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我……我实在喝不了,喉咙好像要冒火了。求求你饶了我吧。”杨二妹濡润着满眼泪水说。
“别、别客气,你在我们乔家好多年了,我还是头一回给你敬酒,你可要给我面子哟!”乔老爷的语调软绵绵的。可是,杨二妹听得出,这话儿仿佛是一团棉花包藏着锋利的钢针。没法子,她又只好硬着头皮再次把乔应天递过来的酒喝下去。
这会儿,杨二妹的脸庞愈发赤红起来,连眼珠子也开始红了。不多时,她感到头脑有点晕眩。于是匆匆吃完一碗饭,向各位打了一声招呼,便离开那里到厨房洗洗脸,漱漱口,回到自己的卧室躺下了。她本想休息一会儿,待大伙吃饱后再起来收拾残羹剩菜。谁知,她这一躺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乔家大伙酒足饭饱后,满桌狼藉。吴玉娇见杨二妹没来拾掇碗筷,就来到杨二妹的房间叫喊道:“猪罗,吃饱就知道挺尸呀?快起来,洗碗去!”
乔克仁跟着进来,劝住母亲说:“妈,二妹醉了,就让她睡一会儿。王小姐已经帮忙拣碗筷拿到厨房去洗了。”
吴玉娇吃惊地说:“哎呀,你怎么好意思让王小姐洗那些油腻腻的碗呀、碟呀,王小姐是客人嘛!”
她顾不得再叫杨二妹,而是急急忙忙走去厨房,拉住王秀凤的手,抱歉地说:“哎呀呀,王小姐,你是贵客,怎么好意思让你干这粗活呢!快放下,把碗筷浸泡在盆里,等会儿二妹醒来后再洗也不迟嘛!”
方才做饭时,杨二妹在柴灶后边的大铁锅内盛满一锅冷水,待饭菜做好后,铁锅内的水也同时烧得滚烫滚烫的了。这时,吴玉娇又说:“王小姐,你洗个澡吧,我叫阿花给你拣拾换身衣裳。”
王秀凤说不用,自己拣拾就行了。待她洗完澡出来,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寒冬的夜晚,天气显得特别冷。乔克仁没有睡意,在自己的书房里看书。他不时搓搓有些冻僵的手。他已经翻了好几页。可是,书中说些什么内容他一点儿也不知道。
原来,他表面上好是在看书,其实整个心思却不在书本上,而是在想着白天的事,也在想着已经过去的往事。他确实是在想回忆个人的经历。他在想什么呢?在想学校的往事,在想毕业回到家乡后创业的艰辛,还有他与韦小丽由恋爱到分手的前前后后,还有他所认识镇上的包括结过婚的以及没有结过婚的女人。如方嫂、覃桂兰、黄彩叶、肖英、杨二妹,这些女人的影子像马灯似的一个个溜到他脑海中定格,瞬间又轮流到下一个。
他把她们逐个比较一下,方嫂的质朴、勤快;覃桂兰的孝顺、持重;黄彩叶的泼辣、唠叨;肖英的开朗、爽快;杨二妹的诚实,好学。哎,一百个女人,就有一百个模样,她们的性格各自不同。
比如说韦小丽吧,人虽然长得像模像样,可就是显得轻佻、娇嗲,好高骛远,最后爱上了余歌林。恐怕也是余歌林那种人才配得上她,余歌林的为人跟她差不了多少。
现在,大哥和大嫂给他介绍王秀凤,初次认识,还不知道她的性格、志向如何,所以,乔克仁一下子也感觉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不管它,先交往一段时间再说,反正自己现在还年轻。
乔克仁翻着、翻着,“啪”的一声,书本掉到地上。他似乎从迷迷沉沉遐思中惊醒过来,躬下腰,拾起书。
“少爷,夜深了,你还未睡啊?”
乔克仁掉过头,只见杨二妹推开半掩的房门走进来,她醉醒后的脸儿,漾溢出一层赧颜,显示出一种山乡女子特有的健康美。
乔克仁把书本合上,放在书案旁边摞着一尺高的书本上面。他见杨二妹来了,问道:“二妹,你醒过来啦?”
杨二妹捂一把自己的面颊,不好意思地说:“我以前一点酒也不沾唇,今晚老爷一下子敬我两盅,没想到一醉就醉了三、四个钟头,直到现在我脸上好像还有些发热呢!”
“那你怎么不睡啦?”
“我想到厨房把今晚还没做完的活儿做一下,大少爷、张太太和王小姐换下来的脏衣裳还泡在木盆里,不然,老爷明天一大早又会怪下来的。”
乔克仁说:“算啦,留到明天早上再洗吧,现在已经是夜里10点多钟了。”
杨二妹说:“没关系,我方才已经睡了一觉,现在半点睡意也没有,明天还有明天的活儿。”
杨二妹说完,拿起乔克仁脱在皮鞋旁边的脏袜子,复而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厨房那边传来一下一下的搓洗衣裳的声音。
本来,睡意已经袭上了乔克仁的大脑神经,谁知,杨二妹转进房间一圈,又把他的睡意带走了。“唰唰唰……”厨房那边,轻匀而有节奏的洗衣声犹似一首抒情的乡间小曲,听得他如痴如醉。于是,他趿起平常在卧室内穿的平跟布鞋,轻手轻脚地向厨房走去。
杨二妹的侧影很耐看,很迷人。她偎靠着斜架在木盆内的洗衣板,双手不停的搓揉,俯匐的腰肢随着搓揉衣裳的动作一上一下地活动,丰满的胸部曲线在一伸一缩的手肘间显现出来,好像一对白兔在衣裳里面跳跃。扎在她耳际的长辫子不时垂落下来。杨二妹甩掉手上的泡沫,抓住辫子往肩后甩去。一会儿,她又重复这个动作。
乔克仁倚在厨房门口旁,痴痴地注视这位女佣洗衣裳的动作,他感觉到自己好像有欣赏一尊具有生命活力和漾溢青春气息的雕像。这尊大自然塑造的雕像在暗淡的煤油灯光笼罩下,朦朦胧胧,愈加令他浮想翩翩。
乔克仁注视着,欣赏着,深深地被眼前的情景感染了、陶醉了。这位山乡姑娘的一举一动是那样的优美,好像一首诗、一支歌、一幅画,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不知什么时候,他感到自己已经开始对她萌生出一种绝伦美妙的意念。这种意念犹如一团火,这团火正在慢慢地灼炙着他的心。以前,他和韦小丽相处时,也曾萌发出这种意念,但那只是犹似电石一般的火星,纵而消逝,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强烈、滚烫。
乔克仁凝视着、欣赏着,末了,竟然情不自禁地移步过去,脚步很轻很轻。杨二妹扬起沾满肥皂泡的手,又一次把垂在胸前的发辫撩到脑后。抬头之间,这才发现少爷已经伫立在她身边。就在她惊愕之际,乔克仁弯下腰,双手捂住她的面颊,轻轻地吻一下。
杨二妹被少爷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怔呆住了。一时间,她感到又是吃惊,,又是害臊。她举起左手,用拇指肚轻轻地擦拭一下被少爷吻过的地方。瞬时,她感到自己的脸庞滚烫了起来,似乎比先前喝下的那两杯酒还要发热发烫。她心慌意乱地望着乔克仁,又惊又怕地嗫嚅道:“少爷,别……别这样……”
“二妹,别害怕,”乔克仁按耐住心头的冲动,平声静气地说,“我实在是……忍……忍不住了!”
