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世间的盐>我说了,他就会杀人
  老薛是个非常自恋的人。他原先混黑社会,结果被关了八年,放出来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放着这么有前途的职业不做,改行画画了?他说觉得岁数大了,应该实实在在做点事情。而且父母年龄也大了,老要他们为自己操心觉得挺那个的。他属于老辈子浑蛋,还讲点忠孝。在这中间也穿插着被拘留了几次,但大娄子总算没捅。他有一副杀猪匠一样的好体格,身体像一扇板门,头似冬瓜,拳如油锤,三角眼,扫帚眉,看人有煞气。他看人时是斜着眼瞅,似乎随时可能跳起来给你一攮子。第一回我遇到他,见他白眼相加,我也斜着眼瞅过去,结果瞅来瞅去发现他天生就是这么看人的,反而害得我自己眼珠子酸痛了好几天。

  他自己说为什么会画画呢?是看到有个人画驴。这人是宿州那边的。他画驴有时从蹄子画起,有时从尾巴画起,目无全驴,一匹、两匹、三匹跃然纸上。他看看说这个好,我就学这个了。妈的个×!有气势!自己买了几十刀宣纸回家学人画驴。先从头画起,然后脊梁骨到尾巴,慢慢地也是心手相应,觉得没有什么稀奇的。他把画完的驴拿到外面给人看,瞪着一对大环眼等人评价。大家一瞧这眼神不对,都说好!比黄胄不差哪儿。这人不能夸,人来疯,就跟人大言说:这画画也没有什么难的。破上个几十刀纸画下来,没有不好的,就是个手熟。道理实际上也是。

  后来有人说你没有功底,就是瞎涂,要画自己的画才算本事。他原先是坐在画台上聊天,一听一跃而下,说:“对!对!你说得对。我得上个美院。”于是,他把家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就上美院去了。他有老婆也有孩子。老婆要离婚,孩子要带走。他说带走就带走呗!等老子出了名什么样的女人讨不到。房子归老婆,孩子钱不少给,一应花销全给。老婆说一个月你得给孩子两千块钱生活费。他说只要别屈着孩子,三千也行。可有一条,你改嫁了,孩子不能跟别人姓,跟人家姓我跟你拼命。ωωω.χΙυΜЬ.Cǒm

  他老婆也浑愣,根本没理他,第二年找个开书店的嫁了。对方有两个孩子,老婆得病死了,加上她拖油瓶带过去的女儿,一共三个孩子。因为他一天到晚在外面跑,想起来了就去看一下女儿,所以孩子跟他不亲,看到他就躲。有时他想拉过来看看,孩子却拼命地把头别过去。孩子的抚养费他倒是一月不落地给。他有间门面房租给人,月入两万。他不赌钱,偶尔嫖,所以手头有点积蓄。

  他想出名,于是上了国美的何水法高研班。毕业后他还是回来当房东,但心气高了。他常说要做就做最好!要当大师!所以自己关在小黑屋里从早画到晚。这人真有股子狠劲!小屋一地的纸和吃剩的馍馍皮、火腿肠包装袋,没处下脚,不时还弥漫着一股毒气,臭墨与脚丫子、死老鼠的味混合到一起令人呕吐。他就坐在堆积如山的废纸堆中纵论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水墨世界舍我其谁!头顶上一盏小灯泡暗得像个橘子。

  冬天穿一件黄大衣,斜背一台录音机,边走边叨咕说:咕里咕噜!空里几瓦!他又上夜大,读日语,读了有四五年,也不知他学会了没有,老说要东渡日本,可不知为什么年年还能看到他,或许比鉴真大师东渡还难。夜里下雪了,他常常在下学的路上窜到画室找我闲谈,谈他那不着调的艺术感想以及雄心万丈,听得我哈欠连天。哈欠连天也只能赔着小心去听,不然他就暴瞪着一对大环眼吼道:“我说得不对?”我连连说:“对!没哪里不对。”直到他自己意兴索然,才踏着雪咕叽咕叽地走了。

  他自己也说我就靠个精神撑着,我不能让自己跑电了。跑电了,我一天都弄不下去。我不像你们是科班出身,我是野狐禅。我说:“乱棍打死师傅也是有的。”他其实画得蛮好的,就是自视太高,毁也毁在这上面。他老是想着乱棍打人,剑走偏锋,久而久之就画得乱了,但他的画有激情。有的人画一辈子,四平八稳的,虽好但不打动人。

  有人要买他的画。他冷冷一笑,说每平尺一万。凭什么就要给你每平尺一万?抢人啦!你名不见经传,且又不是美术协会会员,人家听了掉头就走,理都不理他。他有房租,除了给孩子抚养费三千,还剩一万七,照理说也够了,我们这里物价也不是太高,大蒜才八块钱一斤。老陈可怜他这番苦志,说给他弄个画展吧。他把大手一挥说你那破地方,我才不去呢!知道我第一个展将办在什么地方吗?中国美术馆!全国的画界名流全部到场,少一个我都不办。中央领导、省市领导有一个算一个,我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纯粹的中国画。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现在什么世道呀!什么人就大师了?我让他们知道真正的大师在民间。

  但他愿意出书,省吃俭用地出书。一双布鞋穿了两年,前后都漏了,还趿拉着。在出书上他舍得,自己花钱出。他说要著作等身,用手一比自己的身高说:“大概得这么高。我吓死你们!”北京有个弄出版的人年年跑来骗他的钱,出一本书五万,就印那么几本专门给他一个人看的。这弄书的人就骗他说你知道这套画册谁在前面吗?吴冠中、范曾、崔子范,把你搁中间。他们全是绿叶,就托你这朵红花。书印好了,给他寄来了。他一看中间果然是他,旁边的人还是黑白照,他大彩照,杀猪匠一样高踞在中间。书后印数上标着全国发行,印数八千册,真是天知道!给他寄来几十册送人,他喜不自禁,涕泪横流地挟着书送人。送完了后面还有人要书的,对不起!再加钱吧!今年出书的人又来了,骗走十万,说这次是出近代大师册,前面是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在两大师中间夹个他。扶着你,你也青云直上了。他听了很有见地,给对方打钱。打了好几年交道了,互相都信得过。

  这不前几天书出来了,他到画室来送书。他走后,老陈坐在沙发上翻书,一边翻一边指给我看,说你看这张画从什么画册上翻印的,这张画从什么地方翻印出来的,然后叮嘱道:这事千万不能让老薛知道了。有个梦比没有梦好。再说依他的虎狼性儿,知道真相后,不把那狗日的掐死才怪。你也不看看他那双杀人的手。这出书的,也是在刀头上舔血,怪不容易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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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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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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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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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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