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旦下决心做什么事,这份决心短期内很难动摇,譬如先前有段时间戒断鸦片,说不抽,当真一年来不碰烟灯。就在管家和助理满脸欣慰,以为主子真的重归正轨,他又开始吞云吐雾,刚有点起色的生意没多久就打回原形。周而复始,周围的人渐渐心灰意冷。他心知自己处境不乐观,但意志力有限,远不足以克服鸦片的诱惑。xiumb.com
他有个负责的大夫,曾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姓骆的你究竟还想不想活?!不想活了跳黄浦,也比这样钝刀割肉来得爽快。你知不知道这样抽下去最后你会把自己抽得只剩一副骨架,坐都坐不起来,生生烂在床上。你知不知道!”
大夫怒急攻心,基本礼貌也顾不上。骆荣嘉却不生气,他当时低烧,靠在枕头上冲大夫笑:“谁最后不是只剩一副骨架?”
大夫哑火,以为他连日低烧脑子糊涂了。“你之前还和我说你不想死。”
“你去大街上随便逮个乞丐,逮个浑身有病,身无分文,饭都吃不起的穷鬼,问问他想不想死。”他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我保证他不想。但你能说他想维持这个状态活下去?林大夫,我当然知道不抽鸦片长命百岁,可那样活着,没意思。”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大夫气呼呼地收拾东西,“今后再出毛病,别来找我治,一心找死的人,我没本事救活。”
骆荣嘉在被子里哆嗦了五天,喝粥吃药,竟也硬生生挺下来。不但没恶化成肺炎,反而逐渐康复。生命力比他想象中顽强,他能起床了,第一件事,拿过烟管吸上一口。
不赴约的决心远没有当年戒鸦片的决心来得大。半个月不到,他就耐不住了,驱车前往十六铺码头。那抹倩影如头一天见面那样屹立于此,甚至不给他回头的机会。他刚准备叫车夫掉头,她就转过身,一双桃花眼锁定了他。
“你来了。”她冲他招手,得意地笑着,宣告胜利。
她眉目同朱晚云极为相似,他一晃神,错觉那双离体的手又连了回去,碎骨渣合在一起的声音像极了他砍下那双手时牙齿碰撞的格格声。
“既然来了,想想今天去什么地方。”她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醒过神,这双手再平凡不过,哪怕十个指甲都涂了蔻丹,也不及它千分之一。
她不是“她”。
他心脏落回原处。
“你等了半个月?”他难以置信。
“半个月很长吗?至于你这样大惊小怪?”她笑道,“我都说了,来不来随你便,而我就乐意什么也不干,在这里天天等,从早等到晚。这不,现在就等到了。”
“真佩服你毅力。”他向她伸出手,将她扶上人力车,“你想去哪儿?悉听尊便。”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朱晚云狡黠地笑笑:“我们还去上回去的那家专放老电影的影院吧。上回那个女主角真美,我想把她的电影都看一遍。你陪我。”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骆荣嘉没得反悔,再不情愿也得陪她看。一连五天,他们在电影院从早看到晚,不惜加钱让老板专放朱晚云的电影,从处女作看到收官作。她在荧幕上的经典角色多是妓女、歌女、舞女,总演些漂泊天涯看人眼色的可怜女子,偏偏又楚楚动人,叫人想歧视都不忍。为了票房和观众爱好,她也演过不少千金小姐的角色,但总不如底层女子那样打动人心。朱晚云发现他每每看到她演妓女歌女,就不情愿看下去,看到她演千金小姐,倒是盯着荧幕,但看得出不自觉地走神,不知想到什么。
“她演得不好吗?怎么你心不在焉的。”朱晚云心中隐隐不快,趁两部影片放映间隙质问他。
骆荣嘉沉吟片刻,没有敷衍她。“倒不是不好,恰恰相反,她演得很——很有灵性,尤其是演妓女,总让我想起一个人。”
本色出演嘛。朱晚云暗笑。
“她演大小姐就没那么好了,太刻意,不够坦然。举动上挑不出毛病,容貌也一流,但气质上就是不符。”骆荣嘉作完后半段点评。朱晚云叹气:“我了解过她的生平,毕竟是苦出身,表现不出那种高贵。”
骆荣嘉摇头。“大小姐未必就气质高贵,顽皮的不懂事的一抓一大把。真正的大小姐可以什么都会,唯独不会取悦人。社交礼仪不算,礼貌之下,她们永远考虑自己,傲气得很。她那张脸,一看就是取悦别人取悦惯了,表情再怎么冷若冰霜也藏不住。”
“你倒是对大小姐很了解,接触过?”朱晚云笑道。
骆荣嘉斜她一眼。“你应当调查过我,知道我结过婚和结婚对象吧。知道了还何必多问。”
“如此说来,你妻子一定是位不折不扣的大小姐喽?”
“正是。不过,她那样的大小姐,一般人还真消受不起。”
“那你看我呢?我像大小姐么?”朱晚云伸手扳过他下巴,逼他看自己。
“像?你分明就是嘛。唐小姐,你的身份已经决定了。而你一旦有了大小姐的身份,没人管你像不像的,如果你和你家族够强,像或不像恐怕还得由你来定义。大家只对冒牌货品头论足。”骆荣嘉笑道,“好啦,放过我下巴吧,要给你捏长了。”
“你说朱晚云是冒牌货?”她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她是底层出身,像你说的,一路取悦人才能长这么大,所以没有大小姐气质。我同样过了将近二十年苦日子,最近两年才从地狱到天堂,那我身上是不是也有冒牌货的气质?”
