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放心,我看过书了,书本上讲得好清楚。”
“书是书,你是你。妈是过来人,多多少少总比书本上讲得要明白得多。”
好像地母女俩一般,她们喁喁细语了大半夜,好像谁也没有睡意。说着、说着,吴玉娇把话题转到另一个方面:“二妹,你看郝守权这个人怎么样?”
听到吴玉娇提起郝守权,杨二妹就知道了她的用意。两年多来,对于郝守权来到清江镇的所作所为,她总感到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光手触摸赤练蛇一样,滑溜溜、粘腻腻的。反正,令人浑身不舒服,甚至有一种恶心。
她觉得他阳奉阴违,虚伪、狡诈,只是在生产上表现得特别殷勤,两条腿跑得十分勤快,而且为采购公司生产资料跑上跑下,常常出外面还节省不少采购费用。因此,公司里的管理人员包括肖英在内都称赞他会替公司考虑问题。乔克仁也多次当着她的面夸她为公司推荐了一个得力的人才。
现在,吴玉娇直截了当地跟她问起对郝守权的看法,就已经知道这话的背后是什么目的。她想,应该把自己的看法毫不保留地说出来。于是,她略思片刻,开口说:“妈,关于你和郝队长的事,外头早就传得沸沸扬扬的了。不过,我总是有一种预感……”
“你担心什么?”
“担心你和少爷被他蒙骗。万一他真的蓄谋野心,我怕我们家里会吃亏,更要紧的是公司会吃大亏呀!”
吴玉娇说:“他不会吧,再说,我嫁给了他,就是一家人了,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即使他有你所担忧的那种贼心,量他也没有那个贼胆。大少爷在县城当保安团长,他如果胆敢惹怒了我们乔家,大少爷不把他那条小命给收拾了扔下红水河才怪呢!”
杨二妹说:“妈,既然你把事情的结局都作好了最坏的打算,你何必非要再嫁给郝队长呢?”
“哎,说归说。不过,我不相信事情会发展成那样的坏局面。”末了,吴玉娇多了个心眼,她提醒杨二妹,话语中带有警告的口气,“二妹,方才我跟你说的话你千万不要透风出去的啵,不然……”
杨二妹是何种人,她怎么会听不出吴玉娇语气中包含着某种忧虑呢?她温顺地说:“你放心,即使在少爷面前,我也保证守口如瓶!”
噼噼呯呯!
清江镇最宽敞高大的青砖红瓦楼院内,一阵清脆震耳的鞭炮声,打破了清晨寂寞的空气。
郝守权西装革履,完全没有当初第一次踏上清江镇码头那种身穿对襟唐装衫的穷酸相。现在,他神气十足地挽着再做新娘的吴玉娇的手弯,在乐队吹鼓手的引路下,他迈着骄横稳健的步伐,挺起胸膛,向悦来店酒楼走去。在那里,他摆了30桌的宴席,比两个月前乔克仁和杨二妹结婚时还显得阔气。
镇上的工人和附近村庄有钱有势的富贵人家,一个星期前郝守权都亲自把请柬送去了。大伙儿慑于他未来的权势,一个不漏地赶来赴宴恭喜。当然,他们都不是空手来白吃的,封红包的、送礼品的。
不论大包小件,郝守权早已吩咐他表弟郝猛堂一一登记造册,以备日后查验,看谁出手大方,舍得钱财巴结他郝守权。
酒宴从早上10点钟开始,人们猜拳喊码,吵轰轰的一直闹到日头落尽山涯。夜晚,郝守权酒醉熏熏地让三、四个人扶着走进洞房。他躺下没几分钟,“哇”的一声,把灌入肚子里的酒肉全部吐了出来,弄得满屋龌龊不堪。
吴玉娇见状,连忙掏出手绢,捂着鼻子跑出新房外面,大声喊起来:“桂兰……桂兰……”
杨二妹从厨房内出来,说:“妈,桂兰已经回家了,是我刚刚让她回去的。看你嚷得这么急,发生什么事啦?”
“他呀,灌了满肚子马尿,这不,全呕吐在床铺前面了。我想叫桂兰清理干净,不然,今晚怎么睡得着啊!”
杨二妹“啊”一声,说:“妈,别叫她了,这点小事就让我来扫干净吧。”她说完,就返回厨房拿出扫把和垃圾撮,打算把郝守权吐出的污秽物清理掉。
吴玉娇看着杨二妹日渐窿起的肚子,一把拉住她,体贴地说:“二妹,你这身子还能弯腰扫地么?”
“你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杨二妹这才向布置得新崭崭的洞房走去。然而,等她刚刚掀开门帘,失声惊叫退出来:“哎呀不好啦,妈,你快点过来!”
吴玉娇坐在沙发上,屁股还没发热,听杨二妹这一叫,急忙站起来,过去看新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吴玉娇出来后,郝守权又呕吐了一堆,这回却把床铺弄脏了一大滩。狼狗窜进屋里,把地上的秽物全部舔食掉,也许是酒气芳香,诱引它窜上了床铺。狼狗伸出长长的舌头,在郝守权嘴角上舔来舔去,正吃得津津有味。
郝守权醉得眼珠朦胧,迷迷糊糊的以为是新娘子正在吻他。他一把抱住狼狗的脖子,呓呓不停地说:“老婆,今晚你……你的舌尖好……好温柔啊,啊……你,你别动嘛!吻我久……久一点,啊!老婆,我……的心肝美人儿……”
吴玉娇走进屋来,正好听见郝守权喁喁酒呓哼过不停。她又是臊,又是气,恨不得一把掀他起来,狠狠地掴上两个耳光。她没想到,她的新郎倌今晚醉得如此昏昏胡胡,竟然人狗不分,把狼狗在他嘴边舔食当成是她的亲吻。这件丑事儿如果传扬出去,岂不让镇上的百姓们当作笑柄了。
因此,她忍住心中的火气,急忙对狼狗大喝一声:“阿黄,快下来!”
