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亥时,唐璜和李响一边一个,靠坐在牌坊的石柱下。
唐璜刚才一五一十地说了叶杏的心事。说到这女孩儿的软弱彷徨,李响不由心碎。他自以为心系叶杏,无微不至,可是到头来,却原来连她心中最无法面对的恐惧是什么,都不曾真正明白。
“你也不要再怪她不体谅你了。”唐璜叹道,“事已至此,咱们就盼着她以后平和喜乐吧!”
便在这时,忽闻脚步慌张,却是有人从义贞村里跑了出来。
这么晚了,对于谨言慎行的寡妇来说,早已是宵禁时分,居然还有人出门?唐璜不由回头张望,只见一个小小的人儿,正匆匆忙忙地往村口跑来,一路跑,一路向后看,似乎是怕有人追赶。
“怎么是她?”唐璜辨认一下,颇为惊奇。
眨眼间,那人已奔到牌坊之下,来到李响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原来竟是英嫂的小姑子。
“你……你……能不能……你能不能去救救我嫂子!”
李响茫然道:“你说什么?”
“她……她们给嫂子治伤……”小女孩说话已带了哭腔,“可是……可是她们又开了祠堂……不让嫂子活啦!”
李响愣道:“不让你嫂子活?”
“她们、她们说我嫂子嘴上没把门的,念叨男人的名字……要让她上吊呢!”
原来英嫂疯癫之后,竟再也不能掩饰自己心里的情欲,因此竟变得口无遮拦,时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钦差将至,金婶为人谨慎,顿时就怕她在关键时刻丢人现眼,这才决心让她立刻殉节。
唐璜问道:“萧晨呢?”
“他没用的!”小女孩毫不客气,“金婶说话,他连个屁都不敢放!”
英嫂脸上那狰狞的伤口——令人触目惊心的红叉——忽然又浮现在他眼前。这几日来,本已渐渐麻木的心,又被悔恨狠狠攥住了。
“我……我害她还害得不够吗……我不能去。”
“你也是废物!”小女孩又是一脚踢在李响腿上,“快走!快走!”
“你去找别人吧。我每次帮她,最后都是害了她。再去救她,只怕她真要死在我的手上了。”李响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以后求人帮忙,千万要找准人啊。不然害人害己,你负得起责么?”
唐璜低着头。李响终于要见死不救了,一向自负侠义的他终于也要见死不救了——因为他曾经害过了英嫂,因为他现在甚至不知道,再去救人的话,那到底是救人还是害人?
——可是如果再不去的话,人死了,再想救也来不及了。
唐璜猛地站了起来:
“走!我去跟你救人!”
李响吃了一惊,那女孩也吓了一跳,奇道:“你?”
“我行的!”
唐璜微一犹豫,拉着女孩便跑。他唐门翘楚的轻功,哪能慢得了,只一晃身,便已扯着女孩消失在村里的房墙之后。
李响目瞪口呆。忽然眼前“刷”的一道黑影掠过,却是从刚才起就不见踪影的关魔儿忽然出现,又追着唐璜,冲进村里。
两张荷叶包凭空落到地上,李响用脚趾头将之打开,原来是关魔儿还不及动嘴的牛肉大饼。
唐璜拉着女孩飞奔入村,全凭一时冲动,可离祠堂越近,心中不由越是惶惑退缩。女孩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大叫道:“嫂子!嫂子!”
卜氏祠堂大门紧闭,门前的萧晨本来垂首而坐,这时听见女孩喊叫,抬起头来,看见了唐璜,两手一撑膝盖站了起来。
“唐璜,你别捣乱。”
“萧晨,”唐璜咬了咬牙,道,“英嫂是怎么回事?”
萧晨此前被金婶说服,放纵祠堂中的恶行,这时其实早已后悔。可是事已至此,真要让他翻脸制止,却也难开其口。犹豫一下,道:“这是我们义贞村的事,你别管!”
“你是官差,村里如此草菅人命,你就这么看着?”
“后天朝廷御赐的牌坊就到了,”萧晨蓦然爆发,“是贞节牌坊!是表扬义贞村一百七十一个寡妇,没有一个再嫁,没有一个失节的牌坊!英嫂现在活着,那便是欺君枉上之罪,整个义贞都得陪着她死!”