本来,乔克仁想说“我实在是太爱你了”,可是,他觉得突然说出来显得太唐突。杨二妹一下子没有思想准备,会使她更吃惊,甚至会把她吓了。因为在白天,自己父母亲已经叫大哥大嫂从县城给他介绍来王秀凤,何况王小姐正在他家中住下。万一让她知道了,不仅她要怪他,而且父母亲和大哥大嫂也会责怪他,甚至会怪罪于杨二妹身上。到那时候,自己不仅不能爱上她,相反还害了她。想到这里,乔克仁感到自己的心平静了许多。
杨二妹瞧见乔克仁那双异样的眼睛,内心确实有些紧张、害怕,她害怕少爷眼睛里燃烧的欲火要把她烧着了,她是第一次看见乔克仁对她闪射出这样异常的目光。她凭着女人的本能,顿时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于是,她用双手半捂住嘴巴,嘴唇碰着了屈拢的手指尖上的肥皂泡沫。她半是央求半是劝阻地说:“少爷,不要这样了,我……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佣人,……如果让别人知道了,有失您的身份的。”
乔克仁看见她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心中顿升起一种又可爱又怜惜的感觉。为了不把事情弄糟,稳定杨二妹的情绪,于是,他往后退出几步,歉意地说:“二妹,我方才太冒失了,请你原谅。”
杨二妹把双手缓缓地放下来,她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当!当!当!”客厅墙上的八卦钟敲了十一下,已经是深夜11点钟了。
乔克仁的目光和杨二妹的眼睛相恃片刻,厨房里显得好静谧。半晌,还是杨二妹开口说:“少爷,你快去休息吧,我再搓几件衣裳就洗完了。”
乔克仁看看木盆内的衣裳,嘴唇嚅动几下,最终没有说出口。他知道,杨二妹干活儿从来没有偷懒过,现在叫她停下休息只是多余的话。想了想,他没有再吱声,就转身离开厨房了。
王秀凤在乔家已经住了一个星期。这些天来,乔克仁每天早上吃完早餐后,自行车铃“叮铃……”一阵响,他大腿一翩,跨上车,就进山去了。有时候,中午也不回来,差不多到吃晚饭的光景才见他的影子。白天里,几乎没在过家陪王秀凤谈情说爱,相反,甫茂华陪她聊天的时间还长。
这天早上,天气比前两天暖和许多。太阳冒出山巅来,是入冬后少有的晴朗天气。再过三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今天是镇上过年前最后一个集市日。一大早,集市就开始熙熙攘穰地热闹起来。挑粽子叶的、挑麦芽糖的、挑担子的,外村的农民都把自家的土产挑来卖。他们出门特早,主要是想在墟日上占个好地方盘摆摊子。
乔克仁推着自行车走出门外,拿起小油壶往车轴、脚踏处注些润滑油。然后,用抹布擦擦手上的油污,把抹布塞入车座底部。
乔克强走出来,说:“阿仁,今天还到山那边去哇?不要去了,在家里陪陪王小姐聊聊天、逛逛集市吧!”
“大哥,不行啊!新开的井这几天遇到烂窿,我要去看看。不然,我放心不下。”乔克仁解释道。
“你呀,自己的事都不关心,王小姐来了一个星期,你就这样冷淡人家,难怪韦小丽不理睬你。”
“大哥,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对于王小姐,昨天晚上我已经跟她讲清楚了,我说我实在没空陪她玩。”
“没空,没空,山里的生产不是还有甫茂华、黄五、柴四苟他们么。难道你不到场,井下就停工吗?”
乔克仁耐心地说:“大哥,井下的事你不知道。等闯过了那段烂窿,我再好好陪王小姐玩几天。”
“叮铃……”甫茂华骑着自行车从客栈出来。他是来叫乔克仁一块出发的。他来到乔克仁跟前,没有下车,只是一只脚踮着地,屁股仍然坐在车凳上。他说:“克仁,你今天是在家陪王小姐还是进山啊?”
乔克仁用脚踢开车身支撑架,推动车子,侧歪一下,一翩腿跨上车,说:“走吧!”
说完,一串清脆的自行车铃声荡响在长长的石板街上。两人一前一后,又向山那边驶行而去。
就在乔克仁和甫茂华离去的时候,王秀凤走出了乔家的门口,她伫立在路口中央,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不一会儿,乔艳花跑出来,拉住她的手,说:“王小姐,等一会儿我陪你上集市玩。”
王秀凤只是怅然地笑一下,也不知道她听清楚乔艳花的话没有。
在前往黑牯岭的路上,乔克仁和甫茂华不停地蹬着自行车,灵活地把握住羊头,避开路面上的坑坑洼洼和石头。清晨,山里的风虽然不怎么大,但由于他们蹬车太快,晨风在他们耳边刮得嗖嗖响。刚刚爬出山巅一丈多高的太阳,把他们长长的影子投射在车子前面的路面上。度过了一个寒冬,山野外的许多小乔木落叶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
“克仁,王小姐在你家住了好些天,你觉得她这个人怎么样?”甫茂华蹬着车子,问了一句。
乔克仁把车速减慢,让甫茂华追上来,两人并排行驶,他转过头,说:“人长得不错,身体苗条,肤色白净,脖子修长得像只白天鹅。”
“这么说,你内心里还是颇喜欢她的哦!”