狼狗挣脱开搂住它脖子的手,一步跳下床来。也许是它吞食的污秽物酒味太浓,酒力发作了,连步子几乎也站不稳,一摇三摆地走出屋外。
昏糊中的郝守权依依不舍地伸出双手,做出搂抱状:“老婆,你……你别走嘛,我……我爱……爱和你吻……吻过够……”
吴玉娇伸出手指使劲地点戳一下郝守权那如同火山一样发热发烫的额头,嗔恼地斥说道:“吻你的头!你灌那么多马尿干嘛,连阿黄舔你的嘴巴也分辨不出!”
杨二妹忙碌差不多一个时辰,才把屋内和床上的脏物处理清楚,她把换下来的印花床单泡在木盆内,留到明天早上吩咐覃桂兰拿到河边下面洗干净。
郝守权几乎不用什么心计就把乔应天的遗孀夺在自己的怀抱中,心里好不自鸣得意:嘿嘿,想不到我一个落泊走狗,翻掌之间又成了清江镇的大户主人。
他的第一个目的已经达到了,又开始谋划下一步的目标,那就是把乔应天在黑牯岭股份有限公司的股票转移到他“郝守权”的名下。当然,要达到这个目的,他不是没有顾虑,忡忡忧心主要是来自大少爷乔克强的身上。
乔克强对于继母吴玉娇和郝守权两人之间的婚姻问题,一直不赞成。这次郝守权把他与吴玉娇结婚的请柬送给乔克强时,乔克强冷冰冰地把请柬往桌子上一扔,不温不火地说:“嗬,姓郝的,你真有本事啊!过些日子我乔某不知是称呼你阿爸,还是叫你郝队长啊?”
语调里充满着倜侃、讥讽、愤恼,还有鄙视。郝守权把这一切都忍了,他知道自己在乔家的份量,虽然再过几天自己就是乔府大户的主人,但这副主人的派头在乔克强面前还是抖不起威风来。乔克强毕竟是县城保安团团长,手下有一队人马,自己名义上是清江镇矿警保安队队长,但这顶乌纱帽是乔团长给封的,什么时候被他摘掉也不知道,站在他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到这些,郝守权微微躬腰,恭恭敬敬地说:“乔团长,我姓郝的能混到今天,全凭您和乔老爷的扶持和栽培。如今我有幸和吴太太结下缘份,但在乔团长您面前,永远也是您手下的一名卒子。即使您送个水缸给我作胆,我也不敢造次当你阿爸啊!”
“嗯,你知道就好!”乔克强用鼻音重重地哼一下。
结果,在白天的婚礼席上,乔克强没有到场,只有他老婆张凤美一个人从县城赶回来。这一切,无疑使郝守权从心底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威慑,也使他觉得往后的日子并不见得是个如意的算盘随自己想怎样拨就怎样拨。总之,在诸多方面还得提防乔克强的腰胁。
郝守权日思夜虑,如何早一天把乔应天的股票转移到自己的名字下。这天晚上,他洗完澡,哪里也不去,就早早上床。吴玉娇打扮一番,邀他出去摸几圈麻将。郝守权装出无精打采的样子说:“唉,我没有心思。”
“怎么,身体不舒服了?”吴玉娇伸过手,探探他的额头。
郝守权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说:“不是身体不舒服,而是心里头有些不舒服。”
吴玉娇不解其意,怔怔地望着他:“心中不舒服,你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你就说嘛。”
郝守权也定定地把目光停留在吴玉娇脸上。半晌,才吐出半句有头无尾的话来:“阿娇,我……我总觉得……”
“看你平时说话雷鸣电闪的,今晚你怎么却吞吞吐吐的,到底有什么狗屁就快点放出来,我没有那个耐烦心。”吴玉娇催促道
郝守权不急于把话说出来,而是把吴玉娇拉到床沿坐下,双手轻轻地揉摸她的腮帮和耳坠,温情地问:“老婆,你说,我究竟是不是真心爱慕你呀?”
吴玉娇捂住男人粗厚的手掌,将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他的掌背上,偎在他的胸脯前,说:“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不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么?”
郝守权沉默下来,琢磨怎样才能把自己心中的话儿说得既含蓄又能使眼前的这位妇人明白他的意思。约莫半刻钟后,他把手挣开来,重新扶正歪倒在他怀抱的吴玉娇的躯体,说:“老婆,自从我郝守权两手空空来到清江镇后,承蒙乔老爷多多关照,我才得以在这儿混日子。特别是认识你后,我才开始感到生活有滋味了。而今,托上天的洪福,我有幸倒插门娶你为妻,心中自然是欢喜不尽。只是感觉到我毕竟是一个穷佬,跟乞丐没有什么差别……”
“郝队长,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街上讨饭的怎能跟你比啊!”
“你看你,开嘴闭嘴总是叫我’郝队长、郝队长‘的,你难道就不能改口叫我一声’老公‘或者叫我一声’老爷‘吗?”
吴玉娇撒娇地说:“嗳,人家叫顺口了嘛,一下子改不过来。”
郝守权说:“当然罗,我毕竟比不上你先前死去的乔老爷那么有钱有势。古人云,’名不正,言不顺‘嘛,这话儿如今在我身上果然得到了印证。”
吴玉娇伸出手指尖,轻轻地点戳一下他的额角:“你呀,都说男人气量大,肚里能撑船,肩头能跑马!你就为我平时不叫你’老公‘’老爷‘而耿耿于怀啊,没想到你五大三粗的汉子竟也生长着一副鸡肠小肚。好,从今晚起我就叫你’老爷,郝老爷‘,这回你乐意了!”
吴玉娇以为他是为平时称呼而产生闷郁,于是,她站起来,一手拉起他,说:“老爷,今晚没事,求你陪我去摸几圈麻将嘛。”
郝守权想了想,心中的事儿急也急不得,不如先陪她打打牌,待到她心情舒畅时再明说也不迟。于是,夫妻二人叮嘱杨二妹几句什么,便出门去了。
此后,郝守权一直在暗地里笼络柴四苟、刀疤脸、黄武、阿山等人。他利用账外的销煤款项作为各种补贴,额外发给那帮人,使他们感恩不尽。他们私下议论,郝队长比以前的乔老爷讲义气多了。如今,乔克仁已经死去一年多,公司应该找个适当的机会重新选举董事长,而董事长这把交椅由郝队长来坐最合适。
每当听到那帮人的议论,郝守权心里甜滋滋的,而表面上却装出谦虚的样子,推辞说自己在公司里的股份额太小了,怎么好意思独吞公司的肥肉呢?
