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我流落到长江边,住在江边一个水文观测站里。村里人都说我是一个要饭的,问食堂师傅说:“怎么这个要饭的天天在你们食堂吃饭呢?”这话问得在理,因为食堂的伙食好得出奇,鸡、鱼不断。早晨在长江刷牙,晚上在长江洗脚。江汊岸边有个大沙场,隔不了几天,有一只拖轮把从江心吸上来的沙运过来。夏天的时候我常到江汊去游泳。顶中午时,太阳毒得不得了,沙地被晒得滚烫,我踮着脚走到柳树林里换衣服,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抬起头见到江面上有一座巨轮庄严地移动着。
江鸥在浑黄的水面上欲停还止,它们从天空一个猛子扎下来,然后戛然而止,悬停在水波上面盘旋着,把红色的脚伸出来。江鸥的叫声有点像春季猫发情的那种异样叫声。我先自由泳,然后蛙泳,然后蝶泳,游累了换个仰泳姿势,躺在水面上,觉得广大的天空下,有一片水,和我一个人。天空中一大朵一大朵云彩慈悲地向西边飘过去。心底里有个声音在说:这就是江南了!
等到游好了,上岸发现衣服不知道被谁给拿走了。我一边单脚跳着把耳朵里的水控出来,一边向草丛里张望。我以为是同事拿的,等了好长时间没看到人来,心里恨得毒毒的,想等我抓住了一顿狠捶。等了一会儿不见人来,我只好穿着橘黄色游泳裤往回走。经过沙场时,人家已经上班了。因为鞋子被人拿跑了,只好像兔子一样走走停停。沙场有几个铲地的中年妇女看着我笑,其中一个说:“多精壮的小伙子,你带回家可快活了!”边说边用胳膊肘撞旁边的一个女的。
旁边女的把扎在脸上的毛巾拿下来对我说:“你裤子被杨小梅拿走了,这死丫头跑到上面的小卖部去了吧!”跟我说话的这个女的,有个绰号叫“一枝花”,她的本名忘记了,三十二三岁的样子。她男人是行船的,出事故死掉了。她有两个男孩子,大猫二猫。大猫和二猫常在街上的小吃摊前巡视,把手指头放在嘴里看,看完了折返回来再看。
“一枝花”男人死后,她就在沙场帮人拉沙子。这里驾板车拉沙子都是女人,相比较而言,拉沙算是比较轻省一点的活路。所以家家养一头小驴,或黑,或灰。有时睡到半夜忽然被一阵驴叫给惊醒了,驴鸣非常具有原创性,轻易就到高音C,一般是先抑后扬,最后叫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呵呵,像一个老头子的喘笑才算结束。
后来读《世说新语》中说到谁谁,一个皇太子去吊一个朋友的丧,这个故去的朋友喜欢听驴叫,他就率先垂范了一下学了几声驴叫,然后让来的朋友一人叫一声,结果坟前驴声大作。怎么还有好这口的?驴是很犟的,比某些人老公还犟。我有一次给陈老师起了个绰号叫“三驴”,把他气得杀我的心都有了。
常常看到拉沙的小驴生气了,撂挑子不干了,好说歹说也不走,拿鞭子抽也不走,双脚像在地上生了根。驾车的妇女拿它没办法,只好把车停下来,由着它把气生好了,或者抓点料喂喂它。小驴心情大好,又开始叫了,如同火车上足了汽的汽笛,然后再驾上辕往前走。“一枝花”就在沙场帮人拉沙养家。为什么叫个“一枝花”?可能是因为她长得好看吧。依我这种不太高明的审美眼光来看,这个女人算是漂亮的。在如此生活重压下,还能有这么一种精巧,不得不让人惊叹造化之神奇。
