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清的掌声,那是栩洢一个人的。“很棒。”说的却只有这么两个词。
司徒惑未见反应,栩洢翻身一跳,跃入河中。初冬的河水,冻得直教人颤栗不停。栩洢不会游泳,她也从来不学游泳。因为她坚信,淹死的,大多都是会游泳的。
多以她不学游泳,所以她不会水。
栩洢没有挣扎,她知道自己不会沉到水里去,她知道自己不会死,他知道,亭子里的那个人不会让自己死。也就是冷了点,忍忍就过去了。
果然栩洢没冷多久,身子一紧,便被人扯了起来。
司徒惑抱着栩洢,借着基柱浮在水面上,颇为紧张的望着栩洢。全身湿透,额前的几绺黑发湿哒哒的贴在脸上,对着栩洢训道:“你做什么?又想生病么?”
栩洢笑了笑,推开司徒惑,蹬着柱子翻身回到了亭子里。司徒惑很快也上来了,湿哒哒的衣裳不住地往下滴水,两摊水渍越漫越大。
栩洢望着桌上暗灰色的洞箫,张口道:“你不是司徒惑。”若说原本她只是猜测,那么这一刻,她便笃定了。
司徒惑低着头,额前的长发往下滴着水,不开口。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这般笃定?”栩洢拖着一身湿淋淋的衣裳,转身背对着司徒惑,望着那海天交接的地方,叹了一声。“你其实伪装的很好,连样子都没有半分破绽。可是你有几点疏漏了,我本是不确定的,可是我三年内仔细想过,我也查过,我也去问过。司徒惑音律好不错,可是司徒惑从来不吹箫,特别是洞箫,因为洞箫的音色让他觉得忧伤。他本就不是个快乐的人,所以他从不吹奏洞箫。”
这是五年前那一个月,影嫙问的,司徒惑自己回答的。栩洢又道:“单一个洞箫,证明不了什么,我只当司徒惑来了兴趣,演奏洞箫也未尝不可。”
“可是司徒惑是碰不得酒的。我问过他随从的枫炔,我问过一直替他配药的玉珏,司徒惑天生碰不得救,他的身子对酒这种东西敏感,沾酒必倒,而且会很长一段时间身子不适。可我见你喝过两次酒,什么事都没有。”
“再者就是,司徒惑晕水你知不知道?师傅告诉我,凡是会动的水,司徒惑都会晕。司徒惑不会游泳,因为他从没有下过水。而你,你下了水,你还救了我。司徒惑冷静至极,也淡漠至极,这一点你学的很好。可你看我的眼神终究不是司徒惑。你太冷静了,冷静的太过了,太过了,就不像司徒惑了。你也太不冷静了,司徒惑,从来不会这样的。”
“其实你演的很好,我不知道你的目的,倘若你知道并且很清楚司徒惑这些弱点,或者我不知道司徒惑这些弱点,我想,我这一辈都不会猜得出来,你不是司徒惑。”栩洢声音哽咽,却一直听不到“司徒惑”答话。
“能将司徒惑扮的这样像的,并且对我没有恶意的,我想不出其他人了。这人,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你说对么?黎枂。”
“司徒惑”身子一震,恍然失措。
他一直知道栩洢会猜到他不是司徒惑的,他却不曾想过,栩洢连他是谁都猜了出来。
顿了许久,黎枂终于点了头,沉沉的应了声:“是。”
栩洢一声轻笑。她猜对了,可是她一点也不开心。司徒惑变成了黎枂,她现在心里什么感受?说不好那种感觉,像得到了什么,又觉得失去了什么。
“司徒惑没死是不是?”
