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花了三日仔细研究,排除了装病、哭闹、上吊、装死等等不怎么靠谱的想法,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离家出走。
但是离家出走,却是个更加高深的学问。
按这大周朝的规矩来说,一个人若是不经得长辈同意私自离家,不仅失了家族的庇护,其家人也颜面无光,称得上损人不利己。而颜氏盘踞漓江城,乃帝国四大家族之一,看似比小家小户的格调高多了,但规矩更为繁杂。
瑞宝曾见过颜氏一个家仆妄想逃过在颜府的十年苦役,付出全部家产后又被打成残废的惨状;也见过自家马夫和一丫鬟私奔未成男的流放三千里女的浸猪笼的场景;还见过账房先生携款潜逃然后死无全尸的模样,心中自然比别人多出了一点觉悟。
作为颜氏三小姐,怎样完好无损地走出颜府就是她毕生的目标。她犹记得十三年前,她二叔叔颜子非离家出走的场景,当他自正门那条白玉阶梯迤逦而下时,姿态狂放而高傲,整个颜氏千余人莫敢阻拦,瑞宝为此专门每日爬一次白玉阶梯,可惜还是无法达到颜子非当年下楼梯的水平。
于是她感到万分的纠结。
但是,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她自己不行,还可以不耻下问嘛。于是她写信询问远嫁出去的姨娘怎样才能更好的离家出走这个很严肃的问题。当她一一给十八位姨娘寄出信件,正在明媚而忧伤地眺望天际,却听到贴身丫鬟小苓道:“三小姐,二公子有请。”
瑞宝一怔,手中的茶盏“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若说怎样完好无损地走出颜府是瑞宝此时的目标,怎样避免与二哥见面则是她毕生奋斗的唯一目标。
城中百姓都知道,这偌大的漓江城,真正的主人不是年迈的老城主,而是他的嫡孙,年轻的二公子颜琛。城中的一切都由他说了算,比如城门几点开,几点关,商户税收几何等等,自然也包括瑞宝的衣食住行与在族中的地位。
不过在很久以前,瑞宝只有一个嫡亲的大哥。自二叔颜子非离家出走之后,颜氏嫡出血脉凋零,更别提人才了。虽说瑞宝那个大哥不怎么厚道,但脑子还算好使,这城主之位也算有了着落。只可惜她大哥是个倒霉鬼,某日出游竟溺水身亡。于是颜氏嫡出血脉,竟只剩了瑞宝一个。
眼看着颜氏重任要压在瑞宝身上,颜府大总管却不知从哪里领来一个又瘦又黑的少年,并宣布他也有资格继承城主之位。
彼时瑞宝跪在大哥灵台前,哭花了一张小脸,一回神却看到身后站了一个黑衣少年。现在她已记不得年少的颜琛长什么模样,却仍然记得那双眼眸,明亮而冷漠,有着燕尾般修长的眼睫……
唔,想远了。瑞宝回过神来,见小苓已经露出泫然欲泣的神色,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去了。
颜琛此时正在书房。瑞宝自碧水湖畔沿着白玉阶梯一路上行,很快便看到朱红色的大门。房门大开,日光将书房内映得一片明亮,比上次关着门阴森森的光景好多了。
瑞宝好不容易走到门前,又迟疑着不动了。小苓见状,心中顿时“咯噔”一响。她小心翼翼问道:“……小姐?”
瑞宝掉头就走:“我换身衣裳再来。”
小苓欲哭无泪:“小姐这身衣裳已经很美了……”
瑞宝道:“是你见二哥还是我见二哥?再换一身无妨。”
小苓想死的心都有了:“可是二公子会没有耐心的……”
瑞宝充耳不闻,谁知她刚走了两步,就听到书房内有人道:“是瑞宝么?”