乔克仁沉吟一下,说:“我这个人有点像冷血动物。以前韦小丽就是这样讽剌我的,她说我对女人不主动,不热情,接人待客冷冷冰冰的。不知怎么搞的,在女人和事业面前,我的码砝总是偏重在事业这一边。”
乔克仁的回答模棱两可,既没说喜欢王小姐,也没说不喜欢她。甫茂华只顾看乔克仁的眼睛,期冀从他的脸上捉摸出一点他内心的真正的想法。没料,坎坷不平的小路中央有一块石头,他没看着,自行车一轧过去,羊头一下把握不稳,车子弹跳起来,歪倒到旁边。甫茂华腿长,一只脚迅速踮在地上,人和车子才没有倒下去。
甫茂华重新蹬上车子后,说:“他妈的,这条路实在难走,难道非要弄得摔个大跟斗才舒服么!”
其实,乔克仁知道他说的这句话含有另一层意思。甫茂华指的是创建煤矿公司,要走大干一番这条事业路,将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挫折和困难。这些挫折和困难眼下恐怕一下子也是想不到的。一个男人不可能仅仅为了事业而耽误了个人的婚姻大事。乔克仁用手拨一下被晨风吹乱的头发,看了看甫茂华那张复杂多变的脸上的表情,低声地问:“茂华,你想打退堂鼓啦?”
甫茂华尴尬地转过脸来,说:“没、没有哇!”
“那你想些什么?”
“我……”甫茂华吱唔一下,继而缄默下来。
原来,甫茂华自第一天见到王秀凤后,他就被她那副羞花闭月、沉鱼落雁、绰约窈窕的美貌所倾倒了。王小姐不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那种漂亮的女人么。他把所有形容美女的词句都用在了王秀凤的身上。比如什么:国色天香、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亭亭玉立、如花似玉、软玉温香;还有什么兰质蕙心、秀外慧中、楚楚动人、明眸皓齿、天生丽质……
他暗暗赞叹道:“我的天,前人形容美女的词句用在王秀凤的身上,为什么都是如此的贴切、形象、逼真啊!”
或许,他对王秀凤完全动了情思,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让他感到很美,让他觉得是一种精神享受。
因此,这几天来,他从山里回来洗干净澡后,有事没事都去找王小姐聊一下,那怕十来分钟,半个小时,哪怕和她说上几句话,哪怕只看她一眼,他都感到心情特别的愉快。晚上,回到客栈躺在床上,王秀凤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在他眼前。
他辗转思忖道,唉,要是能娶上王小姐,即使与她厮磨一夜情,这辈子也算没白活了。可惜,王小姐是由乔克仁他大哥大嫂帮忙牵线介绍来的,自己又怎么好意思从中横插上一杠呢!
前些日子,他曾经在乔克仁面前抨击过余歌林那种夺人之爱的小人的卑鄙行为。所以,他不敢做伪君子,只得把自己的艳慕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乔克仁不想追根寻底问下去,便把话题转到井下的烂窿问题上。他说:“茂华,你看那段烂窿地质情况,估计还有多少米才能闯过去?”
甫茂华很快恢复了自然的神态,他不急不忙地说:“昨天,我认真观察和分析了一下烂窿巷道的岩层构造,从目前开拓成巷所掌握的岩层倾斜、弯曲状态来看,如果下边的岩层变化稳定了的话,我想,最多还有几米的距离。”
乔克仁满意地点点头:“唔,你的分析和我的分析基本一样。”
两人一边聊,一边不停地蹬着自行车。车子的链条好像与车轴的大齿盘上的齿路不太吻合,不时发出卡链的“咔咔”声。
骑自行车进山,速度比步行快好多。不一会儿,他们就追上了进山拉煤的牛车队。不一会儿,他们又超过了进山挑煤的一大群婆娘们。那些挑煤的女人们好羡慕从她们身边驶得飞快的自行车。
李彩梅说:“嗨!要是我们也有福气踩那玩艺儿进山挑煤,就不用走得这么辛苦了!”
黄彩叶嘲笑她一句说:“哟,高李,你别想得太美啦!挑煤婆就是挑煤婆,想做太太呀,恐怕下辈子也轮不到你呢!”
覃桂兰也答上一句:“能不能做上太太,我无所谓,要是能像肖英那样坐在办公室里算算账、打打算盘,我也满足了。”
李彩梅说:“睡你的美梦去吧!少爷看不上你,今天让你来挑煤就算看得起你了!”
