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四天里,陆欲燃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照顾看护她。
他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一个眼神就知道她到底是想喝水还是上厕所,还是觉得无聊。
他似乎有很多事,总是在打电话,可他又像没有事,全天候一直待在病房里,只除了怕她无聊,去附近的书店给她买了书来看。
他怕她看得眼睛疼,就读给她听:
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
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
慢慢读着,追梦当年的眼神
你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
多少人爱过你昙花一现的身影,
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真情,
惟独一人曾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在炉罩边低眉弯腰,
忧戚沉思,喃喃而语,
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
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叶芝的《当你老了》,徐微雨记得那一年的春晚,她和徐爸窝在沙发上听这个歌,听完的时候,徐爸看了一眼妻子的照片,长长地叹了口气。
徐爸不是爱抽烟的人,那天难得走到阳台,抽了一盒烟。
徐微雨记得当时看到徐爸偶尔会抹抹眼睛,后来就整个人背着她,望着远处的灯火发呆。
她其实已经记不大清楚母亲和她相处的细节,唯一的印象也只是母亲因病缠绵病榻的时候,徐爸有时间总会去看她,有时候给她带个糖果或者一束花。
哪怕是最严重做化疗,不可以随便接近,也会在送饭的时候,在里面送上一个纸条,上面是亲手抄的诗。
她曾经翻阅过那些纸条,父亲有力的笔迹下,是母亲娟秀的字体——我爱你。
她记得母亲生病了一整年,徐爸每天的一首诗从没停过,母亲的爱,也从未少过一句。
她以前爱看童话,所以相信真爱无敌,以为父亲母亲那么相爱就一定会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生活不是童话,母亲在苟延残喘到春节那一晚离世。
别人家庆祝新年,她们家却是死别。
自那一年之后她们家就残缺了,后面父亲一到新年就触情生情,开始帮人家在过年时在医院顶班。
她小时候不理解徐爸为什么在母亲去世后还能吃下饭冷静生活,所以有一段时间很是叛逆,直到后来回老家,看到母亲生病那一年在老家门口种下的那棵枇杷树——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手值,今已亭亭如盖矣。
徐爸从没有一个忘记过对妻子的爱,只是用了另一种方式,爱着他们的孩子。而如今他们的孩子也像那棵枇杷树一样,亭亭玉立。
徐微雨想要这样的爱,不是一时刺激,不是一时冲动,当柴米油盐变成生活,也依旧愿意和对方分享西瓜最甜的那一口。
正如那首诗,爱过美貌,更爱那个灵魂。
陆欲燃会这样爱她吗?
徐微雨看着金色的阳光落在陆欲燃的身上,将他包裹在金黄色的光晕里。
他的脸就像是西方那些完美无比的雕塑,她也会在他的容颜老去后,一直深爱他吗?
徐微雨不敢保证。
所以现在他们变成这样,两个人其实都有责任。
互不信任,互不理解,互不包容。
其实现在这样也好,与其最后撕破脸皮,难堪收场,他们直接现在还有最后一点美好回忆。
“看我太帅了,后悔了?”
陆欲燃从书里抬起头,笑意融融地看着她。
徐微雨也不知道是自己看错了还是陆欲燃在这短短的几天成长了许多,整个人就像是收入剑鞘的宝剑,温润了不少。
可惜还是太迟了。
徐微雨叹了口气,轻声道:“想多了。”Χiυmъ.cοΜ
他们两个,一个喜欢深思熟虑,一个总爱冲动。
怎么说来着,三观不同,强扭的瓜不甜。
彼此心照不宣地过完在医院的最后两天,以后各奔前程,隔祝对方万事胜意。
徐微雨出院那一天,是被管言推出医院的。
陆欲燃提前一天在晚上给她收拾好所有东西,上至衣食住行,下至内衣内裤放在哪里,交代地事无巨细。
徐微雨当时正用他的手机玩游戏,眼皮都没没翻,只不耐烦地说着知道了知道了。
他们俩就像丈夫给即将出差的迷糊妻子收拾东西一样相处,等把所有东西交代了好几遍,确认完徐微雨已经再三表示自己记住了,陆欲燃这才拎起自己的东西离开。
他离去时关门的声音很轻,那时徐微雨已经躺下。他靠在病房门口听她有没有起身的声音,无论是来追他还是起身只为了上厕所,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冲进去抱住她。
可徐微雨没有,病房里很安静,只听得见夏日里蝉鸣蛙叫的声音。
陆欲燃垂下眼,心里默默同徐微雨说了句再见,匆匆离去。
暑假很漫长,志愿者活动也很漫长,尤其只能坐在同一个地方更漫长。
管言很是羡慕她能一直坐着给人解答问题,但徐微雨表示你不懂屁股坐到又痛又痒的苦。
管言哼了一声,看看周围,确认没人过来后凑过来问她:“微雨,你知道陆欲燃最近什么样吗?”
这个名字已经很少出现她生活里了,自从上次医院告别后,在志愿者活动里她也很少见到他。
似乎是故意又似乎是无意,陆欲燃三个字,仔细算来,已经远离她的生活快一个月了。
徐微雨诚实地摇摇头,管言一副做贼的样子,凑到她耳边道:“内部消息,陆欲燃最近跟他们家老总闹脾气,要被治治了。”
她下意识是想问怎么回事的,但转念一想,都已经主动退出对方的生活了,何必再去打扰呢?
徐微雨轻轻呼了口气,笑着问她:“所以呢?”
“你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管言还以为徐微雨一定喜欢听陆欲燃倒霉的事呢,这副冷冰冰的模样,她这不是白打听了嘛!
管言很是懊恼。
徐微雨笑笑不语,看了眼手表,一会儿就放饭了,吃完饭她就可以去休息了,休息的时候可以看两眼陆星最新的电视剧,或者刷一下微博,就可以睡会儿……
好吧,她承认她还是想知道陆欲燃怎么样了,就当她是在八卦吧。
徐微雨涩涩开口:“他,发生什么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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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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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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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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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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