又过了两个月,有一件事情使乔克仁感到惊喜的是,不知郝守权通过什么门路,竟从外面买回来一辆汽车。汽车虽然很破旧,但是还可以驾驶。汽车是买回来了,可镇上谁也没学过开汽车,不知道如何摆弄这家伙。
乔克仁抚摸着汽车灯,心中思忖道:嗨,郝队长真是有点本事,如果再找到司机,往后公司运煤就方便多了。
站在旁边的郝守权一眼就看出乔克仁心中想的是什么。他拿着抹布一边擦拭汽车身,一边说:“乔经理,你放心,明天我跟煤船下去,顺便回我以前的家乡,找我的一位亲戚来。他叫郝文彪,以前曾经在外头帮别人修理过汽车,也偷偷学开过一段时间,后来被人家开除了。”
“哎呀,那太好了。”乔克仁高兴地叫喊起来,语音停罢,他又担心地问一句,“不知道他肯不肯来。”
“没关系,不看僧面看佛面。”郝守权手拍胸口,显得很有把握地说。稍会儿,似乎想起什么,补充说,“噢,对啦,从明天起,安排一部分挑煤人员修路,哪儿比较坑坑洼洼的就挑石头泥土填平。”
镇里的乡亲们从未见过汽车,一个个跑到码头下面观看刚从船上卸下的汽车,这里摸摸,那里瞧瞧。郝守权钻上驾驶室,摁了一下喇叭,“嘀嘀……”两声脆响,把好多娃仔吓了一大跳。当然,有些胆小的女人和上了年纪的媪妇,也被惊吓了一下。
覃桂兰挑着水桶来挑水,被吓得连连后退几步,脚下绊了一跤,水桶脱钩了,滚到旁边。顿时,大伙儿跟着笑起来。不知是谁逗趣道:“桂兰,你可别连人带桶一块儿滚到河里喂大鱼哟!”
覃桂兰重新钩起水桶,脸庞一阵飞红,逞强说:“你才喂鱼哪!”
肖英扬扬手,招呼大伙说:“喂,大姐、大婶们,别说笑了,大家抓紧时间挑煤装船吧!”
很快,围观汽车的大人们渐渐散开,开始挑煤装船,还剩下几十个男孩女娃围在汽车周围看热闹。
两个星期后,郝守权总算把亲戚郝文彪请来了。下了船,郝文彪走到汽车跟前,看看这,瞧瞧那,仿佛分别许久异地重逢的老朋友一样,显得热情而激动,他转过脸说:“郝哥,我以前只修理过汽车,从未开过这玩艺儿。不过,背着老板偷偷开过几次,很久不摸这方向盘了,不知道它的性能怎么样。”
“阿彪,你尽管放心。这辆车子虽然破烂一点,但发动机是没问题的。我买回来之前,人家一直驾驶这家伙。”
乔克仁听说郝守权把司机请来了,立即从公司办公室赶到码头,老远看见他们两个人正在汽车旁边做点什么。他飞快奔到汽车跟前,不等郝守权介绍,就握住郝文彪的手,热情地说:“郝司机,我代表公司全体职员工人欢迎你,你来得太好了!”
郝文彪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感到自己的手似乎被来人握得一阵发热。他嘴巴半张着,想说点什么。
“阿彪,你发楞什么呀?他就是我们公司的乔经理。”郝守权立刻给介绍道,“你看,乔经理多年轻有为,大学毕业回来,就在山沟里创出一番大业来,连外地城市一家大公司聘用他的通知书都扯碎扔下河里,志向很远大呢。阿彪,往后你可要好好跟乔经理干哟!”
郝文彪用棉纱头擦拭手上的油污,尴尬地说:“哦,你就是乔经理哪,在家乡郝队长已经跟我详细介绍你一番奇迹了!佩服!我十分欣佩你敢作敢为。听说贵公司缺乏汽车司机,我虽然没正式开过汽车上路,但以前当过修理工时多多少少也摸熟了汽车构造的原理。乔经理,您放心,我保证好好跟你干,我郝文彪说话算话,不然……”他做出四指向下爬的动作。
“别说了,我相信你。”乔克仁拍拍郝文彪的肩膀,把十分信任的目光全部投射在对方的脸上,“郝司机,你一路辛苦了,这家伙先搁在这儿,先到酒楼为你接风洗尘,明天再干吧!”