女人们吱吱喳喳声渐渐地在乔克仁他们背后消失了。自行车前面长长的影子比出门时缩短了许多。
就在乔克仁和甫茂华前往井口的路上,新井口下面发生了一场惊险的场面。上早班的覃七哥带领新工人刘石华、刘石丰、张田才、李发亮等人,正在当头处理烂窿。
这段烂窿已经连续打了十几个棚架,上面还铺着一层板皮作背顶。这几天来,工人们一边开巷,一边支棚架,工作量大,巷道进度慢。一个班至多能放一轮炮。凌晨,覃七哥他们刚刚铲完夜班留下的碴,就立即着手从井上拖木头,拿来锯子、斧头,忙碌打棚架。
刘石华和刘石丰是两兄弟,兄弟俩个头不大,但长得挺结实。他们等带班的覃七哥放下坑木后,就开始锯顶梁和立柱的连接口。张田才和李友亮负责挖柱窝。覃七哥仔细检查先前打的几个棚架,不时伸手去摇几下棚柱,看看它们支护得结实不结实。
“唰唰唰……”刘石华兄弟俩来回拉动长条锯,锯齿被尚未干透的木头夹得很紧,他们吃力地这边推,那边拉。三根坑木的四个接口,竟锯了一刻钟。锯完接口,刘石华用斧头削几下,把接口削好。刘石丰拿麻绳量一下柱窝到巷顶的高度,然后再量一下两根立柱的长度,刚好,不长不短。接着,兄弟俩把坑木扶起来,又叫张田才把顶梁上去。
棚架有些松晃,李友亮找来一片合适的木屑插入顶梁与巷道顶板的隙缝内,然后抡起斧头,把木屑硬梆梆地打进去。刘石华使劲摇一下棚架,立柱一动也不动。棚架打牢了,大伙又搬来一大捆棍枝条,密密麻麻地在棚顶铺上一层。这些木枝,是工人们从山上砍来的。
覃七哥仔细检查一遍这几天每班所支护的棚架,没发现什么问题。这时,他返回到当头,又认真地检查刚刚支立起的棚架,他看了一下立柱接口,眉尖紧蹙起来。原来,右边的顶梁和立柱的接口处,出现了吊唇,就是说,立柱的接口留下的空隙太宽。支撑不着顶梁,万一顶板发生压力,顶梁承不了。会使木头发生开裂甚至折断现像。他不容多想,于是,果断地叫道:“石华,这个棚架要重新补打!”
刘石华刚刚铺完背顶木枝,听到覃七哥这么一叫,发楞了,他转头问一声:“覃师傅,这个棚架不是打得很结实么?”说罢,他过来使劲地推几下立柱,表示没问题。
“你看这个接口,吊唇这样严重。”覃七哥脸上的神态很严肃,好像一块冷冰冰、硬梆梆的铁块,不容你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刘石丰跟着过来说:“覃师傅,这个吊唇我也知道,主要是我看见这根坑木的长度刚刚合适,所以就将就了……”
“不行,这巷道尽是烂窿,打棚架一定要合格,没事就好,万一来压……”覃七哥的语气很坚决。可是没等他说完,突然,顶板果然真的来压了,刚刚打好的顶梁被压得吱吱响。他一看情况不妙,把手一挥,吼叫道:“快离开,要冒顶了!”
李发亮、张田才、刘石华撤腿就跑。覃七哥看着前面还少一个人,回过头来一看,发现刘石丰还楞在那里。他又立刻返回去,一把拖住刘石丰的手,刚刚跑出几步,棚架果然承受不住顶板的压力,真的从吊唇处破裂开来。“轰隆”一声,一大堆落石把刚刚打好的棚架压垮了。
顿时,巷道里粉尘滚滚,烟雾弥漫,呛得大伙几乎透不过气来。刘石丰被这可怕的情景吓慌了,双腿一软,整个身子像一团烂泥那样耷拉下去。他坐在地上,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覃七哥看见他被吓得五魂丢了三魂的样子,关切地问:“丰仔,你怎么啦?”
当头已经没有动静了。恐怕骇人的冒顶发出的巨响过后,除了滚滚翻腾的粉尘外,里面好像墓穴一般死寂。搁在巷壁洞穴内的油灯的火苗被冒顶冲出来的气浪扑灭了,整条巷道漆黑一团,由于粉尘密度大,从下面看不见井口处的光亮。
刘石丰大口大口地喘气,他使劲地捏一下自己的手臂,手臂产生一阵疼痛的感觉,他听到覃七哥焦虑的呼唤,又惊又怕地说:“覃……覃师傅,我……我没有死吧?”
“丰仔,别害怕,我和你,还有你哥他们三个人都活得好好的。”覃七哥安慰说。
“哥,你……你在哪里?”刘石丰东张西望,他感觉到自己仿佛还处在恶梦中,心头跳得好厉害。许久,他才记起几分钟前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的大脑神经一下子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刘石华、张田才、李友亮三人跌跌撞撞地跑了一段路,听听身后没什么动静了,这才停下来。他们回头望望当头,下面黑古隆冬的,什么也看不见。一会儿,粉尘弥漫上来,呛得他们感到呼吸很吃力。在黑暗中,刘石华发现好像只有三个人的喘息声,心中不由紧张起来。他急忙向当头下面喊道:“阿丰,覃师傅……”
他担心自己的同胞兄弟出了事,叫:“张哥,友亮,快,我们快下去看看阿丰和覃师傅到底怎么样了!”
三个人在漆黑的巷道中连滚带爬,又匆匆忙忙返回头。刘石华一边扶摸着巷道帮沿下去,一边大声呼叫阿丰和覃师傅。
覃七哥听到他们的呼唤声,大声回话喊起来:“石华,别叫了,我和丰仔都好好的!”
听到当头下面传来覃师傅的回话,刘石华的心情这才缓缓地平静下来。三个人来到覃七哥他们身边后,无不关心地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呆在这儿不跑上去?刘石丰又是感激又是内疚地说:“嗨,多亏覃师傅回过身来拉了我一把。不然,我今天就没命了!覃师傅,都怪我……”
覃七哥抚摸着刘石丰的头:“别说了。以后打棚架要按要求操作,往日乔经理不是一再这样告诫我们的吗!”他拉起刘石丰的手,“走吧,先上去歇一会儿,然后再下去清理的石头。”
刚刚经历一场惊心动魂的场面,五个人半爬半走的出到井口后,心情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才接早班不久,脸庞、脖子、手脚被冒顶吹出来的粉尘染得黑不溜瞅的。现在正值寒冬季节,大伙上班时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下井,却已被汗水渗湿了。
冬日的太阳把井口照得明明晃晃。远处山脚,传来几声单调的鸟啼。覃七哥他们坐在井口旁边的坑木上晒太阳。冬日的阳光好娇贵,被山里的寒风搅一下,几乎一点也不暖和。
柴四苟和阿山从山弄里面的井口出来,他俩负责这个星期的监工。为了省得来回奔跑颠簸太辛苦,乔克仁将四个监工分为两个组,柴四苟和阿山为一个组,黄五和刀疤脸为另一个组,每组在山里吃住一个星期。柴四苟和阿山走到山脚煤场,远远看见新井口旁边坐着十来个人,他们不下井干活,这怎么得了!两个监工好像猎狗嗅到猎物踪迹似的匆匆赶过去。
“喂,覃领班,你们坐在这儿晒日头,老半天了,怎么还不下井干活啊?你们是不是想学南蛇呀,一出太阳就要晒半天?快,快下井去!不然就扣你们这个月的工钱!”柴四苟还没走到覃七哥跟前,远远就吼叫起来,他那张脖子上暴胀起的青筋好吓人。
覃七哥站起来,不慌不忙地扯起没有扣住的衣襟,语气软中带硬地说:“柴老四,你可看清楚一点,我们的衣裳全被汗水湿透了,你不要乱说话哟!”