——这些话,原本是金婶劝他的,这时自己再背一遍,仿佛颇能坚定信心。
“你怕她坏了你们的名声,容不下她,把她藏起来不就是了?……”
“义贞村的未亡人个个都登记在册,你以为大人们不会查吗?好端端少了这么一个,牌坊还颁得下来?”
他居然如此无情,唐璜不由勃然大怒:“你是喜欢她的,就能这么看着她死!”
“那却是我错了!”萧晨脸色大变,猛地将双臂一张,大喝道,“总之今天有我在此。你休想再靠近祠堂半步!”
他这一生,实在已为这村子牺牲太多,母亲、青春、尊严……不知不觉,这村子倒变成了他的一切,逼得他务必尽力维护。可是他真的心甘情愿如此么?那些他根本不敢去面对的不满,早已压得他喘不上气来,这时便正好将唐璜当成了个出气筒,把两臂风车般地抡开,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他的武功极杂,这通臂摔碑手霸道刚猛,使来居然也深得三昧。唐璜手中没有暗器,只得打醒精神,用身法与之周旋。
“你这唐门逆子,我萧晨还真的怕你么?”
萧晨再催三分力,双臂上下翻飞,直逼得唐璜步步后退。
那小姑子看唐璜落了下风,不由不急。眼见祠堂侧墙下堆着一捆高粱秸秆,连忙飞奔过去,抽出一根粗的,啦啦挥着跑来,拼尽全力去打萧晨。
唐璜叫道:“给我!”
可是哪里还来得及?女孩的秸秆已经逼近萧晨身侧,捕快手快,劈手夺了,唐璜也待去抢,却被萧晨一避,只来得及抓住一片叶子,“嚓”地扯了下来。
“这玩意儿落到你手里,不是成了暴雨梨花针了?”萧晨脚下一绊,将女孩摔了个跟头,随手一扔,又将那秸秆远远抛开。
忽然间,萧晨只觉手臂剧痛,低头一看,却是那片被唐璜扯下的高粱叶,已经深深刺入了他的上臂。那又薄又软的叶片,竟在唐璜的内力灌注下,刺透了他的衣服,顺着他的肌肉纹理,对穿而过,牢牢嵌住。
这伤处如此怪异,较之臂上的疼痛,却是心里的震撼来得更大一些。萧晨大叫一声,脚已软了,一屁股坐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唐璜喘一口气,飞花摘叶固然可以伤人,只是以他现在的功力,发出这记叶刀却是弥足辛苦。
“这才是真正的唐门暗器么?”
唐璜猛地站住,一条极淡极淡的影子慢慢从他脚下升起。骆九风的声音,道:“先前你是故意示弱么?我们几乎被你瞒过去了!”
这快剑手起初随萧晨进村,便一直隐匿形迹,村中人固然没有发觉,就连唐璜也一时大意,没看见他。
剑气凛然,唐璜竟然不敢妄动。
“我没想逃出义贞,我只是想去救人。”
“我不让你救。”骆九风“嗤”地一笑道,“‘拆骨会’要毁掉你们。此前你无精打采,反骨了无痕迹,我们也打击不得,现在你既然敢于振奋,那对不起,我刚好拔除你这根反骨。”
“你有这样的本事么?”
蓦然间唐璜大喝一声,他猛然回身一抓,左手抓中关魔儿持刀的手,右手顶住关魔儿撞来的盾,两人一起飞起,“哐当”一声撞开了卜氏祠堂的大门,摔了进去。
——关魔儿追他进入义贞,不过稍慢。此前耐不住饥饿,临时溜到镇上买饼,竟让唐璜走脱,实是大过,真被狄天惊知道了,恐怕少不了一顿责骂。因此一见骆九风截住唐璜,便抢先出手,却给了唐璜以他作为掩护,趁势拜托了骆九风的剑势。
“扑通”一声,两人一起摔进祠堂,唐璜反应敏捷,顺势一蹬关魔儿,自己滚开数丈,直到祠堂深处的供桌旁,才挺身站起。
祠堂中寡妇一片惊叫,门口处关魔儿站起,门外骆九风昂然而入。而祠堂正中的大梁之下,白绫绷紧,穿着白孝的英嫂已悬颈其上,两腿还在剧烈蹬动。
唐璜的脑中“嗡”的一声,上步待要救人。骆九风却已侧身提步,作势出剑,道:
“别动!”