她看人时眼睛有一种似看非看的神情,古人称之为“烟视媚行”。男的被这种眼神一看,如同电击,不晕也晕了,如萤火虫给蜗牛注射了某种神秘的毒素。沙场的女人喜欢混闹,跟开车来的驾驶员缠打成一团。胖大翠特猛,有回扒下我们单位老郑师傅的裤子要往他裤裆里塞沙子。老郑穿着花短裤,露出半扇雪白屁股一路疯跑。怪不得老郑人称郑黑蛋,也就剩屁股白点了。
“一枝花”不参与这种混闹,拄着铁锹在旁边笑眯眯地看。虽然有小驴,拉沙也是一件很重的活儿。特别是从江堤下把一车重载的沙拖上来,人畜合力要用到极致。可怜的小驴把头快勾到地上了,人把背车的挽带绷得笔直,人驴俱俯。后背上衣服早已泛出盐花,小腿上青筋凸出,簌簌地抖动。有一次我从江汊游泳回来,看到“一枝花”拉车上坡,她头上戴一顶像日本鬼子那种战斗帽,许多水泥厂上水泥的工人也戴这种可以连脖子围住的蓝帽子,脸上围着毛巾,毛巾的一角咬在嘴里拼命往坡上挣。我从坡底给她搭把手在车后推。上坡之后,她回头对我笑笑说:“你在这里做事?”我说:“是。”后来她常到我们单位来,据村里人传言说,是跟我们单位搞材料的孙老邪好上了。孙老邪一脸的麻子,笑起来特别邪恶。我跟他不对付,曾把他摁到地上狠捶过一次。我曾戏称他为老太太尿盆—就是个挨呲的货。
老邪住我隔壁,年龄差不多近五十了吧,一笑露出俩黄牙花子。现在想想老邪,我觉得他还是属于一个比较有喜感的人,人也不坏。这人说话极粗,有一次上面领导说他工作某处没有做好,他跟我回去路上骂骂咧咧地说:“他嘴大,他是不养孩子不知道×疼。”
对于“一枝花”看上这种货色,我百思不得其解。有一回“一枝花”家后园的栀子花开了,她来看老邪,顺手在我的桌子上也放了一串,告诉我挂在蚊帐上好香。因为对老邪有看法,连带也不喜欢她这个人,连花也不喜欢,她前脚走我后脚就给扔了。
“一枝花”是打定主意要来迷老邪的,这一点是猪也能看出来。她就用这种很迷离的眼神看老邪,老邪被她看得受不住了,常常跟人表白说:“为什么我单单进她的沙呢?人家孤儿寡母不容易,能拉一把就拉一把,对吧?”跟他说话的人被这种庄严的气场压着,只好点头。我那会儿迷诗,有一回晚上站在江边的高台上朗诵郭路生的诗:“我要用手指那涌向天边的排浪,我要用手撑那托住太阳的大海。”老邪晚上从“一枝花”家回来,“一枝花”家门开了,又关上,把一束灯光又收进去了。老邪经过我的诗坛时大摇其头说:“疯了!”
老邪给“一枝花”揽了不少业务。半年之后“一枝花”不拉板车了,来往沙船和沙场联系业务。我们这里工程结束以后,她嫁给一个沙船的老板。沙船老板跟老婆离了,娶了“一枝花”。前几年有个同事开车从那里经过,他回来跟我说:“你猜我碰到谁了?”我说谁啊?他说:“我碰到‘一枝花’了,现在在江边开了一家饭店,生意很不错。据说跟沙船老板也散伙了,说是老板对大猫、二猫不好,嫌他们是‘拖油瓶’。大猫大小伙子了,现在在店里帮他妈招呼客人了。”他说“一枝花”现在发福了,不好看了,见到熟人热情招不住,非要给他们这一桌免单。
我在江边的小杂货店找到杨小梅。她把我衣服搭在长凳上跟人聊天呢,见我进来,跳起来说:“哦,忘了!忘干净了!想着给你送过去呢!”我沉着脸抱着衣服跑到屋后的麻地里把衣服换上。杨小梅站在旁边催:“换好了吗?今晚船泊在这边,你到船上来乘凉吗?”我在麻地里说:“不去!”杨小梅说:“敢不去!不去,下次把衣服直接扔到江里去。走了!”