“谁乱说了?你们明明坐在这儿晒太阳,难道还不承认么?”柴四苟脖子上的青筋又一次暴胀起来。
“柴老四,这你就是睁眼说瞎话了!”覃七哥不卑不亢地说,“我们已经铲完了几车碴,刚刚打完了一个棚架。可是当头突然冒顶,下面粉尘滚滚,你现在敢跟我们下去,我拿一个星期的工钱请你喝酒!”
柴四苟看看井口,果然从下面涌出一股粉尘,好像一团炮烟涌出来。他再看看工人的脸上、脖子上,果真粘满一层厚厚的尘埃。他一时噎住了。但是,这只是一瞬间的尴尬,他死鸡撑硬颈地说:“好,好好,我不跟你们煤黑子争长论短!有本事你们就在这儿把太阳坐下山去!”
覃七哥听见柴四苟开口闭口把他们说成是“煤黑子”,瞟了他一眼,也跟着冷笑起来:“哈哈哈!柴老四,你说我们是煤黑子,那你又是什么东西?”
覃七哥的话音一落,其余几个工友跟着轰笑起来。刘石华说:“你赶快回去叫你老婆屙泡尿给你照照,看你那张脸像不像‘煤黑子’吧!”
原来,柴四苟和阿山的脸也同样沾有煤粉,尽管他们方才在井口伙房用热水抹了一把脸,但是眼眶、耳根、颈沟依然煤迹斑斑,活像个花猫脸。阿山听覃七哥这样讽剌一句,也把视线投在柴四苟的脸上,随着他也忍不住笑了。
柴四苟恼羞成怒,挥手做个威胁的动作,唬一声说:“好哇!你们再敢笑,到月底结账我扣你们的磨洋工钱,我看你们哭都来不及!”
这时,乔克仁和甫茂华来到了。乔克仁远远就看见柴四苟和工人在井口旁边争论什么,便加快蹬几下车子。他下了车,就插在柴四苟和覃七哥中间,问道:“柴老四,你们在这儿争论什么,怎么不叫他们下井干活?”
好像哈巴狗见到主子一样,柴四苟赶紧献媚道:“经理,今天这么早你们就来到啦!”随后他把手一挥,叫道,“覃领班,经理和甫课长一大早就来看望你们,你们还不快点下井干活去!”
覃七哥站起来,对乔克仁解释说:“乔经理,我们刚刚从井下上来,歇还不到一袋烟功夫呢!”
乔克仁把自行车停放好,看见覃七哥和其余的工人衣裳都被汗水渗湿,知道他们已经干过活了,点一下头,表示对大伙的理解。接着,他关切地问:“覃领班,井下的烂窿怎么样了?”
覃七哥把方才发生的情形简要地叙述一遍后,心情有些沉重地说:“唉,都怪我负责不够,督促不严……”
“算啦,大伙没出事就好。”乔克仁转而对甫茂华说,“我们下去看看……老四,你们回去吧。”
柴四苟和阿山等乔克仁、甫茂华跟工人下井后,他们才拖着懒洋洋的脚步走了。
除夕这天下午,清江镇开始稀稀拉拉地响起了鞭炮声。穷人的孩子们三个五个凑在一块玩耍,他们用蚊香火点着二踢腿的稔引后,赶快跑开。包裹红纸的二踢腿随着“砰!”的一声响,便窜上半空,接着又“砰!”的响一声。“呼呼呼!好响呀!这个炮仗好响呀!”孩子们拍着手,欢欢喜喜,喳喳嚷嚷。好多年了,清江镇的除夕气氛也没比今年的气氛浓。
“小牛,回家吃饭罗!”
“花儿,和弟弟回来,得吃饭了。”
镇上传来了大人一声长一声短的呼唤。
小家才和阿杏在街上玩了一会儿,他看到别的伙伴陆陆续续回家吃年夜饭了,不等杨厚实大伯叫唤,也拉起阿杏的手回家了。
为了让乡亲们高高兴兴过年,乔克仁征得父亲允许后,给山里的全体工人放三天假,并在今天早上提前发了半个月的工钱,大伙们好感激啊!
甫茂华自从与乔克仁合作创办煤矿后,今年已经是第三次在这儿过年了。本来,他计划过年前回去几天,没料,井下遇到烂窿,实在放心不下,便把回家过年的事往后挪一挪。他也想过,赤条条一个单身汉,落脚在哪里过年不是过年。再说,这几天来,每天晚上吃饱饭后,感到无聊,他有事没事就去找王秀凤聊聊。闲聊之中,他对她的好感似乎越来越深。好奇怪,男人和女人一旦唧得来,心情特别愉快,好像什么烦恼也没啦。
傍晚,甫茂华在乔府家过年,十碗八碟,美味佳肴,加上又喝了几杯烧酒,他饭饱酒足,醉意开始袭击他脸面,面孔赤红。他搁下碗筷,舌头发硬得有些转不过来,说:“乔……乔老爷,太……太,你们慢慢吃,我有点醉了……我先回客栈……”
甫茂华回到客栈,脸未洗,脚未洗,就一头躺在床上。
暮色茫茫,镇上不时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孩子们又在外面玩开了。王秀凤洗澡毕,换上干净的衣裳,走入乔克仁的房间,想找他叙谈叙谈。说实在的,她来到清江镇10天了,还没有真正和乔克仁两个人一块谈论过有关个人的事情。
乔克仁换了一套挺括的黑色西服,他拿着一柄牛角梳轻轻梳几下湿漉漉的头发,不一会儿,小分头梳整齐了。他放下梳子,见王秀凤走进来,淡淡地说:“王小姐,你来啦。”
王秀凤腼腆地笑了笑:“乔先生,别‘小姐’‘小姐’的叫了,你叫我‘阿凤’不好吗?”