郝文彪先是推辞,但乔克仁不客气地把他手中的棉纱头拿下来,塞入汽车驾驶室内,把他拉走了。
公司的员工们十分热情地接待郝文彪的到来。在客栈里特意叫店小二换上新的床上用品,让郝文彪安适舒心地住下来。郝文彪忘却路途的疲劳,天黑之前,还去汽车那里摸弄了一阵子。
经过几天功夫的检查、修理,郝文彪终于把汽车摆弄好了。他坐上驾驶位,右脚一踩油门,“隆隆……”汽车发动起来了。他得意地摁一下喇叭,“嘟嘟……”汽车的喇叭声十分清脆、悦耳。人们在镇上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喇叭声。郝文彪摁了两声喇叭,便把汽车开动了。顿时围观热闹的大人小孩无不欢呼雀跃。
郝文彪驾着汽车在镇上转了一圈,回到办公室门口,他刹停车,跳下来,拍拍几下手掌,满面春风地对迎上前的乔克仁、郝守权说:“嘿,这辆汽车性能还不错。”
“文彪,可以开吧?”郝守权问一句。
“可以。”随后,他叫乔克仁和郝守权坐上驾驶室,三人一块进山里拉煤。
山路,弯弯曲曲,凹凹凸凸。乔克仁坐在车上,只感觉身子随着汽车的行驶上下颠簸,左右摇晃,整个人儿好像被一只偌大的筛子筛来筛去,心里不好受,但公司里有了一辆汽车,兴奋的心情早已替代了汽车颠簸的难受。尽管路途不平不整,但十几里远的井口还是很快就到了。
乔克仁下车后,便叫早就到山里挑煤的女人们帮忙铲煤装上汽车卡。这天,汽车拉了七、八车煤,运煤速度不知比老牛拉破车快了多少倍。
自从公司用上汽车作为运输工具,赵老头他们的牛车每天只拉两趟煤就收工了。这样,老汉们有时候也和镇上的女人一起进山弄把煤挑出来堆放。
郝守权为公司解决了运输煤炭一个大难题,月底结罢账,运输费比用牛车拉煤减少50%以上。这样,更加得到了乔克仁的信任,更放心让他跑出外面搞销、采购工作。吴玉娇经常在乔克仁面前夸郝守权能干,在许多方面比乔老爷强多了。
日子过得好快,转眼间到了年底,肖英结完全年账目,公司经济效益比上年增长20%,生产上实现了销大于产,井口和码头上的存煤几乎没有了。乔克仁拿出大部分利润给大伙们按公司股份比例分红利。工们人和附近村庄的乡亲股民高高兴兴地领取了红利,一个个都夸乔经理管理有方。这一回分红,可是实实在在的,没有像四年前那样做假账,蒙骗当时的乔应天。
更叫乔克仁高兴的是,广州电厂许厂长在春节前特地送来两万元钱,作为对公司的嘉奖,表示感激清江镇煤矿全体工人们的大力支持。为此,乔克仁专门召开股东代表会议,研究讨论如何分发这两万元特殊奖金的问题。
“依我说,这笔钱不必分下去了,不如用来充实生产资金,购买汽车零配件,或者汽油什么的,保证煤炭运输比用在哪方面都强。”首先开口表示意见的是郝守权。他话语一出口,引起与会股东代表一阵轰动。
第一个表示反对的是柴四苟,他把叼在嘴角的烟头使劲地掷下地,跳将起来说:“我反对郝队长的意见,既然许厂长是把这两万元钱作为奖金送给我们的,我认为应该按股分额分下去!”
刀疤脸附和道:“是呀,弟兄们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多分几个钱也是应该的。再说,财务上也留足了今年的生产备用金,让工人们多得几个钱过年,心情舒畅一点,高兴一点,往后劲头会更足一点!”
郝守权不甘示弱地说:“这两万块钱,僧多粥少,如果按股分比例分下去,我看老四、老刀你们二位也捞不了多少油水,为什么就把这几个钱看得那么重要呢?我看你们是十足的守财奴罢!”
柴四苟见郝守权如此般地挖苦,脸色一阵铁青:“郝队长,你别说话不掂斤两,按理说,今天这个会议你根本没资格参加,公司当初发行股票的时候,你小龟儿还不知道躲在哪个山头当草头王呢,要论股东的权利,现在还轮不到你这个局外人说话!”
柴四苟这一句讥讽,犹如一柄尖刀刺痛了郝守权的心窝。他脸庞气涨得如同死猪肝,又红又紫。他伸出指头指过去,说:“你……你……”郝守权似乎还没有被人激将得如此严重。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老半天瞪着大眼珠,几乎休克过去。
乔克仁看见这种情形,忙站起来,轻轻地在郝守权脊背上拍几下,好不容易才让他吐出一口气来。许久,郝守权那张发紫的面孔这才渐渐地恢复原来的样子。
“郝队长,你别太火气攻心。老四说话只代表他个人意见,不是董事会作出的最后决策。”乔克仁按住他的肩头,让他坐下。
谁知道,郝守权不仅不坐下,反而跨出自己的座位,说:“他妈的,老子不干了!原来你们一个个都瞧不起我,就因为我没持有股票,没有入股,直到现在我还是个局外人。好啊,既然我不是股东,那我还是识趣点好,免得呆在这儿对你们碍手碍脚!”
他走到门口拉开掩住的门,迅速走出门外的一刹那,狠狠地反手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一股呼啸的寒风从门口乘势而入,会场在座的与会人员不禁感到一阵寒栗。
股东们看见会议开成这样尴尬的局面,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时禁若寒蝉,不知怎么办才好。乔克仁先是愣怔片刻,很快清醒过来。他也离开座位,对大伙说:“你们先等一下,我去把郝队长叫回来!”
乔克仁出去后,先是静寂的屋里顿时又恢复了吱吱喳喳的议论声。
乔克强接到兄弟传话,叫他火速赶回家协商处理关于父亲生前股票权限分割事宜。早先,他就听继母说,要把父亲的家产划分清楚,不然就全部立在郝守权的名义之下。他听到这些,火冒三丈。
本来,他就坚决反对继母与郝守权的婚事,但是,吴玉娇不听,发誓死活要改嫁给郝守权,不然,她宁愿跳下红水河寻死。乔克强外表上虽然长得五短三粗,性情暴燥,但在继母面前,他还似乎讲点孝悌之心。
他退让了一步,对吴玉娇说要结婚可以,但往后郝守权如果在哪方面得罪了乔家,那就对不起他。吴玉娇听了大儿子这句话,有些不理解,问他:“既然你对郝队长疑心这、疑心那,那你为什么不趁早把他队长的乌纱帽给摘掉算了,何必又要他干这有职无权的差事?”