他笑着望向唐璜的眼睛,“你想救这个女人,那我就要你看着她死。”关魔儿也爬起身来,操刀叫道:“她死了,接下来就是你!”
唐璜只觉脑中轰轰作响,过去不堪回首的种种,一瞬间全部闪现于眼前。第一次在义贞村外的高粱田里见面时,英嫂那双绝望疲惫的眼睛又浮现在他眼前。那明知命运的结果,却只能逆来顺受的眼神,与当年死在他手上的雷息——何其相像!
她们何罪?为什么人人都要她们死?萧晨、金婶、骆九风、关魔儿、四叔……每个人,只因为自己的那点利益,就要抹杀她们的性命。
——而他却只能服从他们!
——而他却还要服从他们?
唐璜咬紧牙关。在他的身边,祠堂供桌上摆着香烛贡品,其中有一碗白米饭,而米饭上,又插了一副竹筷。他轻轻把竹筷拔起,扣在右手掌中,竹筷又直又硬,一瞬间过去那种钢镖在手,天下纵横的自信,突然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唐璜慢慢张口,一字一顿道:“滚开。”
——此刻,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好脾气、碎嘴子的唐妈了,现在站在这儿的人,两眉微挑,目光中不再有任何的愤怒犹豫……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唐门第一!
骆九风和关魔儿同时感应到了他的气机变化,一瞬间,两个顶尖的少年高手同时大喝一声,向前抢来——暗器发射的范围远过刀剑,只有抢攻,才有胜机!
而几乎就在他们动作的同时,唐璜的右手,也猛地挥出!
他的右手自下而上,挥动中仿佛在散发着朦胧白光,宛如月色。
“哧哧”两声,骆九风的背心为竹筷刺入;关魔儿的皮盾边缘豁口洞穿,左颈锁骨处,竹筷斜斜插入,没肉四寸。
“扑通”一声,骆九风摔倒地;关魔儿的皮盾垂下,晃了晃,终于坠地。关魔儿的神色如见鬼魅,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日间和自己缠斗了上百招的暗器“低手”,竟能用两根竹筷,射出如此恐怖的效果。
——就在刚才的那一瞬,骆九风抢攻在先,关魔儿夹击在后。两个人冲到祠堂中间,唐璜的第一根竹筷已到,先打在关魔儿的皮盾上,将他撞得脚下一顿之后,再反射回来,齐根刺入骆九风的后心;剩下关魔儿举着皮盾还没反应过来,第二根竹筷又到,自下而上,穿过他举过肩头的皮盾,钉入他的肩膀。
几乎就在同时,关魔儿的头顶上,裂帛之声响起,英嫂抖动的身子失去了牵制,顿时摔了下来。
——第二根竹筷,竟是在射豁了白绫之后,自房梁上反射回来的!
关魔儿惊得肝胆俱裂,两眼圆瞪,向后退了两步,疯了似的逃了。
唐璜不去管他,接住正在跌落的寡妇,轻轻落地。只见英嫂一身的白孝,明显手工精良,头发梳得光鲜漂亮,脸上还上了淡妆,就连那十字的伤痕,都被层层脂粉遮住。看来真如果死了,就将被直接入殓。
唐璜心中愤怒,扶在她后心的手掌内息一催,英嫂“咳”的一声,缓缓回过魂来。
“你这狗贼,”金婶在旁边回过神来,大骂起来,“多次辱我卜家,这次更在我祠堂之中杀人,到底是何居心?”
“你害怕杀人?”唐璜恶狠狠地瞪回来,“你不就在杀人么……”
突然一只手摸上他的脸颊,原来是英嫂已清醒过来,两眼迷迷蒙蒙的,呵呵痴笑道:“李响……李响……带我飞吧!”
唐璜吃了一惊:“英嫂,你说什么?”
“飞……飞……”
“这不要脸的贱妇,”金婶气道,“疯了也忘不了男人!”
“哐当”一声,却是萧晨忍伤而来,倚身祠堂门上,恨道:“她心里有的,是李响啊!”
原来这已经发了疯的女人,时时念念不忘的男人,竟然却是此刻狗一样拴在村头的李响。大概是因为萧晨几年来缩手缩脚,没有半点担当,远没有李响烧碑夜游、风风火火地像个男人,值得这女子托付吧?
