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晚云心情比之前好了许多，能够跟人开玩笑了：“是呀，本来我都以为自己会因为吃不下东西活活虚脱而死呢。”
唐志键合上报纸，不悦道：“说话吉利点，怎么天天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
朱晚云现在对这个爹已经没有之前的亲密了，但好在她今天心情本来不错，没有同他犟嘴的冲动，只温和地笑了笑，打马虎眼：“行行行，你要真的这么不爱听，我尽量不说就是。”
今天外头阳光正好，朱晚云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小说，觉得心痒痒，找到宋耀祖：“哎，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带我出去逛一圈呗？我不去人多拥挤的地方，就沿着街道走一走。老是闷在家里，要憋出毛病了。”
宋耀祖有点为难：“你爹不会同意的。”
“废话。”朱晚云白他一眼，“我当然知道他不同意，所以才来求你。你偷偷带我走，趁他午睡的时候。”
宋耀祖从小就不是有反抗基因的人，早年被娘管得束手束脚，都现在这么大年纪了还是有点放不开。朱晚云看到他一脸纠结就觉得好笑：“不管怎样我爹也不至于吃了你，你干嘛这么胆怯？算啦，你要是真的不敢，我就自己去，用不着你陪。”
“哎别呀——”宋耀祖连连摇头，“我陪你去。挺着大肚子呢，出门没人陪万一出点事情怎么办。”
朱晚云满意地笑了。她午餐吃得很多，又对唐志键甜言蜜语一番，把老爹哄得飘飘然找不着北。午饭过后，唐志键走进自己的卧室，朱晚云对宋耀祖使个眼色，他上来挽住她，给她披了一件外套，准备换鞋出门。吴妈见了，笑道：“出门就出门，干啥还整得这么鬼鬼祟祟？”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管得严。”朱晚云笑道，“帮我们保密哟。”
许久不曾走出庭院大门一步，朱晚云甚至有点无所适从。宋耀祖笑道：“这次出来你也没法去听戏，又不能跳舞打牌，光是这样走走，想到之前的生活会不会心里不平衡啊？”
“你也知道我心里不平衡啊。”朱晚云叹气，“所以啊，女人怀孩子就是自己找罪受！”
在街道上走了一会儿，朱晚云索然无味，决定打道回府。宋耀祖莫名其妙：“这么快又回去了？”
朱晚云一摊手：“没意思，走了。”
他们到家的时候，唐志键还没起来。二人相视而笑，一起上楼进屋。宋耀祖翻出一本最新的小说：“你现在要是不想睡觉，就看看书吧。”
朱晚云推开这本书：“老是看言情小说，我看腻了，现在想看点高深点的。我记得楼下屋里好像有《红楼梦》，你帮我拿上来吧。”
宋耀祖遵命。厚厚一大本书到手里头，朱晚云读了最开篇的几页，顿时觉得自己文化水平不够，还是老老实实看言情小说为好。宋耀祖看着她变幻莫测的表情，忍不住就想笑。朱晚云见他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叹气：“你想笑就笑吧，本来我也不是正统的大家闺秀，这种书读不下去很正常。”
“别误会，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我比你更加没文化。”宋耀祖看了她一眼，错开视线，“只是没想到你——你有时候也蛮可爱。”
这句话一说完，他自己先闹了个大红脸。朱晚云有点错愕，好像还没人夸过她可爱。在她心中，可爱这种词只是用来形容小女孩的，而她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统共做过几天小女孩呢？
虽然这种形容词并不是很对朱晚云的胃口，但偶尔一听，还是蛮新奇，她笑道：“你害羞什么啊，学会夸人了，好事啊。多谢你的夸奖。”
《红楼梦》扔到一边，流行小说又不是很想看，朱晚云差遣宋耀祖再找了本《水浒传》上来。一百零八将胡作非为的故事倒是比深闺中痴男怨女的缠绵悱恻精彩多了。朱晚云自认文化程度不高，不敢作什么专业评判，只能凭哪本书情节更加精彩曲折来挑选看哪本了。不过纵然是《水浒传》，她最喜欢看的情节也还是潘金莲与西门庆私会，潘巧云和和尚干柴烈火。其他记不清楚，这两段是万万不会忘的。
正看到石秀和杨雄绑了潘巧云准备盘问她，宋耀祖进来喊她下去吃饭。朱晚云无可奈何地合上书，慢吞吞地挪下去。
晚饭过后她把心仪的情节全部看完，被宋耀祖催着上床睡觉。最后一点意识即将消散的时候，那对黄绿色的眼睛慢悠悠地从黑暗中浮现上来，紧紧盯着她，如一只利爪，深深陷进她的骨头里。
她又回到了那个地下密室，那个水池边上。牲畜的骚臭味和血腥味久久不散。
水面上漂浮着一个人——或者说是半个人。他已经不完整了，七零八落，支离破碎。
在这个梦中，朱晚云骤然记起，自己是怎样置肖孝清于死地的。
肖孝清看到她的鸦片和烟灯烟管，又见她知道了自己的秘密领地，即便如此，他本来也没打算就这样将她推进鳄鱼池毁尸灭迹，不过是来抱她，要强行把她带上去。他手里的枪并不是对着她的，但她不信他。