“我说有,你不会高兴,说没有,我看你又不相信。”骆荣嘉笑道,凑近了些,“那我只好说实话。我觉得有一个词比大小姐可以更好地定义你。”
朱晚云眼见他嘴巴越凑越近,有点期待:“什么词?”
“人面兽心。”他在她耳边呢喃。
“你这样说,我倒不如把事情做实了,不然对不住这个名号。”朱晚云拿出当年在大院殴打流氓的力气,一把撕开骆荣嘉的衣服,“反正这儿没别人,我叫你看看我的心。”
“要我看你的心,你却来撕我的衣服?”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甘落后,把她衣服也扒掉一半,同时动手解裤子。朱晚云就势低下头,舌尖灵巧地游走于他身下,他脖子后仰,搭在座椅靠背上,两只手滑过她光滑的脊背,滑至她颈间,顺手一捞。她舌头用力一分,他手上就如数奉还,两个大拇指抵在她劲动脉上,随着动脉跳动上下起伏。
她预感到时候差不多,最强的重音要落下了,便拿牙轻轻摩擦尖头,从头到根逐渐加大力度。整个含进去时,一股咸腥的热流直冲口腔。他手上力道猛然加大,掐得她差点咳嗽,把这些东西咽下去。她手一直搭在他腿上,此时强行扒拉开他的手,解放自己的脖子。借着影院昏暗的灯光,她见他仰着头,半眯着眼,眼睛翻白,嘴唇微张,忽地起了坏心。趁他神游太虚,上半身压过去,嘴唇相贴,强迫他咽下她含在嘴里的东西。
“叫你自产自销。”她理好衣服,笑道。
骆荣嘉出了一身虚汗,大喘着气。“真够水平。可惜你撕开我衣服,上半身什么用也没有。”
“是在嫌我没有物尽其用?”朱晚云就势靠在他胸膛上,耳朵贴着他心脏。他心率明显过快。
“我就这样靠着你,你抱着我,不就用上了?”她笑道。
骆荣嘉听话地用手臂环抱她身体,下巴抵在她头顶。剩下的电影谁也没心思看,最后一部电影尾声时,朱晚云轻声道:“和我交往吧。”
“你爹要知道咱俩干的事,能把我大卸八块扔黄浦江。”他松开她。
“就算你嘴上不认,我们做的这些事,不也摆明了是在交往?”朱晚云嘲笑他,“胆子真小,这里没有第三人,都不敢承认。”
“唐小姐,你还年轻,我现在可以说是日薄西山,没几年活头了。别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浪费大好年华。”他穿好衣服。外套上几颗扣子已经被朱晚云拉了下来,合不上了。好歹里头衬衣还没撕烂,还能出去见人。
“别找借口,自欺欺人。”朱晚云似笑非笑,“你走出了第一步,就别指望停脚。我保管你舍不得。这个周末我找人有点事,下礼拜一还是十六铺码头见面,还是那句老话,随便你来不来。”
朱晚云回家洗了个澡,晚饭过后敲开了唐志键的书房门。自从知道她能认字写字,书房的大门就落了锁。唐志键对她说,想看什么书列出清单,叫管家买回来送到她房间。
“红莲,什么事?”唐志键显然在忙工作,面上有点不耐。
“爹,你把生意上的事教给我吧,教一部分也好。我想参与进来。”她诚恳道。
唐志键要关门,她一把拉住。“爹,我没在开玩笑。你是我爹,我是你女儿。有人告诉我,父亲永远不会背叛女儿,女儿当然也不会背叛父亲,难道你信不过我?”
“别把什么事都扯到信不信得过这上头来。”他有点烦躁,“我不担心你会背叛我,只是这些事不适合你一个姑娘家做。别捣乱了,听话。”
“你把明面上的东西教给我就好,银行的生意总是能让我经手的吧?再说还有你在旁边把关。爹,我不想什么都不会,琴棋书画古文英文都是花拳绣腿,我得学点真本事。万一——”她咽了口口水,“万一将来你照拂不了我了,我自己也能活得下去,还能活得好。”
唐志键看着她,不认识似的。最后他轻声道:“红莲,别想太多,爹照拂你一辈子。”
“那也不如自己掌握些本事来得安全。命这种东西最没谱,我不想有一天坐以待毙。”
她磨了唐志键一个月,终于磨得他心烦心软,放她进书房了。他从最基本的开始教起,意外地发现女儿是个可造之材,很多东西一点就透。大半年后,虽然稍微核心一点的东西他依然不敢放给她,但如她所言,明面上的生意她已经可以操持得不错了。
或许,她可以是个理想的继承人。唐志键盘算着这种可能性。钱财事业,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的确不太在意——也不是完全不在意。果真后继无人也就罢了,但凡看到一丝延续下去的希望,就不愿放过。
他开始试着教她更多。她也没叫他失望,用心地学。
来年暮春的一天,她见到唐志键,一脸娇羞,支支吾吾不肯说话。唐志键很久没见她这副模样:“怎么了?什么事不好意思和爹说?”
“爹,”她踌躇许久,“我想结婚了。”
他以为女儿看上了哪家富家子,心情复杂,说约好时间见个面。朱晚云听到“见面”二字,两眼放光:“不用约时间,现在就可以见面。”
她拉开大门,唐志键看到自己助理走了进来,脸上也带着可疑的红晕。
“宋耀祖你——”
“爹,就是他,你最得力的助理,可还满意?”朱晚云堵住他话头,笑意盈盈。
唐志键一时无法接受,甩门而去。宋耀祖从没见他如此失态,目送他上楼的背影,有些迟疑:“这样子不行啊。”
“相信我,行。”朱晚云自信满满,“他现在脑子不清醒。等回过味来,分析利弊,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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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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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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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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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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