乔克仁用手指轻轻地弹一下西服上的灰尘,又说:“这些天来,我们家在哪方面关照不周的话,请你多多包涵。”
“我又不是贵客,何必说这么多客气话呢!”王秀凤语顿片刻,鼓起勇气问道,“乔先生,今晚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乔克仁愣怔一下,他久久地凝着王秀凤,只见王秀凤腼腆地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遮挡在她眼睑跟前,好像两张纤巧秀丽的黑色的帘子,帘子后面藏着一对漆黑晶莹的明眸。此时此刻,恍惚之间,韦小丽的影子又浮现在他脑海。当初,韦小丽第一次也曾经这般站在他跟前,表达对他的爱慕。
屋里的气氛似乎凝结了,乔克仁不知在想什么,还是只顾凝视王秀凤的倩影而忘记了回答,许久没有吭声。王秀凤心里急了,顾不上害羞,一把拉住乔克仁的手,又问道:“乔先生,我们谈谈,好吗?”
乔克仁似乎记起什么,平心静气地说:“王小姐,今晚我想到工人家走访走访,你是不是跟我一块去,咱俩一边走一边谈。”
王秀凤看见乔克仁对她如此冷落的态度,方才满腔炽热的感情仿佛一下子又掉入冰窑里,冻得她说话也打哆嗦了:“你呀……难道一点也不理解我的心……心么……”
说完,她受委屈似的飞跑出去。没想到杨二妹正端着一壶热茶进来,想送给乔克仁和王秀凤喝。“当啷!”一声,瓷器茶壶被王秀凤撞掉在地板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飞溅在杨二妹的裤腿上,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吓懵了。王秀凤不管这些,只是一个劲地跑出院子外面。
吴玉娇和大儿子乔克强夫妇出去找牌友搓麻将去了。乔艳花到同学家玩去了,屋里只有乔应天倚靠在床背上闭止养神,再加上晚餐多喝了几杯,迷迷糊糊中,他听到茶壶摔碎的声音,忙问道:“二妹,发生什么事呀。”
杨二妹弯下腰,拾起地上的茶碎片,说:“老爷,没啥,怪我不小心,打碎了一只茶壶。”
杨二妹见乔克仁还呆在屋发楞,便进去提醒他说:“少爷,你还不快点追出去,向王小姐解释。”
乔克仁这才清醒过来,于是,他撤开腿也冲进街上的夜色之中。
前面不远处,王秀凤跑得好快。乔克仁喊了两声,见她没停下,又追了上去,他生怕她一时想不开,不知跑到哪里去。
乔克仁见镇上还有行人,自己跑起来太惹人注目,只好把脚步放慢,远远地跟在她后面。走着走着,他看见王小姐跑进客栈,瞬时,一颗悬挂的心落了下来。他知道,她是去找甫茂华吐露委屈的,也好,让他们两个人好好叙谈。再说,甫茂华对她好像也有点那个意思,不如就成全了他。如果甫茂华这小子有艳福,这桩好事成了,也好让他安下心来,一心一意和自己合作把煤矿创建好。
乔克仁想了想,索性改变方向,向覃七哥家中走去。
且说甫茂华酒醉睡了个把小时后,醉意已经过去了。这时候,他爬起床,到洗手间打来一盆冷水,用毛巾浸湿抹一把脸。水温冰凉,还有些昏眩的脑袋被冷水激凌一下,顿时感觉到清醒了许多。
洗完脸,他感到口好渴,倒一杯开水喝。喝罢,他放下杯子,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桌子前,两只手支撑着尖长的下巴正在沉思些什么。一会儿,他脸上露出甜蜜蜜的遐意。一会儿,又布满婉惜沮丧的表情。
原来,他正在回味这些天来他对王秀凤所接触到的印像。他非常喜欢欣赏她那双妩媚的眼睛,这双眼睛似乎比他在小说中所看到的作家们描写的美人儿还要美丽。她的脸颊好像两片花瓣镶成的,而那双美丽的眼睛就犹如两颗晶莹发亮的露珠,水灵灵的,特别有神。只要你看上一眼,也许一辈子都忘不了。唉,如果能把这花儿般漂亮的姑娘娶做老婆,那该多美啊!
甫茂华轻轻地叹息,显得有些无可奈何。他觉得自己缺乏跟乔克仁竞争的勇气。再说,上回,韦小丽被余歌林夺走之后,自己也曾在乔克仁面前遗责余歌林那种卑鄙的行为。如今,难道这种不光彩的事情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么?他不敢想下去,除非……
“砰……”的一声,门口被撞开了。甫茂华的思路被中断了,他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见来人立刻扑在他的怀里,嘤嘤地哭泣起来。甫茂华用手支托起来人的下巴,这才令他顿时又是惊,又是喜,连忙问道:“王小姐,是你,你怎么啦?……”m.χIùmЬ.CǒM
王秀凤挣脱开他的手,仍然扑在甫茂华的怀里伤心地哭着。瞧她那副梨花带雨的神情,简直是受到天大的委屈,好像一只受伤的小羊羔需要及时得到主人的爱抚、摩挲。仿佛只有那样,才能使她那颗受委屈的心灵得以抚平、温暖。
甫茂华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情一下愣怔住了,继而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用问王秀凤,他心中已经明白此时此刻王小姐为什么会跑来他这儿委屈地痛哭一场。他怜悯而又充满温情地轻轻地拍打着姑娘那不停抽动的脊背,安慰她说:“王小姐,你别太伤心了!乔经理不懂得你的心,难道我也不理解你的心吗?说实在的,自打第一天见到你,我的心就已经被你深深地吸引住了。每天晚上,我都在想你啊!”
王秀凤哭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地抬起头来,满面泪珠不断地滚落下来,挂在她那俏丽的下巴上。甫茂华掏出手帕儿,温柔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继续说道:“王小姐,想不到你这么一哭,竟哭出个泪美人儿的模样来。泪汪汪的,水灵灵的,比你平时笑起来的模样还要胜三分!”
