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沐浴在盛夏的阳光里，还是感觉通体冰凉：“你说她来自北平，学唱戏的？”
这不过是把骆荣嘉给她的信息再重复一遍，还语无伦次的。他确信她知道些什么，拉住她胳膊：“你和她认识还是怎么样？”
朱晚云甩开他，深吸一口气：“我可能是见了鬼了。”
她没有对骆荣嘉多加解释，强行取消了接下来的行程，匆匆往家中赶去。骆荣嘉望着她人力车上的背影，觉得下次很有必要拉上徐曼贞一起，再同她出来听一次戏。
回到家里，她一头扎进书房，一上午过去不管唐志键怎么叫门她都不应。最后他就快要喊来下人踹门时，她才算开了门，脸色苍白。
“刚从外头回来就急赤白脸往书房里钻，还没有什么事情这么急吧？”唐志键亲自将茶水端进去，“你这是碰到什么事了？脸色这么差。”
朱晚云勉强笑了笑，将银行和地皮的工作向他汇报了一下，一切都打点得不差。然后她瘫倒在扶手椅里，问他：“爹，你相信世上有鬼吗？”
平白无故谁会问这种问题，唐志键确信自家姑娘是碰上不干净的东西了，当机立断要拉她去神庙里驱邪。朱晚云挣扎开，气呼呼的：“我就问问，你才急赤白脸呢！”Χiυmъ.cοΜ
唐志键小心翼翼地：“红莲，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青天白日的见了鬼？哪个鬼这么大胆子？”她故作轻松，白了他一眼，“今天早上一切正常，我就是去听戏了而已。”
她当然知道这个解释不可能让唐志键信服，于是装作迟疑，最后下定了决心似的，将一切和盘托出：“爹，我说真话，你不要见怪。昨天晚上我梦到娘了，她回来看我了。”
秀芝是唐志键心中不可触碰的柔软之地，她知道搬出这尊大杀器，唐志键一定缴械。果不其然。
唐志键脸色沉下去，隔了一会儿，轻声问她：“你娘说了什么没有？”
朱晚云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对我笑了一下就走了。”
唐志键扶着墙壁，良久，一声长叹：“她怎么从来都不托梦给我呢？”
朱晚云默不作声。
“她还在怪我……你娘还是在怪我，是不是？她其实一直怨我不回去。她没有原谅我。”唐志键嘴唇机械地开合。
朱晚云突然后悔对他说了这个谎。她不该提秀芝的。
“爹，”她柔声道，“娘已经原谅你了。我是你和她生的孩子，倘若她心里有怨，怎么会来看我，又怎么会对我笑？她不去你的梦里，也许是害怕，害怕你太想她，想跟她走。她不会想现在就带你走的。”
好不容易安抚好唐志键，朱晚云对李铃儿也不像最开始那样怕了。她坐在扶手椅里，努力回忆和李凤儿相处的那短短两年。李凤儿对她从来就没有友好过，她也不喜欢这个傲慢的小姑娘。饶是如此，听到她死讯时，朱晚云心中还是唏嘘不已，也曾在晚上睡觉前为她祈祷，但愿她能投个好胎。说到底，她不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呀。她心中若是怨恨滔天，不该去找那两个强行带走她，逼她做那些龌龊事情的男人么？是他们送她下地狱的。
她又想了想，忽然看到一丝曙光，李凤儿的名字太常见，北平也不是什么稀罕地方，碰巧遇到一个重名的，又是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也不是没可能。
也许真的不是同一个人呢？
她从椅子上腾地站起来，觉得这个猜想合情合理。但不一会儿，异样的感觉又回来了，挥之不去。
她重新捋了捋思路，忽然抓住了不对劲之处。
李凤儿唱戏。
或许，她是来寻沈清嘉的。
朱晚云明白自己的想法毫无逻辑可言，但这个念头揪着她不放，她不能忽视它。
午饭过后，她找到宋耀祖：“今晚你可愿意陪我去一趟太平戏院？”
宋耀祖对于去戏院这回事已经习以为常，放下小说点头：“好啊。”
她稍微安心。今晚务必去见一下沈清嘉，把事情跟他说了。毕竟，李凤儿的死亡是他们“共有”的。
年纪大了，胆子却不如从前那么大，竟然要拉着宋耀祖壮胆。朱晚云觉得自己颇为可笑，看到宋耀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心里又突然有点震动。
“耀祖。”她说。
宋耀祖抬头，有点惊讶。她还没这样喊过他。“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突然想叫你。”朱晚云笑了笑，躺在床上午休。那天他们从百乐门出来，彼此都有点尴尬。她心里清楚，这是她有生之年来最为失败的一次引诱。现在倒像是她放不开他了。