从麻地里出来,杨小梅已坐船过江了。下午跑到江边看人放鹭鸶混了一下午。放鹭鸶人的小船很好玩,他们把船顶在头上走到江边,后面跟着的人扛着根杆子,鹭鸶站在上面前仰后合的。
二
傍晚的时候,杨小梅端着一只钢精锅到船上来。她刚洗过澡,头发松松地绾着。我问她端的什么东西,她说刚烀好的包芦。这边称玉米为“包芦”,我老家称玉米为“六谷”。她说傍晚的时候看到一个老头在码头上卖包芦,剩了不少没卖掉,就买过来烀了一大锅。
我在船甲板上铺了一床席子,两个人一人坐一头大啃玉米。新玉米很香,有一股清甜的味道。天一点一点黑下来,先有一层黄晕晕的光,然后转为较深的普鲁士蓝。江岸上炊烟飘到船上来,有一股草木气。吃完的玉米芯扔到长江里任其浮沉,我说能漂到上海去,然后上东海,一路漂到外洋。杨小梅说哪里能漂那么远,沤也沤烂了。
江面上的暑气正在消散。一只上水船的柴油机轰轰地响着,我看到杨小梅嘴动,听不清她说话,船走远了,声音小一些了,我问她说什么呢?她说没听到算了,然后扭过脸看水面上正在消散的青烟。我盘腿坐着像达摩,达摩不也是一苇渡江的吗?哪天我也弄根芦苇试试。杨小梅屈膝而坐,手环绕在膝盖上。
星星一颗一颗地在天上跳出来,像一个个小人,喊到一声就往外一跳。只觉得天好大,船好小,人更小。人在江上,反而话少。看着船舷外汤汤的流水,风如夜游的哨兵轻轻卷动着船上的三角形旗子,甩打甩打的。远处船的探照灯有时晃过来,船上白刷刷亮一大片。
杨小梅问我,你打算这样睡一夜啊?没带被子?我说没带。她点一点头说:“你真行,我去拿床毛巾毯子给你。”她到岸上去了一趟,拿来一床毛巾毯子。我说真不冷,她说:“到半夜不把你冻得像死狗一样!”然后她把钢精锅在江水里涮了,说里面有沙,明天早晨再洗吧。
她坐在席子上,把下巴搭在膝盖上说,人干什么要结婚呢?我说结婚好啊!她问我:“你怎么不结婚呢?”我说我还没想好呢。“什么叫没想好?是不想结,还是找不到人?”我说是找不到人!她在席子上挪过来说,我给你介绍一个好吗?我说你做媒有瘾啊!她又挪回原位说:“我也觉得人玩几年好,结早了没意思。”我说:“你家那位长得不错呀,小书生似的,听不听你话?”她说犟得跟驴似的。
她说上次叫他陪我到马鞍山买衣服,买了一肚子气。一只萤火虫叮在船尾缆绳上,一明一暗。杨小梅站起来说我去逮萤火虫,我说别逮到江里去了。她在船尾转了一圈回来说:“咦,下露水了,我走了!明天早上你把毯子丢到值班室就行了。”
天哪!天上有无数的繁星。毛巾毯子有一股百雀羚香脂的香气,害得我打了好几个喷嚏。一夜无梦,睡到天麻麻亮,被船轰隆隆起锚的声音给吵醒了。这时船已离开江岸有一段距离了,得赶紧下船,不然一趟往返要一个多小时,上班要迟到了。我先把毯子塞在船上的值班室里,然后把席子往江里搡,一个猛子扎在江里,一边推着席子,一边往江岸上游。
轮机长站在船上破口大骂:“一大清早就来寻死啊!”我游到岸边,拎着水淋淋的席子,想想真背,大清早被人骂一顿不说,还把两只拖鞋丢在船上了。这一年夏天我穿坏四双拖鞋了,还不加上这双丢掉的。
三
秋天,长江水浅下去,许多地方露出了河床。轮船靠近江边时像一只找不到鸡窝的鸡,在曲折的航道中穿来穿去才能靠岸。江岸边有一片白花花的卵石滩,在秋日的阳光下,白得像一堆骨头。
我拿一架海鸥120相机靠在船舷上到处乱照,顺手给站在舷梯边的杨小梅也照了一张。她跑过来,说没经过同意不许照!说好到星期日穿好衣服,梳了头到镇上去照,说得我直撇嘴!那个破镇子,一泡尿撒三圈,有什么照头?
