘲笑。
娱乐八卦当然后来也扒出来过当年的照片,用来夸赞她能够减肥成功的毅力或者是用来当作她“整容”传闻的证实,世人总喜欢按照自己的想法揣测,将肥胖和懒惰或者是贪吃联系在一起,其实那个时候白雯雯的肥胖,是完完全全药物的作用。
那个傍晚,坐在杂草丛上的地上悄悄流眼泪的女孩子,被人从后面拍了拍肩膀,将耳机分过来一个。
是一首很悠扬的古典音乐,白雯雯以前很少听到的那种,琴瑟和鸣,让她那原本沮丧阴郁的情绪也缓缓地好转过来。
她转过脸去,正好对上了常欢的那张脸。
如此白皙清秀的一张脸。
倒不至于成为了朋友,但那之后,两个人也熟稔了一些。
“秘密基地”变成了共用的一个地方,偶尔碰到了的时候,就一起听首歌或者是聊聊天。
白雯雯那个时候最喜欢的是SHE这个女子组合,也把自己MP3上的耳机分给过常欢几次。
……
现在让常欢回想,他能想到的往事,大概只有这些了。
操场后面的那块长满杂草的空地,后来被重新规划起来,建了一个室内活动室,经常是熙熙攘攘的,很多人。
常欢不再去那里了,白雯雯也不再去了。
青春期多的是无疾而终没有下文的故事,常欢的父亲有了一次工作上的巨大升迁变动,全家搬到了上海。
一线城市里,人们更加关注自我,因而也显得包容很多,常欢的“娘娘腔”在这里变成了“清秀”,新年晚会上唱了一首古风歌曲,还斩获了一小票的粉丝。
阴郁灰暗的青春期被抛在了脑后,基本上完全都不会想起来了,原本离开的时候是答应过白雯雯——“一定会保持联系的”,但却也没有能够做到。
后来有一次打电话过去,那边传过来的已经是“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了。”
她,喜欢他?
常欢的心中交杂着的,是难以明说的复杂滋味。
3.
弗兰克不知什么时候再一次来到了郇青青身后,微笑着将郇青青手中空着的红酒杯接过去,转身放在身后侍者手中的托盘上,悠扬的音乐声响了起来,他伸出手来邀约:“郇小姐,能和我一起跳支舞吗?”
郇青青一时间有些错愕,本能地想拒绝,但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高大的法国男人的时候,却很难不被他眼中的真诚打动,“这么美的音乐。”弗兰克适时补充道。
郇青青点点头,把手放到了弗兰克的手中。
和天生自带浪漫气息和社交技能的法国人相比,她的舞姿实在是有些生疏,但好在弗兰克足够体贴,一进一退将速度放慢,倒也能够让郇青青找到跳舞的乐趣。
他一个举手,郇青青顺势转了一圈,即便是知道生活中还是会迎来很多颓败的时刻,那一瞬间的轻松愉快却也是真的,一个灿烂的笑容在她的脸上绽放开来。
这次汉服展是在各大网络平台做全程直播的,引起了广泛反响,各种讨论自然也是层出不穷——“哇,这件衣服太美了。”“设计师好厉害。”“这个设计师?是不是以前和庄明朝谈恋爱的那个?”