“你知道什么,这是利用他给阿仁出点力。我虽然在县城当保安团长,但离家太远,一旦出了啥急事一时管不过来。现在给郝队长带领一帮弟兄,可以稳住他的邪心,让他以为我是一棵大树,在大树底下好乘凉。如果他胆敢动我这棵大树,随便我的那截树枝都能够把他的贼脑袋砸破砸扁!”乔克强重重地哼一声,似乎他不是在对母亲说话,而是对着郝守权发出的通牒。
吴玉娇听罢,心中虽然有些不愉快,但她认为自己不会看错心爱的男人。平时,不仅是自己的小儿子夸郝队长能干,连镇上的不少乡亲也在说郝队长变了。至少大伙们没有像痛恨先前的乔应天那样对待他。
征得大儿子的默许后,吴玉娇改嫁了。之后一段时间,她没有再提起有关乔老爷的遗产分割问题。她想不管是乔老爷的还是郝队长的,一切还不是我们家的。自从那天晚上,她听到郝守权说自己是个穷佬后。第二天,她把这些话跟杨二妹谈论起来。
杨二妹立刻明白这是啥意思,就直露露地点穿其中的险恶用心:“妈,你千万要多提防一点郝队长。这个人并非善良之辈,他现在就是一心想占有乔家的家产,一旦他的腰杆子硬了,恐怕就会闹事呢!”
吴玉娇不以为然地说:“他即使有那个贼心,他敢有那个贼胆吗?大儿子阿强在县城当保安团团长,量郝守权这小子在清江镇也翻不了天。”
这个善良的女人不把杨二妹的劝说当作一回事。她思忖道:“即使郝守权得势了,我吴玉娇反正是他的老婆,我的家产有他的份,他的名份也同样属于我的,到头来还不是跟他在一块享清福。”
这样的想法占据她心里后,因此,后来郝守权提出要把乔老爷生前的股票份额分割一部份在他郝某大名之下,她就心安理得地表示支持和赞成。她认为,这样的话,可以把郝守权的心牢牢拴在清江镇上,拴在山里的矿井下。
乔克强夫妇回来了。
郝守权心中又是高兴又是害怕,高兴的是听吴玉娇说他是特意回来处理关于分割其父亲股票事情的,害怕的是万一乔团长翻脸,把他给撸了。他郝某再有本事也是胳膊扳不过大腿,乔团长会像拧一只小鸡那样把他的脖子给拧断的,或者把他的还没有长硬的翅脖给折断了,让他以后再也无法飞起来。
然而,他自恃有乔克仁的支持,有镇上乡亲们的拥护,更有他母亲吴玉娇在身边的帮忙。心想,乔团长他即使不看憎面也要看佛面,一时不会把他怎么样,乔团长还需要依赖他在清江镇出力帮助他弟弟撑住山里煤矿的半壁江山。一想到这些关系和利害,心中逐渐坦然下来。
乔克强穿着一套笔挺的土黄色的军装,腰带上挂着枪套,齐扎扎的络腮胡大概有10多天没刮过了,使他那张蛮横的脸更加布满一层凶狠的气焰。他扬动浓黑的眉毛,看见郝守权刚刚从山里回来,没等他进厨房洗涮身上、脸上乌黑的煤尘,劈头盖脸就开口问道:“郝队长,听说是你专门喊我回来分割我父亲生前的股权份额的是不是?”
乔克强这句话克是暗藏着一股无形的力量,向郝守权直逼过来,使他一时防范不及。郝守权未免感到一阵心虚,言不搭词地说:“乔团……团长,我郝某有不对的地方,恭请您大人您宽鸿大量,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唔……”乔克强的蒜头鼻子骄横而重重地吭一声。沉闷的鼻音,好像在向郝守权发出严重的警告:“你小子还是知趣点好!”
杨二妹也是刚刚从学校放学回来。她一走进家门,见是乔克强夫妻二人回来,便打招呼道:“大哥、大嫂,你们刚到家哇。噢,阿仁还在办公室那儿,我去把他叫回来。”
杨二妹放下手中的课本,便转身出去。
覃桂兰从街上买菜回来,见乔家大少爷和他太太风尘仆仆地从县城回来,忙放下菜篮,从厨房里端来一盆清水,唤他俩洗手抹脸。乔克强脱下外套,覃桂兰替他把衣裳挂在衣架上。
乔克强抹一把脸后,覃桂兰又殷勤地沏好两杯茶,端到他们跟前,让他们喝茶解渴。
郝守权见自己受到一阵冷落,心中很不是滋味,但也不好发作,只好自个走进厨房,自己打水洗脸、洗手。
乔克强回来快一个星期了,对于分割父亲生前的股票的事情一字未提,一天到晚到山里转,到工人中窜。原来,他是想了解清楚大伙们对于郝守权的看法。别看他外表粗暴,可心里也藏有如同绣花针那般的细腻。当年,如果他不是有勇有谋,可能也就不会混上保安团长这份肥缺了。
郝守权见乔克强的脸皮硬绷绷的,自始至终未提关于划分割乔老爷的股票之事,心里总是忐忑不安,不知乔团长心里卖的是什么葫芦药,而又不敢冒昧当面提问。
夜里,他睡在吴玉娇枕边,小心翼翼地问她:“老婆,阿强他这次回来什么时候才讨论那件事啊?”
吴玉娇说:“你急啥呀,反正不是明天就是后天,他总不能赖在镇上不走呀,县城里那一大堆公务还等着他回去处理呢!”
“唉,这件事不早点妥善处理好,我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不踏实。”郝守权叹口气说。
“你把心里的十五只打水桶放下,搁在旁边不就行了!你慌什么呀,乔老爷那死鬼的股票还不是我们的?大少爷再有本事,也不能一个人独吞下去,终归我还是他后妈。”
“话是这般说。不过有句古训:’做女人的要有三从: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长子为父。‘大少爷的话你还是要听的。我虽然是你丈夫,但在你儿子乔团长面前,还得唯唯诺诺看他眼色办事,他现在毕竟有权有势,位高权重啊!我郝某不过是一只小蚂蚱,再蹦几下也跳不得有多高。”
吴玉娇听得出男人的话语里有几分心灰意赖,心里有点不舒畅。不过,她还是替他打气道:“你放心,我会说服他的。”
果然,到了第二天,乔克强同意下个月初召开公司全体股东大会,内容有三项:一是当着全体股东确定前董事长股票股权重新分割问题;二是重新选举公司董事长、经理,以示乔家办事公开、公正、公平;三是最重要的一项,再开一个新井口,进一步拓展公司生产规模,保证黑牯岭煤炭资源在两广各地用户中占有更大的份额。
听到乔克强这话,郝守权悄悄放下心来。他屈指算了算日子,眼下已经是月底25号了,距离下个月没几天了。他一天接一天翘首以待,盼望他开心时刻的到来。
召开股东大会的日子终于到来了。当天,不仅山里的工人全部停产回来开会,连早先退出股份的余太元、甫文宝两人也携带大笔资金赶来了。他们要求重新入股,乔克仁当然欢迎他们参加,因为公司的未来发展还需要吸纳大量资金。
会场设在集市上,布置得很隆重,因为自从创办黑牯岭煤矿股份有限公司以来,还是第一次召开这样郑重其事的大会。股东们都觉得有一种新鲜感、自豪感,大伙儿一个个扬眉吐气,好像头一回感到自己真正是一个工人了,腰杆也挺直了,毕竟大大小小自己也是公司里股东,有了选举股东人事的权利,这是以往从未敢想象的啊!