唐璜心中一痛,又瞬时一松,终于冷静下来,冷笑道:“原来如此,所以你就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萧晨愤愤不平,却也无话可说,只是堵着门口。
唐璜将英嫂的手摁下去,数年来萦绕在他心中的魔障,在外人无从察觉之际,已然悄悄破除。
“我带英嫂走!”他清清楚楚地道,“江南胡氏专擅治疗脑疾疯病,南宫世家易容整容天下无双,我带她去治伤医病,好过被你们不明不白地‘自杀’了。”
“那不可能……”
“好商好量,这是给你们三分面子。非要翻脸,我倒要看看有我在,你们能把她怎么样?”
唐璜伸手在堂中木柱上一抓,“咔”的一声,白杨木的柱子已生生被他抓下一片。
金婶见他手劲,登时吓呆了。唐璜拉着英嫂就走,寡妇们不敢阻拦,萧晨眼看他们过来,略一犹豫,终于灰心,叹息一声,往旁边让去。
唐璜哈哈大笑,带着英嫂和小姑子,一起出村而去。来到牌坊下,待要向李响说明英嫂对他的情意,可是一回头,却见英嫂虽就在李响面前,却依然痴笑远眺,不由犹豫迟疑,硬生生将话咽了下去。
——想来,英嫂所爱的李响,也并不是眼前这千疮百孔之人吧。
李响抬起头来。在他眼前,唐璜两腮微红,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毫无绝望之意的勇气和信心。
“你……你不想出海了?”
“不了。”唐璜深吸一口气,昂然道,“那时我没能救了雷息,现在,我不能再让英嫂白死!”
“雷息?英嫂?”李响又好气又好笑,仰起头来道,“你倒幸运。”
“逝者不可追。”唐璜道,“我想改变现在和未来。”
他的信心,令李响又欣慰,又嫉妒。
“走吧,走吧……再依依不舍,狄天惊就来啦。”
破坏王
狄天惊歪着头。关魔儿说到唐璜暴走时,他的眉毛紧紧绞在一起,待到了骆九风落败,他的眼猛地一眯,两道寒光如冰针一般射向周围的人物。
在他们二人身遭,人影绰绰。
关魔儿此前那般不管不顾的叫喊,义贞镇上的高手:万人敌、叶杏、周宗法、吴妍、费画舌、常自在、云申、怀恨,又有谁是听不着的?当此微妙之际,自然谁都不会不理不管,便在二人交谈中途,陆续赶至。
“九风的伤势到底怎样?”
“我……我不知道,”关魔儿吞了口口水,道,“唐璜太可怕了!九风一下子就倒了。我怕唐璜跑了,就赶紧来向您通报。”
云申、霍守业等人面面相觑,都不料“反骨仔”居然真敢硬抗“拆骨会”;而叶杏、吴妍却不约而同地低下头来,生怕眼底的笑意激怒了狄天惊。
怀恨却还懵懂,拉着云申问道:“怎么了?唐妈揍人了?谁啊?”
“帮主,唐璜一直在装窝囊,他真的是绝顶高手!”关魔儿叫道,“留下七杀,终究夜长梦多,和他们讲什么规矩?早杀了早好!”