结束之后的晚宴现场,是有一些照片流出来的,坐在沙发上的庄明朝,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的时候,几张照片从自己眼前闪过。
他微微愣了愣,赶紧滑了上去。
心脏的跳动骤然快了一拍——是郇青青。
但紧接着,又是同样那颗心的下坠,她正在和别人跳舞。
那几张照片抓拍得极好,光线倾泻下来,打到郇青青那张光彩照人的脸上,她的笑容是如此璀璨,而那个有着深邃面庞的法国男人,将柔情的眼神投到了她的身上。
拍下这组照片的记者倒是还别出心裁地写了一些“惺惺相惜”“一见如故”之类的文案,庄明朝的心中陡然升腾出来些许从未有过的情绪。
是的,从未有过,让他一时间甚至有些坐立难安,恨不得能够立即出现在郇青青的面前,让她的眼神只能够落在自己的身上。
“还蛮般配的。”
“对,希望有才华的小姐姐能够幸福。”
“就是,千万不要和庄明朝那个渣男在一起。”
是一个没有多少粉丝的账号,下面没有太多留言,庄明朝从上到下都翻看了一遍。
“难以置信,”弗兰克的眼神中满是惊叹,“郇小姐,你真是太美了。”
这么直截了当的赞叹,倒是让郇青青有几分羞赧,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这次会在中国呆上一阵子,不知道能不能有荣幸邀请郇小姐一同吃顿饭,正好也可以和你聊聊下个月时装周的事情,我有一些设计的想法,也想和郇小姐分享一下。”弗兰克的眼神极其真挚。
郇青青摇摇头:“不好意思,我店里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明天就要从杭州回去了。”
弗兰克笑笑:“不在杭州也没有关系的,不管在哪座城市,我都要邀请郇小姐一起吃顿饭。”
4.
“万万打扮好了。”一个对庄明朝而言仍旧是有些陌生的声音从他背后想起,转过头去,身后站着的是里娜和精心打扮一番穿着阿玛尼定制小西装的万万。
庄明朝拿着做演员的专业素养,在脸上扯出一个微笑,起身来在万万的头上摸了摸:“走,小家伙。”
是万万的生日,半个月之前里娜就同自己打好了招呼,发来当初万万的出生证明,询问庄明朝——“到时候能不能陪万万过个生日,以前每年都是我自己陪她。”
庄明朝本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很难拒绝这样一个请求,提前安排助理预定了最好的西餐厅,也为万万精心挑选了礼物。
是一家采取会员制的餐厅,几乎不对外部人员开放,所以私密性极好,庄明朝的车缓缓往这个方向开来,眼看要开到的时候,里娜的目光中有几分惊喜:“明朝,你是专门订的这里吗?”
庄明朝正在打着方向盘,没有反应过来,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
“你不记得了吗?”里娜兴奋地开口说道,“我们在一起之后,第一次正式约会,你带我来的就是这里,他们家有一个甜品特别好吃……”
微微瞥了一眼过去,庄明朝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
“不好意思,”他的道歉显得官方而疏离,“我记不清了。”
原本刚看到是来这家店的时候,她还有着些许幻想,现在看来——只是她想多了而已。
里娜转过头去照顾一下在后排睡着了的万万,掩饰自己脸上失落的神情。
庄明朝喜欢这家店的原因很简单,店员对所有会员都一视同仁,不会因为自己的公共身份表现出太多余的热情和好奇,一名店员将他们带到了提前订好的包厢,菜单拿了过来,他推到对面:“你们来看吧。”
对刚刚睡醒的万万笑了笑:“想吃什么就告诉妈妈。”
万万重重地点点头,奶声奶气:“我想吃冰淇淋。”
说完四处打量了一番,脸上露出小孩子困惑的神情:“高琰叔叔什么时候来啊?”
“万万。”里娜微微变了脸色,轻声呵斥他:“不要乱说。”
“好久之前高琰叔叔就答应陪我过生日的。”他撅起嘴巴。
里娜小心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庄明朝,他的脸上仍旧是淡淡的,没有任何反应。
里娜在心里叹了口气。
男人不爱一个人的时候,真是连一丁点在乎都装不出来。
一个陌生男人的名字从万万的嘴里说出来,完全不会激起他任何的情绪。
他根本不在意她,也许曾经是在意过的——当年她同庄明朝,是当真有过几分真情在里面的,但现在,她与眼前的这个男人,明明只隔了一张桌子,却好像站在银河的两岸一样。
他对于她,是如此陌生,好像她从来都没有认识过这个庄明朝一样。
鹅肝松露和牛排一一端了上来,除了庄明朝偶尔手机的震动声,餐桌上很安静,只有刀叉碰撞到一起的声音。
而对面的一间包厢里,伴随着音乐与红酒,此时正是相谈甚欢。
法国男人骨子里的幽默与浪漫,气氛自然是不会冷场的,再加上两人也算是同行,也有很多共同话题可以聊,弗兰克举起手中的红酒杯:“Cheers!”