早几年推选出的工人股东代表有杨厚实、肖英、覃七哥、罗福家、程一民、韦水根、阿眯哥,赶牛车的赵老头、张老汉,老艄公赵大山、田牛、老马、覃伯等人。他们一个个都穿着平时舍不得穿的新衣裳,好像过节一样,精神抖擞地走进会场,走上主席后排台坐下。坐在主席台前排的当然有乔克强、乔克仁、甫茂华、刀疤脸、柴四苟、黄五、阿山,自然还少不了刚刚投入大股份的余太元和甫文宝。
最引人注目的是广州电厂的许厂长和江大伟,他们是被特别邀请来参加大会的。当他们西装革履走入会场时,大伙们热烈鼓掌,欢迎他们的到来,哀心感谢许厂长和江师傅对黑牯岭煤矿的创办和发展给于大力的支持。
工人们都从家里带来板凳一排排坐下。股东们胸前别着一帧鲜红的股东代表缎带。会场前面,用大红纸写着一幅横额:“清江镇黑牯岭煤矿股份有限公司大会”,更使会场气氛显得庄严、隆重。大伙们的脸上都荡漾出几分笑容。
这天,天气特别的晴朗,艳阳和煦,晨风微拂,整个集镇呈现出一派过节的气氛。不是股东的村民们也纷纷赶来,还有许多人从外村赶来,他们站在会场附近围观热闹。会场周围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清江镇从来没有这般热闹的场面。人们的脸上似乎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兴奋。
“各位工友、乡亲们,现在开会了!”乔克仁手提着简易话筒,大声叫唤道。
方才还是喧哗不断地人群,像被磁声吸引似的,顿时鸦雀无声,安静下来。人们聆起耳朵注意倾听乔克仁在讲些什么。
乔克仁首先对黑牯岭煤矿创办9年来的生产经营情况作了详细的总结。末了,他还对在采煤中先后付出了生命的文庆强,古彩华、韦艄公、韦有木以及10多名工人表示深切的哀悼和默念。随后,他向山弄那块坟山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各位股东、各位代表,各位父老乡亲们,文庆强、古彩华、阿程婆、舵背张等十几位工人以及镇上的乡亲为公司煤矿生产的发展所付出的鲜血和生命,我们要永远铭记他们为公司煤炭发展所作出的贡献,我们每个在座的人要把他们毕生没有完成的遗愿继承下去,倾尽一生心血努力完成黑牯岭煤矿的光辉事业,实现我们远大的奋斗目标!”
当乔经理提到文庆强,古彩华、韦艄公、韦有木等逝者的名字时,在场的工人和乡亲们,一个个心中都显得深沉凝重起来。往日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依然活生生地浮现在大伙的眼前,那些已经魂葬荒丘的亲人们,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仿佛昨天还发生在大伙们的身边。
杨厚实没有忘记,苦菜娃临死前那张幼稚的面孔。他是个流浪儿,在镇上没有一个亲人,他就是那样无声无息地走了。每年清明节他的坟头总是孤零零的,野草丛生,乱蔓荒芜,没有谁烧一炷香火,撒一张纸钱来祭奠他。古彩华活着的时候孤苦伶仃,死后也依然是个孤魂野鬼。想到这些,杨厚实心中感到一阵难受、沉痛。
当然,沉痛难受的还有坐在杨厚实身边的肖英。她想自己的外公,外公帮助公司运煤下县城,因为突遇暴风雨,水急浪高,造成船沉人亡,至今尸骨不知流落到红水河的哪一处险滩底下。每年清明节,她只能抚摸着那半截外公生前使用过的船桨,以此缅怀外公抚养自己的永远难以忘怀的浩浩恩泽。
她那张经历风霜的脸已经比前些年显得老成多了,自然也成熟稳重多了。这时,震动着她感情的心弦的还有文庆强的身影。几年前,他曾经是那样深情地爱恋着她,曾经给她过从未享受过的男人那种炽热的爱。可惜的是他的爱太短暂了,他对她的感情犹如一阵石火,瞬间就熄灭了、燃烬了,使她曾经觉得自己掉入了冰窟里,在往后的一段日子感到是那样的寒冷、调零。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渐渐淡化了对文庆强的思念之情,因为时间犹如一座大熔炉,生活的熊熊炉火铸造了她坚强的性格,她的感情不再像以前那样脆弱,一绷就断。她已经懂得了如何做人,如何生活,如何对付生活中所遇到的困难和挫折,如何去争取和创造幸福的生活。
想到这些,她不由转脸看看坐在身边的杨厚实,恰巧杨厚实也转脸望着她,两双眼睛的目光互相碰在一块。原来,杨厚实听到乔克仁提起文庆强,他知道乔经理的话一定会触动肖英的情感,因此,他想看看肖英脸上的表情。
“杨大哥,你看我什么哪?”肖英压低声音问。
杨厚实一时不知怎么说才好,就改口说:“别讲话,影响开会不好。”www.xiumb.com
肖英明白他是在搪塞她,也就不吱声了。她思忖道:杨大哥肯定是猜测我正在想些什么,他不说,到晚上我再问他也不迟。
当然。乔克仁提到死难工人的名字时,坐在会场上有一个人感到很不自在。他显得十分尴尬,又是搔耳朵,又是挠脖子,屁股蠕来蠕去,好像一大群蚂蚁爬满了他的身体,令他坐不是、走不是。起初还是挺身正坐的姿式,现在只好低垂脑袋盯住自己的裤裆了,他不好意思也不敢抬头看会场前面那无数双盯着他的眼睛,他恨不得地下突然出现一条裂缝,让他钻进去躲开这窘迫的场面。