王秀凤听他这么一说,想哭哭不出,想笑笑不起。没法子,只是再一次扑在甫茂华那温暖如火的怀抱里,用拳头不停地捶打他的胸脯,说:“我恨你!我恨你!”
她把心中的许多怨气一个劲地向甫茂华发泄出来。当然,她不是真真的恨甫茂华,只是把他当成了乔克仁罢。
这时,甫茂华明白她的心,也理解她的气,他不躲不闪,任由王小姐的捶打。等到她捶打得差不多了,他才慢慢地开口逗问她说:“哟,人家都说,打是痛,骂是爱。王小姐,你捶打我这么狠,是不是表示对我有那么一层爱的意思呀?”
王秀凤捶打了十几下,这才把心中的怨气发泄够了。她听甫茂华这么逗问她,一下子把她心中的激情挑了起来。于是,她变调地叫一声:“甫先生……”。接着,几乎整个人儿向甫茂华身上扑下去。
甫茂华坐在椅子上,被王秀凤猛地扑过来,差点儿连人带椅翻倒在地,幸得他手快,连忙扶住桌子边,这才没翻跌下地。王秀凤紧紧地扑在他怀里,一阵阵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馨香的气味不断地沁入他的鼻孔内。
他急遽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不想让姑娘身体散发出来的那好闻诱人的气息从他身边跑掉。他用双手紧紧地搂住她,瞬然之间,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流动更快了,仿佛一下子全部涌到自己的要害。他觉得自己几乎支持不住了,好像有一股血液要从这里喷泻出来。
甫茂华暗暗咬住牙关,松开手站起来,让体内急剧奔腾的血液缓冲一下。他知道,如果让那些东西失控,弄得裤子脏兮兮的,那就太麻烦了。不如干脆利索痛痛快快地做一回。
于是,他用欲火旺盛的目光盯着王秀凤的眼睛,挑情地说:“王小姐,我好想你呀!你就答应我吧!”
此时此刻,王秀凤两端脸颊红潮滚滚,却故作扭捏姿态,说:“唔,不嘛,不嘛!如果叫乔先生知道了,你怎么说呀?”
“管他哪,谁叫他那么笨啊!你一个大美人送上门来,他也不懂得领情和享受,天底下也找不到像他这样笨的男人了。”甫茂华把自己的嘴巴贴过去,轻轻地吻了一下王秀凤的嘴唇,然后接着说,“王小姐,你相信我吧。既然乔先生不爱你,你就接受我的爱吧,我会爱你一辈子的!”
王秀凤望着他甜甜地笑了笑。这时,她忘记了方才的不快。
甫茂华瞧她这副模样儿,早已忍不住了,一下子伸出手来,把姑娘抱上床,就要解开她的裤子。
王秀凤想,干就干一次,谁叫乔先生对我冷冰冰的,这也怪不得我。忽然,她看见门口还未关,连忙提醒道:“瞧你猴急的,门口还开着,让人家突然撞进来看见那羞死人了!”
甫茂华这才急忙过去拉好门闩。转回过身来,拧亮油灯,又把煤油灯移近床前。
“你移灯干嘛?”
“傻瓜,灯光亮些,我才好看清楚一点你嘛!”
“你真坏!”
“坏就坏点吧。人家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难道不是吗?”
甫茂华急不可待地脱掉长裤和外衣,一下爬上床,屋内的气温好冷,他禁不住打个寒颤,自言自语地说:“妈的,这个鬼天气太冷了!”
王秀凤见他打着哆嗦,温情地说:“甫先生,先钻进被窝躺一会儿,暖和暖和身体再说。”于是,她把被子拉开,一起盖在她和他的身上。这时,她闻到被子有一股汗气渗透的男人体味。
甫茂华一钻入被窝里,冷冰冰的被子冻得要命。他不停地用手搓揉裸露的大腿,好一会儿,他才渐渐适应被窝里面的冷空气。平时,他总要穿一条秋裤入睡。今晚如果不是和王姑娘相好,他才不愿意脱掉裤子遭受这冷如冰窟的罪孽。
这时,他侧过身来,把一条胳膊从王秀凤的颈部穿过去,紧紧地搂抱着她。姑娘的身体好暖和。很快,他似乎感到自己抱的是一团火,被窝内暖融融的。他体内的激情重新回升了。
他搂抱身边的姑娘,不停地占有。他忍不住腾出手来,把手伸入姑娘的胸脯,第一次触摸到女人那两只柔软的绵滑。
王秀凤早已沉浸在甜丝丝的情爱之中了。她也忍不住把手伸入甫茂华的裤裆里,痴情地抓了一把。她兴奋不已,突然激动地叫道:“哎呀!”
两人调情一番,早已到了水乳交融的时候。甫茂华掀开被子,很快解开王秀凤的裤带结,一下子把姑娘的长裤小裤全脱了下来。顿时,姑娘那如脂似玉的身体赤条条地暴露在他的眼前。他顿时感觉到整个房间亮堂了起来。他一眼看到她那神秘的而充满迷人地方。
王秀凤那张娇嫩嫩的面颊上,泛起羞涩而又充满兴奋的红晕。她娇滴滴地嗫嚅道:“你快……快点嘛,吊得人家的胃口好难受!快点嘛,天气好冷!”
甫茂华欣赏一会儿姑娘的处女地,再也熬不住了。他飞快地扯下自己的小裤,于是,像饿狼扑向小羊羔似的压了上去。于是,光线幽暗的房间内顿时响起了阵“扑哧扑哧”的粗重的喘息声和姑娘那短促的娓娓动听的呻吟……
乔克仁走访了几户工人家庭,回到屋里。杨二妹见他只身一人回来,关切地问:“少爷,王小姐没跟你回来吗?”
“怎么,王小姐还没回来吗?”乔克仁反问道。
“没有哇。呃,方才你没追上王小姐吗?”
“我见她跑进客栈,心想她是去找甫茂华,所以我就到别的工人家了……”
杨二妹和乔克仁的对话让正在和狼狗玩耍的乔应天听见了,他走过来,问道:“阿仁,你们说什么?王小姐生气不回来,是吗?”