下个月的巴黎之行算是敲定,能够将汉服进一步推广出去,对郇青青而言自然也是求之不得的机会,她一边抿了一口红酒一边已经在脑海中设计着新的款式。
吃完饭郇青青起身,弗兰克已经往前走了两步帮她拉开了门。
两人一前一后正要走出去,对面包厢的门忽然拉开,有小孩子清脆的声音:“我觉得还是冰淇淋最好吃。”
“万万喜欢吃冰淇淋啊?那下次还买给你吃……”
一个男声传到郇青青的耳朵里,让她整个人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抬起头来,猝不及防地就和眼前的这个男人四目相对。
他瘦了。
这是郇青青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虽说娱乐圈原本就会对明星的体型有着近乎严苛的要求,但眼前的这个人,短短的两个月的时间,他的面颊已经凹陷了下去,身体也肉眼可见地单薄起来。
但紧接着,郇青青的目光就落到了他身旁打扮入时的里娜,还有那个孩子身上。
郇青青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得无比煎熬,好像身处修罗地狱一般,无法再在此处多停留一秒种。
是庄明朝先开口道:“青青。”
郇青青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脸上没有半点变化。
弗兰克当即察觉出了情形的不对,郇青青感觉到了自己的手被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握住。
她微微咬住嘴唇,没有拒绝,也没有反抗。
“我们走吧。”她微微侧过头来,对身旁的弗兰克挤出来一个苍白的微笑。
“青青。”眼见着她要离开,庄明朝往前走了两步,急迫地喊出她的名字。
郇青青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向庄明朝,想了想,一字一句地开口说道:“阖家幸福。”
目光落在那个孩子的脸上,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真可爱。
再平常不过的一句祝福,此刻落在庄明朝的心中,却好像针扎一样,令人感到疼痛。
纵然他有千言万语,却也都说不出来了。
坐进弗兰克的车中,他开口问她:“前男友?”
“也算不上吧。”郇青青回答道。
“好了,”他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别影响心情,去跳舞怎么样?”
5.
游乐场这种公众太多的地方,庄明朝自然是不好出现的,再加上晚上手头上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只是将里娜和万万两人送到了夜间游乐场的门口,买好票之后交代两人好好玩,之后便驱车离开。
里娜牵着万万的手进去。
游乐场好像人世间的避风港一样,永远是人满为患的,好像人世间的一切烦忧都可以暂时抛在脑后,每一个孩子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万万也不例外,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又兴奋,小跑着过去咿咿呀呀地指点一番:“这是乔治。”“哇,米奇。”
被米老鼠打扮的工作人员抱在了怀里,里娜拿出手机拍下了一张合影。
后面有露天剧场的演出,四面八方的人流都往小剧场的门口汇聚过来,里娜和万万来得晚了一些,只能站在比较靠后的位置,万万叫嚷着“不行不行,在这里看不到。”里娜只好拉着他见缝插针地往前面走。
包里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起来,里娜低下头拉开单肩包的拉链,在里面翻找着手机,带孩子出门包里面永远是乱糟糟的,翻了足足一分钟才找到手机在哪里,拿出来接通放到耳边:“喂?”