吃过晚饭，朱晚云和宋耀祖赶到戏院。戏院卖票的看到她，一脸惊愕，笑道：“唐小姐早上才来听戏，晚上又来，真是戏迷啊。”说着冲宋耀祖挤了挤眼睛。但宋耀祖一个榆木疙瘩对这种暗示根本不明所以，跟他对视了也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朱晚云把他一拉，笑道：“最近时间多，就多来听听。”便进去了。
在台上见到沈清嘉，朱晚云才算是明白骆荣嘉早上那番话的含义。
如果你不护短，可能会觉得她唱得比沈老板还要好。
不是李凤儿唱得多么惊为天人，根本是沈清嘉状态太糟糕了。挥水袖挥得笨拙无比，声音也拖泥带水，原先的灵气荡然无存。朱晚云不是会家子，还抱着三分友情态度，纵然如此，她也得说，这个唱腔差得有点远。观众席上其他人明显比之前心不在焉，有人交头接耳：“沈老板最近不对劲啊。”
“唱得越来越差了。”
“这样下去看谁还捧他？跟欺场没什么两样。”
朱晚云听到这样的评价，心里沉甸甸的。熬完了整个晚上，其他观众迫不及待走人，她则撇下宋耀祖，一个箭步冲向后台，顾不上害怕不害怕的，撩开帘子直奔沈清嘉的梳妆台。其他师兄弟对她是很熟悉了，笑道：“来找清嘉啊？挺久没见你了。”
沈清嘉还没过来，朱晚云抓着他一个师兄：“他最近是不是出事了？怎么唱成这个样子？”
“不知道。”师兄叹了口气，“我们最开始以为他心思没放在唱戏上，后来发现他其实已经全力以赴，不知为什么，就是回不到之前的水平，越努力唱得越差。丁二爷也在找原因呢。这样下去迟早完蛋。”
她四处张望一番。“林志高呢？”
“林先生有两个礼拜没来了。”师兄说，“我们都担心他是不是不想给我们班子出力了。要是没了他，我们往后日子不好过的。”
朱晚云心念如电，已经隐隐猜到三分。这时沈清嘉走进来，一看她，疲惫地笑了笑：“莲妹。”
看他的样子，朱晚云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注意身体。他又好像什么都了然于胸，只是点头。
她不甘心就这样走掉，隔了一会儿，问他：“你了解戏院里其他班次吗？”
沈清嘉摇头，开始卸妆：“这不是戏院负责人该了解的嘛？其他事情又有师父去办，我只是个唱戏的。”
朱晚云斟酌片刻，说：“我觉得你还是了解一下比较好。要不然这些天你别上场了，调整一下状态，不适合唱的时候就不要硬唱。我知道你是台柱子，但身体不舒服还要唱，更大可能是砸了自家招牌。”
这话已经尽可能说得委婉，但她还是看到沈清嘉刚卸下妆容的脸瞬间惨白。她心有不忍，上前按住他肩膀：“累了就歇一歇，哪怕一段时间不唱，要是人气下去了，大不了我带人再给你捧起来。咱们没必要全指着姓林的，他算老几？”
一说到林志高，沈清嘉身子一颤。朱晚云心里暗骂了姓林的几百遍，脸上还是笑意盈盈：“我说过会一直给你捧场的，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沈清嘉低声道：“嗯，信得过，莲妹啊，怎么会信不过呢？”
等他洗完脸，换好平时穿的衣服，朱晚云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你还记得李凤儿吗？”
沈清嘉愣了愣，眉头微微一皱，而后舒展开来：“记得啊。怎么？”
“她早就死了，对不对？”她迫切地想要确认这一点。
“是的吧，好像还挺惨的，哎，作孽——”
朱晚云神色复杂：“你若是有空，去看一下早上场吧。”
沈清嘉惊讶：“莲妹，你也这样和我说？”
“还有谁和你说过吗？”朱晚云皱眉。
“一位太太，姓什么我忘了。她特意来后台找我，就为了告诉我早上场我有一个很强劲的对手。”沈清嘉说。
朱晚云深吸一口气，将实话说了出来：“你那个对手就叫李凤儿，也是从北平来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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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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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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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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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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