“不是他在装……”狄天惊叹道,“是反骨真是冻不死的蛇,一脱缰就会反咬人一口……魔儿,你们还是不懂啊。”
“帮主,那唐璜下手太狠……”
“七杀是我们的敌人,你自己都想杀了唐璜,怎么还好意思抱怨人家手狠?你这孩子,该沉着时,偏要暴躁;该勇敢时,偏要懦弱。下辈子投胎转世,一定得改。”
关魔儿大吃一惊,仓皇抬头,狄天惊的一掌却已无声无息地落下,正正按在他的脸上。众人都不料狄天惊说动手就动手,霍守业等人待要求情,已来不及。
只见关魔儿身子一颤,道:“帮主……”
“唐璜是你看的,你放跑了他;九风是你的朋友,你却抛弃了他。”
关魔儿嘴唇翕动,直挺挺的便跪倒了,两膝在地上微微一顿,上半身歪着向前扑去。
“噗”的一声,关魔儿的身子柔软,正面扑倒,却是右肩率先着地。一撞之下,整个肩膀都凹了下去,人便如一个坠地的面偶一般,肩、腰、腿、手全都被压扁,变得与地贴伏。黑稠的血膏从他的七窍溢出,粘得都不沾土。
一个英挺少年,瞬间死得如此怪异。寂灭掌的威力,与其说是让人感到敬畏,倒不如说是厌憎。叶杏等人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一步,费画舌一个叶公好龙的读书人,平日想死想活的虽多,真见到这般恶心的尸体,“哇”的一声,竟转身吐了出来。
狄天惊抽出一方丝巾,轻轻擦手。
“云申、怀恨,你们两个出家人来为他超度一下吧。”他笑了一声,又伸了个懒腰,“我要去义贞村接回九风。也许一时气不顺,就把李响、萧晨给杀了。谁要是想看热闹,可以跟来。”
叶杏大惊,一把拉住万人敌的手。
万人敌眉头微皱道:“我会拦着他。”叶杏这才稍觉放心,抬头看时,只见狄天惊当先,一干高手已在数十步开外,连忙与万人敌飞身跟上。
众人各怀心事,同时施展身法,无声奔驰,转眼间已逼近义贞牌坊。
远远地便听有人斥骂道:“你爱丢人、你爱装死狗,谁稀罕管你。可是后天钦差便到。到时候,你还赖在这里,就是拖累了我们义贞全村……”原来正是萧晨在训李响。
牌坊的阴影之下,李响仍是坐着,萧晨却挂着个膀子,气得大步踱走,往返不休。旁边一人半身浴血,却恶狠狠瞪出三分凄厉的人,正是已受重伤骆九风。
狄天惊近身十丈,看清了骆九风那张苍白的脸,不由心中一宽,大道:“九风,反骨仔的骨头,好啃么?”
骆九风把嘴一抿,眼中杀气更盛,道:“唐璜跑了。”www.xiumb.com
“我知道了。”狄天惊笑道,“关魔儿监管不力,临阵脱逃,我已经把他杀了。”
骆九风身子一震,向后退了一步,双目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关魔儿是个混人,做事不知轻重。仗着和你相熟,最难管理。我原先想,至少他还对你忠心,但今日你重伤之际,他却独自逃命,这人就已经是一无是处了。”骆九风微微一笑,“咱们做大事的,笨的、懒的、狂的、奸的,用得好了,都能成大事。只有那些不长眼的,留他们在,只会让人心涣散。”
骆九风胸膛起伏,咬紧牙关,一忍再忍之后,忽然一低头,道:“唐璜逃走,我也在场。现在他出了义贞,违抗了您的命令,九风斗胆,想要连夜追下去,取他狗命。”
狄天惊不由一愣,伸手扣住骆九风头顶,轻轻一掀,将骆九风的头脸扳起来。仔细打量徒儿的神色,心中已猜着七八分,问道:“你……你觉得我不该杀关魔儿?”
“我要去杀唐璜!”
狄天惊不悦道:“你怪师父杀了关魔儿?”
却见骆九风一转身,叫道:“我去杀了唐璜!”
在狄天惊发话之前,便已半歪着重伤的身子,头也不回地离村而去了。
“李响,这可能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万人敌低声道,“狄天惊快疯了。赶紧入了朕的魔教,朕才能名正言顺地保你!”
李响默默无言,心中空洞。万人敌再也按捺不住,转身从叶杏处要过锁链的钥匙,两指拈住,向前一递,先点在李响额上:
“你虽是人才,可是朕也未必无你不成。现在救你,只是为了你和杏儿的情义,你别再固执,让她难受!你的锁链钥匙在此,自己解开,朕立时升你为光明左使。”
李响的胸膛起伏,伸出手来,指尖颤抖,慢慢向万人敌手里的钥匙探去。
他蓬头垢面,心神涣散,整个人都臭烘烘的,再三摧折之下,早已不见半分神采飞扬的模样。
叶杏、吴妍、周宗法、费画舌,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越来越近的两只手……可是突然间,李响的手猛地一挥,又推开了万人敌的手和钥匙。“叮”的一声,钥匙不知落到何方。李响重重一拳打在地上,嘶吼道:“我不信!”
——五年了,我踟蹰千里、四处碰壁、屡战屡败、头破血流……可我……可我,还是不信!