那便是一个听起来不那么友善的老年男声:“我要见见我的孙子。”
是那个男人,庄明朝的父亲——里娜立即警觉起来。
她同庄明朝当年在一起的时候,隐约听他说起过自己的父亲,上次在娱记赵儿的布置之下,她也同对方打过照面。
里娜心里清楚地知道,对方绝非善类。
滥赌酗酒,寄生虫一样地活着,敲骨吸髓,恨不得将儿子挣来的每一分钱都豪掷到牌桌上,两人之间仅有的那么一点点温情,几乎都被消耗殆尽。
也难怪庄明朝后面不想和这个男人有任何瓜葛。
里娜自然也不希望万万和他有任何瓜葛。
她在电话里拒绝得干脆:“我不会让你靠近万……”
话说到这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中空落落的,低下头看了看,心中顿时一凉——万万呢?
她瞪大眼睛,四处环顾了一下,却还是没有见到万万的身影。
匆忙将电话挂断塞进包里,往前面跑了两步,大声喊着他的名字:“万万,万万。”
演出即将开始,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过来,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腾起来贯彻全身,里娜的脑海中似乎已经浮现出了万万一个人惊慌失措的样子。
她跌跌撞撞地往后面移动着,试图站到后面高一点的平台上可以张望,但却没有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完全没有万万的身影。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还是手脚冰凉,也就是那个时候,那个名字再一次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高琰。
对,高琰。
她立即拿出手机,拨通了高琰的电话。
那边几乎是立即接通,是她所熟悉的温和却又有力的声音:“小娜。”
她带着哭腔的倾述把他吓了一跳,刚从单位回来的他立即从沙发上起身,拿起外套:“你别着急,站在原地等他,孩子一般会凭借记忆到原地去找大人,我这就过去。”
那一句“我这就过去”,让里娜原本焦灼的情绪暂时得到缓解,没事的,她在心中宽慰自己,一定会没事的。
剧场中上演着的究竟是哪一出童话剧,里娜完全没有任何心思看,好在座位上的灯光没有暗下去,她仍旧可以四处搜寻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看了一遍又一遍,却还是徒劳。
她的眼泪就那样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十分钟过去了。
二十分钟过去了。
三十分钟过去了。
三十五分钟过去了。
若不是高琰的交代,她几乎想要脱下高跟鞋在游乐场的每一个角落,奔跑和疾呼着。
一场四十分钟的舞台剧即将结束,已经到了演出人员依次出场准备谢幕的阶段。
她的眼泪仍然在止不住地往下流。
“妈妈。”身后传来那句熟悉的呼喊声的时候,里娜几乎在那一瞬间心脏骤停,立即转过身去。
身后两米开外,那一簇明亮的灯光下,高挑笔挺的男人,怀里抱着的,是手上还拿着一个糖人的万万。
人群开始散场,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有秩序地离去,周围熙熙攘攘,里娜就那样抬起头来,看着站在那里冲她微笑着的高琰和他怀里抱着的万万。
这个时刻,从不相信命运的她,简直想跪下来,感谢神灵和上天。
高琰抱着万万一步步走过来,走到她面前万万还是不肯下来,环住高琰的脖子:“不,我要让高琰叔叔抱着。”
“好,抱着你,不过万万以后可不能乱跑了,要把妈妈吓坏了。”
“嗯。”也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万万的脸上露出羞愧的神情,“我本来是想要找洗手间去洗手的。”
“我是在卖糖人那里找到他的,他倒是也不着急,就蹲在那里看人家吹糖人。”庄明朝笑着说道,“快别哭了,你看,妆都哭花了。”
里娜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出去走走吧?”他提议道。
外面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火树银花,高琰和里娜走在万万的两旁,一人一边拉住他的胳膊。
“我要玩碰碰车。”万万很是兴奋。
里娜穿着高跟鞋不太方便,高琰带他去玩,坐在副驾驶上的他很开心,时不时地发出欢呼声。
里娜拿出手机,对着两人录了一小段视频。
如果说人生中有完美的时刻的话,里娜相信,对自己而言,这一刻便是了。
那一瞬间她会觉得,以往自己所渴望和追求的一切都不重要。
大房子,香奈儿的包包,年轻美丽的容颜。
那些都不重要。
她愿意拿出所有,换取更多的此刻。
6.