提起这个人,想必读者也会明白,他就是朝思暮想早日掌握公司大权的郝守权。他想起早些年自己在河边码头挑起的那场抢煤械斗,造成死伤数人的流血事件,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他也曾经诚心诚意地向死伤家属赔罪认错,得到了乡亲们的原谅。
再之,这几年他在公司煤矿的生产卖命地奔波,即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和疲劳。大伙们似乎已经不再计较他过去所犯下的罪恶。他通过黄五、刀疤脸、柴四苟、阿山以及杨厚实、覃七哥等人在工人中间的了解,工人们对他的印象还是比较满意的,且不说别人,连杨二妹也时常当着吴玉娇的面讲他的好话。
他相信杨二妹所说的话绝对不是虚伪的,肯定是真情的自然流露。他对自己在清江镇上的所作所为感到很满意,他相信自己有本事有朝一日坐上公司董事长的宝座,到那时候,自己在镇上就能够为所欲为、呼风唤雨了。也许,在今天的选举会上,董事长的肥缺恐怕马上就会落入自己的包囊之中,想到这里,他心中好不得意。
可是,他在主席台上屁股还坐不稳,乔克仁就提到了曾为公司生产付出生命的一大串死去的工人和乡亲的名字,尽管他没有明明白白提到码头流血事件。但是,多多少少都会勾引起大伙们曾经对那件事所产生难受和痛苦的心情,继而会把这种悲愤之情转移到他郝某身上。
在那次流血事件上,虽然他没有直接打死任何一个人,但是,这是他一手操纵挑起的。且不说别的,单在杨二妹的手背上,他就曾经给她留下了一道永不灭的伤痕。想起这些,他心里好懊悔。
他不明白乔克仁为什么在今天这种场合上偏要提起那些令人不愉快的甚至悲痛的往事。显然,对他来说,那次发生死人的事是不会使他悲痛伤心的,怕只怕引起在场的老百姓们的伤心,以至变成对他的愤怒了。
乔克仁之所以提起古彩华、文庆强、韦艄公等人的往事,是因为他身为公司经理,深知黑牯岭煤矿的发展和壮大一丝一毫也离不开工人们的艰苦劳动和全体乡亲的大力支持。如果离开眼前这群可亲可爱的工人和乡亲们,他乔克仁再有本事,一个人也建不起煤矿来。哪一段巷道、哪一吨煤,不是依靠大伙们辛辛苦苦流血流汗掘进开采出来的呢!在这中间,他不过是起到领头人罢。
所以,每当看到公司生产正常进行,而且开始取得显着经济效益时,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对乡亲们的感激之情。同时,他也为那些在生产中不幸遇难的工人感到难过,无时无刻不在深深地缅怀他们所作出的贡献。
现在,他再次以诚虔的态度向荒山坟茔的方向深深地鞠躬,根本目的完全在于唤起工人们和乡亲们一如既往,永远同心同德,共同把黑牯岭煤矿建设得更美好,以实现他梦寐以求的夙愿,那就是把自己的毕生心血全部倾注在太阳底下最火热的事业上,让自己的青春和人生放出光彩来。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乔克仁以德报怨,用人之长,使全体职员勤勤恳恳地在公司里出力做事。所以,不论是郝守权,还是余太元、甫文宝,他都一视同仁,能挽留就挽留。
前不久,他还写过两封信给余歌林和韦小丽,希望有一天他们能够到清江镇来,走一走,看一看,叙叙旧情。如果愿意再次合作共事,更是双手欢迎。他绝对不计较过去的恩恩怨怨。
接着,乔克仁激动地把公司未来发展的前景讲述给大伙们听。他激昂地提高嗓门说:“各位工友,乡亲们,我们煤矿的生产规模上次已经引起省政府的重视,预计不久的将来省政府将把我们黑牯岭煤矿作为省重点煤矿来投资建设。到时候,我们公司就不再是一个井口,而是两个、三个井口,甚至发展到五六个煤矿。到那时候,我们公司的工人就不再是一百来号人,而是五六百人甚至两三千人了。
“更重要的是到那时候,我们公司还要修筑铁路,用火车直接运煤到县城,甚至运到广州和全国各地。嗨,那火车呀力气可大啦,一趟就能够拉几百吨煤,一天来回跑两三趟。那时候,大伙们挣到的钱就更多了。”
乔克仁的这番话确实鼓起了人们的激情。向来怕事的狗儿也忍不住从人群中站起来,大声问道:“乔经理,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乔克仁从文件夹取出一封函件,高高地举扬起来,兴奋地说,“你们看,这是省政府建设厅上个月寄给我们公司的信函。省里的专员来信说,省矿业建设厅厅长经过研究宁先生带领钻探队勘探清江镇黑牯岭一带煤田资料后,认为我们脚下的这片黑土地具有十分重要的开采价值,政府准备在适当的时候重点投资建设黑牯岭,把这里作为广西的重要煤炭资源工业发展基地。乡亲们,你们说,这是不是一件值得令大伙庆贺的大喜事啊?”
乔克仁话音刚落,全场顿时如同一块巨石砸中了黄蜂窝,将人们的议论炸开来:“好啊,有政府来支持我们的煤矿,我们就更有奔头了!”
“乔经理,你快说,我们今后怎么干?”有人握起拳头使劲地嚷。
“乔经理,你放心,我们保证挖出更多的煤来,让政府的官员们知道,清江镇的乡亲百姓是有出息的,也能和城里的工人一样,生产得出真正的优质产品来!”
