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雪婧静静地跪在蒲团之前,半晌才起了身。
她缓步走向一旁的功德香,将提前准备的银票投进去。
守在功德箱旁的老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声佛语,“多谢女施主善心。”
尤雪婧弯了下唇,没多说什么。
那老和尚指着几步远的书案,案上放着一本摊开的册子,“寺内正在办祈福大会,女施主可不妨留下自己并家人姓名,为家人祈福。”
尤雪婧迟疑了下,还是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旁的笔轻轻沾墨,在册子上端端正正写了“郁一鸣”三个大字。
陆云泽一直在门外等着,良久才听见身后传来窸窣脚步声。
他立时转身,一眼见尤雪婧与自己不远不近站着。
尤雪婧屈身一福,“叫陆公子久等了。”
陆云泽笑着,“是陆某冒昧打扰才是。”
尤雪婧看了眼人来人往的身畔,是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换个地方吧。”
陆云泽颔首,“好。”
两人找了个少人经过的地方。
陆云泽看着眼前沉静优雅的尤雪婧,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两人其实并不算相识,凑在一起多少有些尴尬。
不过再尴尬,到底没有当日在门口初遇时的场景尴尬。
因为两家比邻而居,陆云泽自小就对郁老很熟知。
旁人只觉郁老严厉冷酷,但他经常觉得郁老并不像表面那么拒人千里。
偶尔得闲,郁老还愿意指点他几句。他的指点总是独到精辟,让陆云泽有拨开迷雾豁然开朗之感。
陆云泽很感激,虽然郁老未曾正式收他,但是在陆云泽一直打从心底认定他是自己的老师。
那日听闻郁老身体抱恙,陆云泽忙放下一切前往探望,未想到竟意外撞到尤雪婧姐弟俩被轰出来的场面。
他也是到那之后才知晓,原来老师还有亲人在世。
陆云泽敛了下神,视线落在尤雪婧脸上,“尤小姐,其实我今日找你,是想跟你谈一谈。”
尤雪婧神色淡淡,“我知道陆公子找我想说什么,你放心,像之前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最快明日,我和舍弟就会离开京城返回荔城,不再打扰他的生活,你不用担心我们的出现会刺激到他。”
“不是的,尤姑娘误会了,陆某今日来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是想让尤小姐别走,别放弃老师。”
尤雪婧微讶地看着他。
陆云泽道:“虽然老师现在不肯承认,但我相信这只是一时的。假以时日,他一定会回心转意,接受你们姐弟的。”
尤雪婧听了只想笑,“我知道陆公子是出自好意,可是你兴许不了解你那位老师,他的固执深入骨血,是不可能回心转意的。”
听着她略带嘲讽的语气,陆云泽禁不住蹙眉。m.χIùmЬ.CǒM
“你不信?”
尤雪婧还是笑,目光逐渐悠长,“其实像那日被厉喊着轰出门去的经历,对我来说不是第一次。”
陆云泽一诧,“尤姑娘是说……”
“十三年前,他那时是工部尚书,奉皇命去南方办差,途径荔城。
我娘早早就带着我和弟弟在县衙外等着,以为时隔多年时过境迁,再看在孩子的面上,他可能心软半分。
天真!”
尤雪婧说着忽然抬眸,目光直直望着陆云泽,“你知道他当时看见我们时是一种什么眼神吗?”
陆云泽喉头一窒,莫名说不出话,只能怔怔看着她。
“虽然那时我只得五岁,但我始终记得他当时看我的眼神,嫌弃、憎恶,像是见到了天底下最恶心的存在。
那一刻我就知道,他是不可能敞开怀抱接受我们的。
偏偏我娘不死心,就算被赶出来也固执地跪在外面,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心软。
我还记得,那时天还下着瓢泼大雨,打在人身上,刺骨的疼……
回去之后,我娘却就大病了一场,缠绵病榻几年后,便撒手去了。”
她说这些的时候,表情那么平静,仿佛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知道他不想再见我们,我其实也无意打扰他的生活。事实上,若不是我娘临终曾有遗命,我绝对不会来京城这一趟。”
陆云泽蠕了蠕唇,“所以尤姑娘心底是恨着老师的?”
尤雪婧垂眸,“谈不上恨不恨,只是遗憾。若是当初他能不那么固执,兴许我娘的结果会有所不同。”
陆云泽沉默。
尤雪婧又道:“我说这些不是想怪他,说到底最错的还是我娘。当年是她自己你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铁心舍家弃亲,也怨不得别人不给她回头的机会。”
她娘一辈子乖顺软弱,唯一一次鼓起勇气反抗,结果只落了个惨淡收场。
“令尊对令堂不好?”
陆云泽知道这些不是他该问的,但他还是不由地问出了口。
尤雪婧目光转凉,“那男人费尽心思诱拐郁家的女儿,为的是想就此攀上郁家,结果得来的只不过是一个被逐出家门的废棋,觉得他还会对她有多好?”
陆云泽说不清楚自己什么滋味,只能讷讷说了声抱歉。
尤雪婧笑了,“陆公子有何可抱歉的,又不是你做错事?”
“我说这么多,其实只是想让你清楚一件事,他不可能后悔的,十三年前如此,十三年后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所以不用费心劝我了。”
“尤姑娘说了这么多,我知道再说,确实显得强人所难。但是……”
陆云泽从怀中掏出一卷画,画的边缘还有被火灼过的痕迹。
“我这里有幅画,还请姑娘看一眼,看完之后若是依旧执意要走,陆某绝不多言。”
尤雪婧有些犹豫地接过画纸,良久,将画卷打开。
画很小,尺余见方,画上一个和蔼可亲的长须老人正在庭院饮茶,身侧站着一梳着堕马髻的妇人。
秋千架前小姑娘和小童子正在欢喜戏耍,那小姑娘的头上还绑着个红色的头绳。
尤雪婧记得很清楚,当年自己就是绑着红色的头绳去的荔城县衙。娘说这颜色喜庆,是个好兆头。
后来,她再没用过红色。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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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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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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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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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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