高琰的车停在游乐园门外的停车场,走到车旁边,他径直到后面拉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个偌大的高达拼图,递到万万的手中。
“哇,变形金刚。”他的脸上写满了惊喜,开心极了。
“上次就听说你喜欢这个,生日快乐。”高琰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继而抬头看向里娜:“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去。”
外面的夜色很宁静,高琰那边打开了导航,汽车平稳地在车道上行驶着。
万万早已是有了倦意,在车后座上歪着脑袋睡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高琰开口问里娜:“最近怎么样?”
曾经想要的一切都得到了,她应该很快乐吧。
这是高琰所揣测的。
然而她的目光垂了下去,没有回答。
高琰也没有再追问,把话题转向别处,汽车拐了个弯经过一片居民楼的时候,高琰伸出手来指了指:“我家就住在这个小区。”
鬼使神差地,里娜在后面接了一句:“你带我们去看看吧。”
“啊?”高琰有些吃惊,也有些不好意思:“很小的。”
“没关系,”她看向他:“我不想回去。”
车停好之后,万万还带着睡意,被高琰抱在怀里的时候迷迷糊糊地问:“到家了吗?”
“还没有呢,我们去高琰叔叔家玩一会。”
他嘴上应着“好的”,眼皮却又是不争气地阖在了一起。
是普通的三居室,单身男人的房间,没有太多东西,整理得倒也是干干净净。
将万万放在沙发上盖上毯子,高琰招呼着里娜坐下,问里娜要不要吃点夜宵。琇書蛧
做艺人节食是家常便饭,她经常是连晚饭都不吃的人,更不用提夜宵,然而此时此刻,却想把一切都抛在脑后,和眼前这个男人吃一顿平常的饭。
冰箱里没有太多食材,简简单单的一碗青菜鸡蛋汤面。
味道却很好,连汤汁都是如此鲜美,里娜几乎连汤底都喝得一口不剩。
“你手艺真好,”她由衷地称赞道,“我都不怎么会做饭。”
“我会烧的菜可多了,你喜欢喝粥吗?我煮的海鲜粥很好喝。还有排骨,红烧排骨……”说着说着,他顿了一下,看着眼前里娜这张美丽精致的脸,有些微微不好意思,低下头去假喝汤。
“好啊,”里娜的声音轻轻的,“以后我带着万万来吃。”
她转过头去看了看,指了指那间客卧:“以后我和万万可以住在那里吗?”
这句话完全在高琰的意料之外,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有些吃惊地看向里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谈过很多次恋爱,少女时期就已经熟稔各种追男秘笈恋爱技巧,知道要欲擒故纵,知道不能主动摊牌。
这些技巧当然有用,她靠这些赢过很多次。
但就像玩游戏打到通关,得到的都是虚妄的奖励。
这一次,她不想用再运用任何技巧。
她想告诉眼前这个男人,她想和他在一起。
“可以的,”高琰看向她,“随时都可以过来的。”
四目相对的瞬间,气氛忽然就变得暧昧起来,两人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向彼此移动。
双唇微微触碰在一起的时候,躺在沙发上熟睡的万万,在睡梦中咳嗽了一声。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又匆忙分开。
“高琰,”里娜开口道:“你给我一些时间。”
“我可以等的,等你那边都处理好,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就好了。”
那晚她和万万在主卧睡的,高琰睡在了客卧。
身体已经感觉很疲惫了,然而大脑却高速运转着,没有半点倦意。
在脑海中憧憬着以后的生活,和高琰在一起的生活。
没有太多钱也没关系,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7.