她在他抱着自己的腰想把软成一滩烂泥的自己带上去时，突然将手往他两腿之间伸了过去。趁他分神，枪掉在了地上，她挣开他，捡起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你再动一下我就开枪。”她说。
他当真不动了。
朱晚云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下意识地将枪口从自己的太阳穴上挪下来，对准了他的胸膛，扣动了扳机。xiumb.com
这把枪没上保险。
肖孝清平素谨慎，恐怕半夜醒来发现枕边人不见了，心里觉得不对，开了保险也是害怕发生意外来不及开枪。没料到的是这把枪最后对准了他。
朱晚云这才反应过来。是她想杀他。
像是做这种事做多了丝毫没觉得不对劲似的，她使出力气将尚未断气的他拖进了水池，赠送给那个牲畜一顿丰盛的晚餐。
或者说，他们都是养不熟的牲畜。从头到尾，半点没有真心。
血泡翻滚，水花飞溅，最终归于平静。
朱晚云大叫一声，腾地从床上坐起来。宋耀祖吓了一跳，紧跟着蹦起来：“怎么了？”
他下床开灯，看到朱晚云的脸恐怖地扭曲着，面无人色。
宋耀祖从未见过朱晚云这副模样，她平时一贯强悍，而且对人总有种不可名状的傲气和不屑一顾，又带着三分嘲弄和慵懒，即使在前些日子里吐得最厉害几乎虚脱的时候，那份嘲弄和不屑的气质也不曾磨灭。此刻的她却在他面前瑟瑟发抖，全身筋挛，看起来无比的神经质。他没有防备，更不知道如何应付这样的她，只好小心翼翼在她身边坐着，甚至不敢碰她一下：“做噩梦了吗？”
朱晚云转过头，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大半夜来这一出，宋耀祖登时毛骨悚然。他硬着头皮安慰：“说什么呢，你怎么可能去杀人？就说白天看《水浒传》看多了，那种书也不是女人能看的，打打杀杀情节那么多——”
朱晚云不知何时已经满脸泪水，宋耀祖看着不忍，拿着毛巾给她擦了擦，一只手环住她身子，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好啦，别想这些，睡吧。大不了我抱着你睡，我总不至于能害你。”
朱晚云窝在他怀里不动弹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者有没有睡。总之第二天早上起来，她脸色极差，然而宋耀祖问及梦境内容，她却笑着打哈哈敷衍过去。宋耀祖再木讷，也感觉到她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
他不是不担心，但是什么都做不了。
“耀祖。”她突然开口。
“嗯？”宋耀祖应声。
“这个孩子，我现在又不想要了。”她迟疑了一下，说。
宋耀祖想象不出她脑中究竟想了些什么，手足无措：“怎么又不要了，现在孩子都挺大了，哪里还能做得掉？”
她拼命摇头：“不，不能要，我真的不能要，不敢要啊——这是报应。”
宋耀祖已经糊涂了：“什么报应？你做了亏心事？”
朱晚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种事情压在心里再难受，也是不能跟任何人说的。
“我不想要，我不想要。”她比任何时候都像个任性的小姑娘。
宋耀祖没辙了：“那我带你去医院，问问能不能做掉。”
唐志键听了，勃然大怒，不顾女儿在孕期，将她破口大骂一顿。朱晚云也不打算忍他，如数反击，说的话一局比一句难听，完全没有顾忌这样可能把唐志键气得旧病复发再去医院抢救一次。最后宋耀祖拼命抱住朱晚云，还得小心别伤着她，哄劝道：“今天就暂时不去，都先冷静一下，好吗？”
朱晚云没了力气，瘫在他怀里，闭着眼睛不动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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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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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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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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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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