李响抬起头来,两眉倒竖,可是眼神却弱,咬牙切齿,底气却虚:
“你是来教我做人的,你趁早给我滚蛋!”
叶杏不知不觉松了口气,看了一眼万人敌,却又觉得忐忑。
万人敌两眼一瞪,寒光闪烁道:“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
李响单手撑地,慢慢站起。他微弓着腰,用双手握紧铁链,定了一定,然后突然间,整个人猛地往后一仰,倾尽全力地一挣!
“咔”的一声,铁链被绷得笔直,石柱上碎石飞溅,整座牌坊,都像是被李响拉得一晃。
——他不要人施舍,不要人搭救,只想凭着自己的力量,挣脱束缚!
叶杏、万人敌、唐璜、舒展、平天王、董天命、师父、妖太子……人人鬼鬼,音容笑貌,如潮水奔涌,去而复来。
——你们想看我的笑话,我偏要让你们失望!
李响将自己的满腔悲愤都灌注在双臂之间、脖颈之上。这已被折磨沉沦了十数日的青年,一双眼睛几乎已被愤怒烧成黑色。他像一头刚刚被人捕获的猛兽,奋力挣扎,用自己的血和骨,一次次去撞击着铁链。
他的脖子皮开肉绽,他的双手指甲翻裂,他全身的筋骨都在“啪啪”作响。一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发疯——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似乎是要将整座牌坊都拉倒了。
可是人力终究有限,眼看铁链拉扯牌坊的力量越来越弱。终于,李响再次跪倒在地,咆哮号啕,任凭血染红了他的衣领,又点点滴入尘埃。
狄天惊目睹他的一番挣扎,面沉似水。
叶杏汗流浃背,万人敌脸色铁青,吴妍点头赞许,常自在两眼放光,周宗法瞠目结舌,费画舌双手剧振,一瞬间想哭又想笑。怀恨看了,问道:“你中风了么?”
“好,好一条上钩离水、豁腮垂死的蠢鱼!”狄天惊冷笑道,“反骨仔、反骨仔!唐璜一个人,便害死了关魔儿,逼走了骆九风。李响,你是七杀之首,最危险的白眼狼。我怕了你了,真是怕了你了——还有六天,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翻出什么水花。”
他大笑而去。叶杏、吴妍为李响查看伤势,所幸虽然伤口狰狞,却只是摩擦造成,都不深入。周宗法带得有上好的刀伤药,为他上好,也就没有大碍了。
可是李响眼神空洞,却似陷入了比此前英嫂堕碑之后,更大的危机之中。
——站起来!
吴妍生性倔强,她一定不会妥协;
——挣脱那条铁链!
常自在天性自由,不可能同意加入什么魔教;
——时间不多了!
怀恨迟钝天真,越逼他会越较劲;
——拆骨会的结果,他们一定会死!
李响瞪大眼睛,整个人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永恒黑暗之中。
——为什么要困住自己?为什么!
风云流转,日影飘移,由夜到昼,晨昏交替。李响灵魂出窍,恍恍惚惚,迟钝于外界事物。仿佛叶杏又来过,仿佛狄天惊又来过,仿佛不认识的人又来过。
他们来了又去,李响在黑暗中远远看着他们,却听不见他们说话。
旌旗漫卷,却是官军和钦差到了。好像有人模模糊糊地在问:“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便有人——似乎是萧晨——回答道:“他做了错事,因此受罚。”
有个声音在喊:我没有错,我不该受罚!英嫂是想要自由的,你们无权让她去守寡,正如你们无权让她去殉节!
可是这个声音在李响的心里翻翻滚滚,就是无法出口。
一起沸腾的,还有他仍然不愿放弃的信仰,无法说出口的辩驳……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汇聚到了一起,炼成了炽热岩浆。发着暗红色的光,冒着黏稠的气泡……却找不到一个出路。
他的心,仿佛是一间铁屋。唯一的一扇门,已被英嫂上了一把锁,小小的一块顽铁,将他的勇气、他的愤怒、他的力量全都锁住了。钥匙在哪儿?叶杏手里没有,唐璜手里没有,七杀手里没有,万人敌手里也没有。
——谁有?
——谁有!