她拿过相机说给我也照一张,咯咯地笑,镜头老是对不准我,指挥我靠左靠右,就差没有蹲下、趴下。我老老实实站船舷边让她也照了一张,手里抓着一只草帽。脸黑,身上也黑,如果下雨天,一滴水滴到后背上,便顺顺溜溜地一直流到脚后跟,从这可以想象皮肤之紧致、黑和光滑。
长江和县这边一到秋天麻雀特别多,麻雀像云一样从江南移到江北。麻雀知道哪里有吃的,江北的田里刚割完稻谷,麻雀像一阵急雨,从这块地倾泻到另外一块地里。农村里的闲汉在地里张开翻网,一翻就是上百只麻雀落网。麻雀在网中左右冲撞,羽毛翻飞。镇上的馆子里好做油炸麻雀了。麻雀使香油炸了,然后浸在麻油坛中。客官要吃,一毛钱一只。用长竹筷夹出来,然后烩烧。味道嘛,想象一下。m.xiumb.com
杨小梅的爹是江边派出所的一个警察。她爹常常用猎狗一样的眼光狐疑地看着我。我觉得他对我印象不好,起因是我在码头上跟我们单位的四哥,一个劳改释放人员打架。四哥拿了把铁锹,我也抄了把铁锹,开始已经肉搏过一阵子,滚成一个泥猴儿,而且旁边还有人拉偏手,所以到哪里都要跟群众搞好关系呢。当地几个混混儿从旁拉偏手,打黑拳,饶是四哥这样的好汉子照样着了道,被打得鼻青眼肿,连路都走不好了。
旁边人看这架打得不善,到江边派出所喊警察来了。也是多事。其实这种打法,就相当于《水浒传》中好汉相见,都要打的。晚上在食堂门口排队吃饭,四哥跑到我旁边低低耳语:“你听着!这事没完。”我腾地无明火就上来了,愤怒像条大毒蛇烧得我一夜没睡好,早晨找到把斧头,挟在腋下,寻到料场,四哥的车子刚停稳,我举斧便剁。他一看,这回不是打着玩了,一时手中也没有应手的家伙,只好且战且退,后背早着了两斧子,鲜血横流。
他也是一个悍匪,忙乱中回手攥住斧头,两人相持不下。结果我被铐在派出所的椅子上,四哥包扎去了。最后单位领导来说项,说带回去严肃处理。我们那个单位级别很高,自己家就有派出所,头儿也是部队转业干部。后来派出所算是给面子,把人交给我们单位处理了。我被头儿领回来了。他跳着脚大骂,他骂人时有个动作很潇洒:骂完了就走一圈,走一圈回来再骂,然后把衣服抄在后面,像一只愤怒的公鸡。他问我:“你剁死他没有?”我说:“没有!”他说:“你怎么不剁死他呀?这样死两个,省我的心!”
中午四哥从医院回来了,在镇上买了卤菜还有酒。他笑眯眯的,弥勒佛似的:“兄弟啊!还弄不了?中午喝完酒接着弄!”“接着弄就接着弄,我还真不尿你。”我从食堂又买了几个菜,他有一只手受了伤,我给他把菜夹到一只碗里。他单手吃喝,啃卤鸭腿也不比我少吃。这人就是个浑蛋,弄得好什么都好,不好一下子爆炸了,而且还是个酒鬼,晚上的一顿能喝到烂醉,夜里胃烧得受不了,就在外面悲惨呻吟。老婆早就跑了,有一个女儿,四岁多一点,非常可爱。他到野外施工的时候,就把孩子托给他姐姐。自己在家的时候,也是滥喝。晚上女儿拖着东摇西晃的爸爸的手,叮嘱他哪里高,哪里低,一步一探往前走。我离开那个单位后,过了几年碰到一个同事说四哥翻车死了,他跳车,正好车往他那边翻,一下子压得扁扁的。女儿现在不知道跟谁过了。
基于以上原因,杨小梅的爹认定我不是好人,是个城里的小痞子,严禁他闺女和我一道出去。有一次杨小梅他们单位吃肉圆子,她还端着圆子走了好几里路送到我所在的水文站里去,弄得我在同事面前灰头土脸的,晚上被他们取笑了去。
有时她上集镇也让我陪她,站在水文站的石头墙外喊。她一喊,我忙找衣服穿,用点水把头发从左边抿到右边,然后飞奔出来,一路扬尘舞蹈。
一船人回来后,杨小梅已走了一大截子。她得防着她爹那个老毒物。杨小梅在县城里已说了人家,男的在供销社里工作,长得很秀气,皮肤白,过完年就要结婚了。集镇上也没什么东西,无非买几个柿子或者一大捧炒熟的花生,我裤子口袋深,左右两边装得满满的。