瑞宝顿时一颤,只好回道:“是我,二哥。”说罢,视死如归般地踏进殿内。
她的二哥就在书房中背对着他们站着,着一袭深色衣衫,衣襟一直垂在地上,越发显得身姿挺拔。听到瑞宝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瑞宝顿觉得浑身不自在,急忙低头躲避他的视线。
在瑞宝心中,哥哥虽然容貌出众,但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她无法理解为何府中大半婢女一见颜琛就两眼发直,甚至连城主那几位小妾也不能幸免。
不过,单凭这一点,瑞宝却顿悟出了“祸水”的含义,此时瞥见小苓直眉愣眼,更是加深了她这一想法。她正在感叹“颜氏家门不幸,出此祸水”之时,就听到颜琛问道:“近日过的可好?”
瑞宝点头:“好。”
颜琛又问:“王先生教了你什么书?”
瑞宝回答:“《中庸》。”
颜琛颔首:“你平日里都在忙什么?”
瑞宝道:“绣花。”
颜琛微微敛眉:“那么你与那几位姨娘写信,都说了什么?”
瑞宝答道:“出、出……”她猛地抬头,正对上颜琛一双眼眸。那双眼眸狭长,有着燕尾般的长睫,明明是极美的,却让瑞宝出了一身冷汗。
颜琛缓步走到瑞宝身边,目中带了探究的神色。而瑞宝目不斜视,呈死扛不认状。他看了瑞宝半晌,突然将手搭在瑞宝肩上。顿时,瑞宝身上千百个毫毛根根竖起,只觉得整个人都在往下沉。
颜琛不太喜欢与他人有肌肤之亲,包括他名义上的妹妹。瑞宝也知道自己委实上不了台面,哥哥挑上她那才是瞎了眼。她曾见过颜琛惩处一个犯了大错的下人,便是将手搭在那人肩膀上轻声慢语,然后另只手一剑刺死。瑞宝那时吓得面色苍白,现在却抖着身子,只觉得自己就要死了。ωωω.χΙυΜЬ.Cǒm
颜琛却松开手,只是道:“你抖什么?别让人觉得你是个废物。”
于是瑞宝努力让自己抖得幅度小一点。
颜琛又道:“你竟想出府?二哥有哪点亏待你了么?”
瑞宝急忙摇头:“没有,没有,哥哥待我最好了……”
颜琛冷哼一声,道:“你知道就好,现在我说的话,你可要记清楚了。以后,不许和其他三城的人来往,也不准有出城的念头。近些日子,天下并不太平。传闻远在云城的帝君终于要熬不住了,即将病死。这老头子清醒的时候没什么建树,现在快死了,仍搞得一团乱。他竟然没有立储,哈哈哈,简直可笑之极!”
瑞宝梗着脖子听着,小心翼翼地观察颜琛的神态。颜琛说完,又拍拍瑞宝的肩:“如果你还想私自出府,就不要怪我不顾兄妹之情。到时家法自不必说,我还会在族谱上去掉你的名字,让你一辈子流浪在外,受尽苦楚。你明白了吗?”
瑞宝保持不瘫软的姿态听着,心里早已死去又活来。她颜瑞宝到底招谁惹谁了,竟有这样一个哥哥。她与他相处的这十来年,简直就是一部血泪史。虽说现在颜琛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恶劣,可心里的创伤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抹去的!
颜琛打量瑞宝,敛眉道:“怎么不说话?”
瑞宝硬生生挤出个笑脸:“我、我知道了。我一定听哥哥的话,绝对不出府……”
颜琛道:“还有呢?”
“不和其它城的人来往……”
颜琛“嗯”了一声,又嘱咐了几句,见瑞宝一副蔫了的模样,又捏捏瑞宝的脸颊,放柔了嗓音:“听话,哥哥不会害你。”说罢,他俯下身来:“乖乖待在府中,阿宝——”
瑞宝缩着脖子,强忍着他的气息引起的麻痒,好在颜琛很快放开她,道:“好了,你回去吧。”说罢一挥手,有着不容置疑的气魄。
瑞宝行了一礼,垂着脑袋离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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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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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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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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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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