反骨是藏在棉花里的毒针,手按下去两寸,还软绵绵的没有感觉,可按下去两寸一分,就有可能致命。
狄天惊仰天躺着,头顶上摆了酒壶酒杯,想要喝酒时,便看也不看的斟一杯,喝一杯。
他抬眼望天,轻声地哼着一首歌。“凄凄冷清夜,逐梦唱《上邪》。夸父行千里,我志本高洁……”以他今日的作为,再唱这首歌,实在已是矫情作态了,可骆九风突兀地离他而去,却又不由让他感怀少年人的热情。
——九风毫无疑问的是把关魔儿当成兄弟了。从他离去时的神情来看,自己要留给他的这一番基业,和他关家三代的交情,到底还不如那粗鄙懦弱的关魔儿的一条命来得重。
“啪啪”声响,却是牌坊被他的金鳞悖逆真气震动,风化的石屑簌簌而落。
狄天惊漠然地注视着青天,左手不知不觉已握起拳来。年轻人总是不知天高地厚,辜负长辈的一番好意,走了许多弯路后,才能顺从老人的安排。
——反骨仔任意妄为,在江湖上被传得神乎其神。他们不死,只怕以后想要找个懂事稳重的孩子都难了。
狄天惊举起左手,屈伸五指,自语笑道:“反骨仔……我真应该二话不说,先把你们都杀光的。”
——可是他却真的没有办法下这个毒手。
就像是一种惨淡而清醒的痛苦,让人害怕又沉迷。让人想要永远根治,却又贪恋于那划破心上壳膜的一瞬间,那通透敞亮的快感。
狄天惊双臂斜张,指、臂、肩上的肌肉逐一绷紧。
——李响,李响,你是金龙帮的痛脚,又是年轻人的英雄;是武林中的异数,也是我狄天惊的心魔。你现在是在地下,是在死角,可你到底会烂在泥里、死在暗处,还是会弹起来、炸起来?
——你,你倒是炸给我看看啊?
——我等了十五年了,你来啊!
嘈杂,凄厉的哭叫,男人粗鲁的笑声……
忽然,一阵清凉猛地从李响的头顶灌下。他打了个哆嗦,顿时清醒过来。水顺着他的头发,蜿蜒而下。
李响抹了把脸,两眼聚焦良久,这才看清眼前的人。居然是金婶。
“李大侠,救救我们!”
李响道:“你好。”
“朝廷……朝廷不把我们当人看!”
李响道:“对不起。”
“义贞村……义贞村完了。”
李响好像隐约听懂了她的话,有些奇怪。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李响茫然望向义贞,在他的面前,义贞牌坊仍旧高高矗立。而在义贞牌坊之后,更靠近村里的地方,一座更大、也更华丽的牌坊也不知在什么时候立了起来。他眯起眼睛,那上边镌刻的字是“芳洁垂世”。
牌坊后边的村子里,正冒起股股黑烟,尖利的女子惨叫此起彼伏。村口处人影晃动,几个寡妇正在与青衣黄坎的官军厮打。她们披头散发,手里抡着的包袱被抖开,衣服细软撒得一地。
与她们撕扯的官军面上都笑嘻嘻的,一边用长枪的杆柄和刀鞘抵挡着她们撒泼,一边伸手去她们的身上乱摸。
李响愣了一下:“嗯?”
“钦差大人让我们充军。一夜之间,村里已经有十几人自缢吞金,宁死不从;今天早晨,官军见我们不肯听命,就开始抓人了。萧晨和他们理论,也被打成了重伤。”
李响一惊,仿佛一道霹雳在脑中亮起,不由又清醒了几分。问道:“钦差来了?”
金婶不料他竟傻成这样,急得几乎晕倒。
原来钦差带着御赐的牌坊,已于两天前到达。李响在浑浑噩噩中的依稀所见,都是事实。初时义贞举村鼓舞,夹道欢迎,钦差也带来了朝廷赐下的米布一一颁下;又着令随行的工匠将御赐的牌坊立起。
那牌坊原本就已经是雕好了的,运来后只需组合加固,一日之内,便煌煌建好。
这边厢钦差也在村里体察民情,接受义贞的招待。本来官慈民顺,不料昨日那“芳洁垂世”的牌坊立好之后,钦差突然便请出了另一道圣旨:诏令义贞村寡妇一百五十名,即日起赶赴山海关,与守关士卒通婚。
义贞村众人当场目瞪口呆。历来女子卑贱,寡妇尤其任人宰割。曹魏以来,向有征集寡妇劳军支边的惯例。可是金婶他们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日,竟会和牌坊一起到来。
李响瞪大眼睛,呼吸急促。义贞村里官军四处拿人,用绳索把寡妇们拴成一串。哭声阵阵,鸡飞狗跳,此前纤尘不染的村子,这时惨遭涂炭,变成个人间地狱……
可是李响的心里,却蓦然涌上巨大的、抑制不住的欢喜!