杨二妹连忙帮助掩饰说:“老爷,不是这么回事。”她转过脸对乔克仁说,“少爷,我去叫王小姐回来,夜太深了,她一个人回来不方便。”
还未等乔克仁答应,杨二妹就匆匆忙忙走出房外。
寒冬之夜,北风比白天刮得还紧,寒意阵阵袭人。方才在街上戏耍的孩子点完鞭炮后,早已躲进自己的家去了。杨二妹孤单单地向客栈走去。街道两旁的人家,每扇窗口都透亮出黯淡的光线。
除夕之夜,镇上的人家都有点灯守岁的习惯。这样,寒夜再冷,多多少少也给这个镇子增添除旧迎新的生气。每户人家门口两边,都张贴大红纸写的春联,门框横眉和窗口上边还贴着红纸条幅。有的人家门口还倒转贴一个“福”字,或者贴上门神。人们都祈祷在新的一年里合家幸福,万事如意。
杨二妹走进客栈。这家客栈显得好冷清,往日不时还住着三、五个客人,而今,客人们早已赶回家中过团圆年了。店小二刚想把客栈大门闩紧,恰巧杨二妹就来了。店小二好奇地问:“杨二妹,这么深夜了,你不在家中服侍乔老爷和乔少爷,你跑来这干嘛?”
“我是来叫王秀凤小姐回去的。”
店小二忙扯住杨二妹的衣襟:“嗨,你别去撞坏了人家的好事。”
杨二妹莫明其妙,正愣怔着。店小二早已把嘴巴凑近过来,附在她的耳旁耳语几句,然后淫笑起来。
“你……你胡说!”杨二妹不相信,大声斥道。
“我哄你有饭吃嘛!方才王小姐气冲冲的跑入甫先生的住房后,先是伤心地痛哭了一场。我以为发生什么事,想去看看究竟,走到门口,我就从门缝看见她正扑在甫先生的怀内。我怕被甫先生发觉,赶紧退开,不多久,门口被关闭上了。很快,里面传来了一阵阵颠鸾倒凤的笑浪。”
店小二越说越有滋味,随着,他用左手食指和拇指做个圆形状,右手伸出食指插入左手的圆圈内,“兴许他俩现在还在做这种事呢!”说罢,他的眼神已经色迷迷地盯住杨二妹那鼓鼓胀胀的胸脯。
杨二妹听店小二这么一说,再加上看见他做出这么一个下流的动作,脸庞早已涌上一层羞赧的热浪。于是,她红着脸儿,转身跑出客栈。说实在的,她怎么好意思撞见那种不堪入目的场面呢!幸亏在客栈门口碰见店小二,让她知道这件事,要不然,一下子惊动了人家,不羞死自己才怪呢!
杨二妹内心不是滋味地从客栈返回来,对于王秀凤移情于甫茂华的艳闻,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自从王秀凤来到乔克仁家,她暗暗察觉出二少爷对于她的到来,显得不冷不淡。相反,甫茂华每天晚上都有事没事地找王秀凤聊耍。起初,她以为甫茂华去找王秀凤,不过是为了消除心中的孤独感。可是近两、三天来,她发现甫茂华对王小姐显得越来越热乎。
前天晚上,她无意中还看见甫茂华在王小姐的卧室里摸了一下王小姐的面颊。本来,她想把这事讲给乔克仁听,但又怕二少爷以及大少爷全家人怪罪于甫茂华。如果甫茂华又像余歌林那样一走了之,那对于乔克仁来说,在生产事业上又少了一个助手,无疑会影响他的情绪。因此,她只好缄言不语了。
“唉,等会儿我回到乔府,该如何说呢?”杨二妹不由犯愁起来,脚步也随之缓慢下来。
夜里,寒风渐渐刮得紧了,杨二妹想起店小二所描述的那种男女之间的艳事,以及他用手指做出的那个下流动作,脸庞不由臊热起来,好像有一盆炭火在烤炙着她的脸。
这种臊热的感觉,她也曾经有过,那是上回在书房里她与乔克仁一起闲聊《爱情与灵魂》时,少爷用一种特有的目光盯视着她的眼睛时所感觉到的。不过,当时面颊上的臊热和现在的臊热是完全不一样的。在那种场合下,那是姑娘对异性的亲近所表现出来的含有一种羞涩而又喜欢的气息,而现在呢,仿佛是一种赤裸裸的受人辱没的感觉。当然,这种感觉不是来自甫茂华和王秀凤的身上,而是来自店小二那猥琐下流的淫秽的动作。
既然王小姐愿意把自己的感情全部倾泻在甫茂华身上,这能完全责怪甫先生吗?无意中,杨二妹把甫茂华和余歌林两人之间作了比较,也把王秀凤和韦小丽两人之间作了比较,她感觉到自己同情于前者,而遣责于后者。原来,杨二妹之所以能够同情甫茂华,这其中还有一个别人所不知道的秘密。
那是两个月前的一天早上,甫茂华写好一封信,交给杨二妹,嘱咐她在家中看到邮差来了,就帮忙把信托给邮差寄出去。甫茂华说完,就和乔克仁骑上自行车进山去了。
杨二妹把信封掂在手中,翻来复去品看着上面写的收信人的名字。那名字好纤巧玲珑,完全是一个女性的名字:“刘巧媛”。这会是甫先生的母亲吗?想来不必是。那么,这恐怕是一位新近认识的姑娘吧!甫先生在信上对刘小姐说些什么呢?出于好奇,她回到自己的睡房里,偷偷地把还没有完全干透的信封封口抻开,取出内中折成蝴蝶结形态的信笺,又惊又奇地看了一遍。
原来,刘巧媛果真是甫茂华新认识的姑娘,那是他出差采购公司的材料时在城里认识的。甫茂华在信中告诉对方,他对她的印像不错,如果不嫌弃清江镇这个山沟沟的话,他就在春节前接她来这里,一来玩玩,二来加深了解,增加和培养双方的感情。在三、五年内,他还不能离开清江镇,还不能离开黑牯岭煤矿,因为在这块土地上长大的乡亲们对他很热情,尤其是自己的同窗乔克仁对他如同手足,他不能为了个人的爱情一走了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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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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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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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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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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