汉服展上展出的这一批汉服,因为版型和布料都极为考究,无法满足大批量生产的需求,“青山青”的店铺上只挂出了一千套的预售。
却没想到她这一千套还在生产线上安排着生产,那边淘宝上有几家店铺已经挂上了山寨款,价格低了一倍不止,让郇青青不胜其烦。
设计被抄袭几乎是每一个汉服设计师都会面临的问题,一款汉服从构思到设计到打板,再到真正制作出来,其实是需要设计师很多的心血和很多次的调整,原本就不能说有很高的利润,郇青青原本想着可以靠这一次或将拉动一下店铺的曝光率和销量,谁知还是免不了被山寨。
郇青青也知道,汉服圈经常会展开腥风血雨般的讨论,其中便有过是不是不能穿山寨这个问题。
怎么说呢,作为一个设计师,她自然是不希望自己费尽心血设计出来的产品被山寨的,但对普通的汉服爱好者,却也是能够理解,有些人可能是不知道,有些人可能是因为正版太过昂贵,买了更便宜的山寨,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该走的法律渠道自然是要走,郇青青搜集了目前网上已经挂出来的几家抄袭的店铺,但另外一方面也知道,山寨抄袭的肆意存在会更加挤占着原本就不多的原创汉服的生存空间,想要把店铺能够做强做大,她还是要能够设计出更多版型好,用料考究,价格合理的汉服来。
这一次汉服展上拿奖,的确是给店铺引来一批流量,但想要实现持续性的营业额的增长,还要有更多的宣传和营销手段才行。
郇青青一边刷着电脑上b站上关于汉服设计的一些视频合集,一边在脑海中思忖道。
只要是关于汉服,屏幕上就难免会有关于它的诸多讨论和争端,一件东西,有人喜欢,自然就有人厌弃,颠扑不破的真理。
“汉服感觉只适合瘦子,都没有人考虑过我们这种胖女孩吗?”
“对,胖子不配穿汉服。”
“也就一二线城市能兴起来,小地方这么穿要被别人笑死的。”
……
郇青青托着下巴,在面前的纸上随便写写画画着,记录下自己的一些想法。
“不管高矮胖瘦,都可以有选择的汉服。”
“没那么发达的城市里,也有喜欢汉服,渴望美的眼睛。”
郇青青眼睛一亮,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贺老师!
上次回家乡还是数月之前的事情,当时去贺老师操办着的那所武校看了看,小男孩小女孩们,摇头晃脑地诵读着李白的《侠客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武术是当之无愧的传统文化,汉服自然也是。
若是这些小孩子能够都有一件传统的汉服服饰,想必更能够体会到这类诗中的气魄。
当然,也还是要美。
想想在国内,对孩子的审美教育一直以来都是缺乏的,对这些落后地区的孩子而言,更是如此。
郇青青想到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在服饰中看到美,便是幼时在同里,第一次穿上手工缝制出来的那件汉服的时候。
她也想让那些孩子可以看到美。
郇青青本就是执行力特别强的人,一个想法一旦在脑海中萌发,便要说干就干,原本已经是深夜,她却是当即没有了倦意,立即打开电脑文档,打算先做出来一个计划书。
到网络上搜索的话,当然也是能够搜索出来一批童装汉服的,但坦白来说,那些衣服只能称之为影楼风,各种形不对版,算不上是汉服。
她要做的,是真正的汉服。
第二天给贺老师打电话,他自然也是很高兴的:“好啊好啊,能让他们接触到传统服饰这个想法真是太好了,我这几天就安排老师们给大家测量一下各项数据,到时候报给你。”
同郇青青又聊了一些别的情况,郇青青想到了师母的病,开口问贺老师有没有好一点。
贺老师在那边欲言又止,郇青青这边便已经有了诸多不好的揣测。
电话那端他叹了口气:“反正情况的确是不容乐观,你有空的话尽量还是多回来看看吧,说不定哪天就撑不住了。”
郇青青的心头有些酸涩,却还是强撑着宽慰贺老师:“不会的,一定不会有事的,我看看,抽空就回去一趟,或者是要是师母身体有什么大的问题,我就把她接到这边来,毕竟是大城市,有最顶尖的医疗团队。”
“嗯,再说吧。”贺老师叹了口气,“你在外面要好好保重自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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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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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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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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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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