大伙们的情绪激昂、亢奋,同样,感到兴奋的不只是工人,刚刚把债资重新转为股份的余太元、甫文宝也更是兴奋不已。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嗨,看不出乔克仁这年轻仔真能干,几年内竟能在山沟沟里创出大事业来。现在整个国家都缺乏能源,投资煤矿建设绝对不会亏本的。再说,往后有国家的支持,就更加能赚钱了。他们不由互相看了看,脸上露出了欣悦的笑容。
当然,最高兴的要数郝守权。十几分钟前,他还在为乔克仁提起不愉快的事情感到沮丧,担心工人和乡亲对他产生怨恨愤怒的情绪。没料到,眨眼间大伙们的情绪又发生了变化。会场局面的逆转,对他来说是很有利的。
太阳升高了,气温也上升了,大伙被晒得脸上、脖子冒出汗水来,可是谁也没想到离开原地回家拿一顶帽子戴在头上,遮挡天空中热辣辣的火伞。
会议还在继续开下去。乔克仁当着大伙的面,大声宣布:“下面,由县保安团团长乔克强即我的大哥把董事长生前30万元的股票份额在自己的家庭成员中重新分割,以示公允。”
当他话音刚停,人群中立刻引起各种议论……
“真是不可思议,他们把自己家的事情也作为股东大会议程来进行。”这是阿眯哥的话。
“你知道个屁,人家乔经理办事民主、公道。”刘石丰装出老练的口气说,“乔董事长生前的股份最大,不公开重新分割。你说,让谁当董事长?”
“谁当?还不是乔经理当最合适。反正轮不到你当我当。”阿眯哥说。
“当然轮不到我们这群挖煤佬。不过,依我看,郝队长有可能当选上。他娶了乔太太,理所当然地坐上了乔老爷的位置。再说,郝队长也有能力管理公司的事情。”李友亮插话。
“也许是吴玉娇当上呢。她是董事长的遗孀,凭着老爷生前的威风,大少爷、二少爷都会让她。”不知是谁的声音。
“她呀,打麻将经常输,让她来管公司,哼,当败家婆还差不多!”刘石丰用手指从鼻孔抠出一粒鼻屎,把鼻屎轻轻弹掉,鄙夷地说。
正在大伙们叽叽啾啾地议论的时候,趾高气昂的乔克强从座位走到讲台中间。他依然穿着深蓝色的保安团制服,额头上戴着大沿帽,脚上穿着深竭色的大头皮鞋,从座位到讲台只有咫尺几步,却把皮鞋踏得答答响,抖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派头来。
他双手戴着白纱手套,走到讲台中央时,摘下纱手套,把它放在讲台上,然后,傲慢地环视圈会场下面的人群。
约过了差不多两分钟,等到人群的议论声渐渐地平静下来后,他才拖着长长的怪腔调,这和他以往说话的性格完全不相同:“各位股东、父老乡亲、工友兄弟,今天有幸和大家在一起开会。一是当着公众的面妥善处理家政私事,二是选举公司董事长。本来,选举董事长是没有必要的,但是,前任董事长即我的父亲已经去世多年,他的股份额达到30万股,家中弟妹、母亲以及郝队长多次说,要把乔董事长的股权分割到各人的名字下。
“记得有句古训:家父逝世,长子为父。我堂堂一个保安团长,又是大仔,完全有权力掌管这30万股金。但是,还有一句话,叫做’家和万事兴‘。老爸留下的遗产我当然不可能独吞,应该是家庭成员和眷属人人有份。
“但又不可能平等份额分配到各人名份之下,因此,我自作主张,打算分为份额不等的7份。其中最少的只有1万股,最多的10万股。昨天晚上我已经吩咐公司肖会计把各等不同份股额写在纸片上,让我们乔家一族4人,以及郝队长,我的太太还有我的弟婶杨二妹太太,七个人一起在这里拈阉,看谁的手气好,洪福大。不管是谁拈得多少股额,都一锤定音,否则别怪我乔某说话不算数。肖会计,你把信封端上来。”
谁也没想到,包括乔克仁、张凤美、杨二妹在内,他们也不知道乔克仁竟是采取这种富有刺激性的形式来分割乔应天的股金。吴玉娇、乔艳花发楞了。
唯有郝守权心中尚有几分说不出的窃喜。他想,若是公开分割,我能分得两万、三万股就不错了。现在暗中抽签,说不定我手气好,捞它10万股,嗨,那时候我就不再是乞丐佬了。高兴归高兴,但他还是不敢露出半点声色,仍然和刚才保持一样的表情。
肖英听见乔克强的喊话,转头看看杨厚实,心中不由一阵怦怦乱跳。昨天晚上,她正在办公室算账,忽然,乔克强幽魂似的走进来了。她有些紧张,她不知他想干点什么,后来,听到乔克强的吩咐之后,心里才逐渐平静下来。
于是,她按照乔克强划分的股额,用笔写在小小的纸片上,然后乔克强取下他的戒指印章,按了一下印泥,在数字上面按盖上他的印章,最后把这一张张纸片折叠几层分别装入信封内。
今天来到会场,肖英把信封带来了,与其说是纸袋,不如说是30万股金。她生怕把这些东西弄丢了,不是用手插入口袋内默默地数一数,直到一封未少,心里才坦然下来。现在,她走上讲台前面,把信封掏出来,扇形地摆放在桌子上。
乔克强两颗黑白眼珠望在用红纸包封的信封上滚动两圈,然后,转过脸,用狡黠的目光往会场人群扫视一遍,提高粗哑的嗓音叫道:“为了表示我乔某为事公道,现在特别邀请两位公证人上台来作证。一位是镇上的教书匠张先生,另一是年高望重的覃大婶。下面请各位鼓掌欢迎他们上台!”
于是,会场四周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覃大婶怎么也没想到,乔府大少爷竟然还会想起她这个老太婆。起初,她犹豫了一下,她怕自己老态龙钟的样子上台去只是丢人现眼,后来旁边的乡亲推推搡搡,鼓励她上去。她抬头向台上看去,看见肖英向她投来信任鼓舞的目光。于是,她鼓起勇气,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到会场讲台中央。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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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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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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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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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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