然后一路吃回来。她喜欢买各种扎头的头饰,令人费解,有球形的、菱形的、毛茸茸的、缠银丝线的。我问她为什么买这东西?她说好看啊!我看看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她说:“有人说你是要饭的,是附近村里人说的。”我问她为什么说我是要饭的。她把身子往后仰仰地看看我说:“你穿得像要饭的!”其实我自己觉得还好。
我的一身衣服是个在海航的同学送的,屁股上打了一块圆圆的补丁。大概因为经常要钻进飞机肚里修理飞机,屁股上的补丁是防止磨破的。上身穿一件很短的蓝布夹克,只齐到腰带边。一顶破草帽,两边已经耷拉下来了,一跑起来,如同猪八戒的耳朵,呼扇呼扇的。
江边的人家每天清早到长江挑水回来吃用,水缸挑满了,放明矾淀一淀,泡茶也很好喝。许多人家有井,井水只用来洗衣服。吃喝都用江水。但有一次我对江水恶心了,在水文站的下面有个江汊,忽然有一天漂下个人来,脸埋在水里,人被水浸得走了形,一身黑色的褂裤,光头,年龄在五六十岁的样子,不知是失脚落水,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溺水了。
江汊柳树林里的水缓,老头老是在水中转悠不肯走。村民把他捞上来,放在草地上,然后跑到生产队队长家请他拿个主意。村民在细细描述尸体的腐烂情况的时候,我正在队长家吃饭。队长挥挥手说:“抬到山上埋了!×你们妈,正吃饭呢,恶心人!”我放下筷子跑到外面大吐特吐。队长说我胃淡,让老婆给我冲杯糖茶。
下午村民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张席子把人一卷,几个人抬到山坡上挖坑埋了,还放了一挂小鞭。晚上我正吃饭呢,这两人又跑到队长家来了,大概是请教报酬和酒饭钱。我连忙端着碗跑到外面去了,剩下的饭泼给队长家的鸡吃了。晚上他们吃了酒饭之后,还到坟上给老头烧了点纸,山坡上有一点红光,最后几个人一路笑闹着回来了。
到了初冬季节,这里的测量工作临近结束。杨小梅的爹在县城给她找了工作,说帮人看店。我到南京去晒大图去了,她给我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县城里的地址,下面叉手叉脚几个大字:“没事去玩!”有一个很大的感叹号。
我从南京回来,同事把纸条给我。他们还打趣我说:“杨胡子要招你当上门女婿呢。”杨小梅的爹有一脸的络腮胡子。吃过中午饭,我坐在码头边的铁链子上左右摇晃着,似乎在想心事,似乎什么也没想。远处江面上风烟俱净。年轻!心里不装事。十二月份,我就跟着测量队到皖南去了。
后来听到过她的消息,说是第二年嫁给小书生了,日子过得不错,盖了房子,生了一个女儿。再以后,供销社倒掉了,两口子在一起做高压锅生意,一路做到青海去了。估计这辈子遇到的机会不大了。再以后,就什么消息也没有了。哦,补充一下,第二年夏天,她到合肥来找过我一次,没有遇到。
我跟大扁头在外面摆象棋残局,我做“媒子”,混到杭州去了。最后大扁头要到云南去。腰里子没有,还敢往云南跑,我觉得这个事情不靠谱,就和他在杭州分手了。大扁头现在也是诚心善男子,天天在家教育他儿子要学好,绝想不到自己年轻的时候多么浑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秀书网为你提供最快的世间的盐更新,江边纪事免费阅读。https://www.xiumb9.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