黎枂不答。
栩洢也默了,她心里终有一句她不敢问出来的话。尽管她已有七分肯定了,但她还是不敢相信,不肯相信。
“你猜的没错,子言,就是司徒惑。雪忆城司徒少主弱冠之年,行了冠礼,选字,子言。司徒子言。”黎枂不管那一身湿衣,坐在石凳上,端起酒杯喝着。就仿佛那酒杯里的是水,而他现在是个很渴的人。
栩洢愣了愣,手臂一阵剧痛。
她一直不敢想,却不料子言竟真的是司徒惑。司徒惑啊,那般冷静淡漠的人,谁能将他与子言玩世不恭的态度联系起来。她一直不觉得对自己那样好的子言是司徒惑,她一直想知道子言对她那样好的原因。完全是两个人的人,竟然是同一个人。
“有些事情,我不能说与你知道,所以很多事情你都不懂。我若说,你与司徒惑是注定的,你信么?就像哪怕我是司徒惑,你也终究无法爱我。而不管司徒惑是谁,你都会爱上他。你口口声声说司徒惑,我不爱你了,你不爱的,只是我这个司徒惑,你爱的,永远都是真正的司徒惑,不管他是谁,不管你知不知道他是谁,有些注定了的事,又有什么办法呢。”
黎枂喝着酒,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我一直输,从一开始我就在输。哪怕我不甘,哪怕我要一试,我却还是输。从我爱上你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我必输无疑。可是输又怎么样呢,不就是个输。我与你说的话,我都不敢让你记得,所有的话我只敢在你的梦里说,说完你便不记得了。”
“我是个千年的老妖精,我背负这你们三世的记忆,我晓得你们所有以后的结果,于我而言,或许你们就是几个戏子,而我,是按照剧本操纵你们故事的混蛋。我不能改,不能违逆。我这几千年做的最后悔的事便是接了这一桩剧,我这几千年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便是爱上了你。只是……我从不后悔爱上你。爱上宿主,其实是我们这一族的宿命,那……我还有什么好悔的呢。”
“这一次,我请你记得,我自私的请你记得,记得我,记住我。”
栩洢心在抽疼,手上的痛感也在叫嚣。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是这熟悉的痛感来的时候,一定不会有什么太好的事情发生。
黎枂的一字一句,她听得很清楚。她早知黎枂不是普通人,却不想黎枂竟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有些东西,我必须让你忘记。而有些东西,我自私的请你记得。”黎枂说着,望着不远处驶来的渡船,终是叹了口气。
一个时辰,原来这样快。
栩洢捂着心口,扶着栏杆走了。黎枂让他忘记的事,她肯定不会记得,也没必要好担心。她现在反而比较担心子言,觉得子言似乎,出事了。
栩洢忘了拿琴,上船的时候险些又一个不稳掉进水里。不知所措的站在船头,她从来没有觉得船行的这么慢过。
“宫主,清涧护法在水镜外候着呢,说是有消息给您。您不让我送人进来,我便没有带清涧护法来,自己过来接你出去了。这一个时辰还没到,可有误了宫主的事?”船夫一副淳朴的农家驾船人的样子,说出的话也是朴实敦厚。
原来不是一个时辰过的快,而是一个时辰还未到。
栩洢一阵一阵的疼,听着清涧有消息带过来,内心更加的惶恐不安。
一定出事了,一定出事了。不然清涧不会寻到水镜来。
“能不能再快点?”wWW.ΧìǔΜЬ.CǒΜ
“这已经是最快速度了,清涧护法让老奴尽快将宫主带回去,老奴一丝一毫也不敢慢啊。”
栩洢望着不知还有的远的岸边,内心火急火燎的疼痛蔓延到全身,疼的栩洢一头冷汗。
见到清涧的时候,栩洢早就失了那一副淡然的样子,她本就没有淡然的性子,一遇到急事就淡定不了。越是她在乎的,她便越慌。她一慌,做所有事就失去了章法。
靠岸的时候,栩洢几乎忘了疼,一步未停的冲上了岸。见到了一脸焦急之色的枫炔,还有边上一脸淡定的清涧。
清涧处事遇事一向以冷静自称,哪怕天大的事,也能面不改色。作为绝情宫情报网的负责人,什么样的大风大雨也都见过了,也都不为奇事了。
灵旧阁主事清涧,江湖上著称清冷公子。人如其名,犹如山涧一汪清水,清冷异常,冷静果断。却没人知道,冷静的人被逼急了,通常会很恐怖。比如,弈辰那次,急的跳脚的清涧的样子。
瞧见栩洢一身湿透的衣裳,清涧并未做太大的反应,相比之下,枫炔的反应就显得亲切些。
“宫主,你这是……”他不知栩洢为何全身湿淋淋,一副狼狈的样子。
栩洢不答,只是捂着心口望着清涧。“你说的消息,是什么消息?”
清涧将手上的竹筒递给了栩洢,道:“一月前,幻祈两国开战,昨日结束。幻黎国占尽先机,祈国打败。幻黎国举国挂满白幡,良将逝,举国同悲,哀悼三月。”
栩洢未抓稳的竹筒掉在地上,摔裂开来。竹筒里一张张纸被风吹散开来,栩洢无力去捡,不敢去看。
“良将……逝?”栩洢不知用了多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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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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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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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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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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