——来了!
——果然来了!
——钥匙在哪儿?钥匙在哪儿!
金婶“扑通”一声跪倒,叫道:“求你了,你快点呀,李大侠!”
李响闭上了眼。
——恳求不是钥匙。
“对不住,我以前不应该打你、骂你。”
——道歉不是钥匙。
“你要是救了我们,我们一定重金相报。”
——交换不是钥匙。
“你是好人,你救救我们吧!”
——好人?
李响睁开眼来,颤声道:“我……我是个好人?即使我把英嫂害成那样,你也说我是个好人?”
“你是好人!以前是我们糊涂……”
——钥匙?
李响忽然屏住了气。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来,道:“如果我去救你们村中的寡妇,我很可能会打死打伤很多人,你还让我去救她们吗?”
“要救!”
——一把锁。
李响将手掌翻开:“即使我去,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救义贞,你还要我去救吗?”
“要救!”
——两把锁。
李响挣扎着爬起来:“若是救不了的时候,我还是个好人吗?”
“是的!”
——三把锁。
三个问题,每一个都将李响从自我怀疑的虚空中,向地下拉回一分;三题问完,李响终于又有了站稳脚跟的基础。一瞬间,惊雷阵阵,李响心中翻滚了十几天的怀疑、绝望、愤怒,同时灰飞烟灭,尽数化为了无尽的火焰,烧得他整个人都像是要炸裂了。
突然,李响的身体整个松懈下来,低声道:“好。”
——牌坊,你们不是盼牌坊吗?
——错了,现在你们知道自己都错了!
——只有我是对的!
——早听我的多好!
他笑得弯下腰去,又笑得直起身来。他高高耸起两肩,两臂高举,然后双手握拳,猛地往下一沉,一声长啸冲天而起!
李响,这才是真的站起来了!
以气化气,以怒火、怀疑来炼气、炼意,重重压制的铁屋之上终于裂开一条缝隙,酝酿许久,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顿时喷薄而出!
便在金婶的惊慌注视下,李响再次摆头撤步。他两手握住颈上铁链,奋力一拉,“轰”的一声巨响,牌坊的石柱居中而断。重逾千斤的大石被铁链拖动,猛地甩开。
什么也拦不住我!
什么也困不住我!
在义贞牌坊的顶上石梁上,平平躺着的狄天惊一挺身坐起来。他那么瘦,二尺宽的石梁,宽得足以让下边的村民和官兵都看不到他。
可是其实他一直都在。
高处刮来凉飕飕的海风,令狄天惊精神一振。他单手一撑,从梁上纵身跃下,衣袂猎猎,下方的李响身上散发出来的酷烈气息,一瞬间令他感应到了久违的紧张……和难以遏制的兴奋。
——他们之间,到底要有一战了!
——反骨有用,我今天就要证明!
许久没有的壮烈豪情,突然又回到狄天惊的身上。
“李响,我等你好久了!”
李响抬起头来,大睁的双眼,追着狄天惊落下的身形。他身上的力气几乎要爆开,世界在他的眼中已化为虚无,一切在他视线内的事物都如风中青烟一般,迅速地飘远变淡——唯有狄天惊,唯有这个号称“只手敌天”的人,这个“拆骨灰”的首脑,他的身上还散发着金色的光芒,清晰突兀得令人想要一掌拍灭。
“让开!”
“轰隆”一声。这声音虽然还是李响的,但却像是同时在四面八方一同响起,沉如滚雷,震得人五脏六腑都是一翻。
以声破声,狄天惊须发皆扬,以“哭神吼”的心法喝道:“我要是不让呢?”他单掌一翻,向天空推上,落下时,寂灭掌无声无息地探来,像是一根针刺进了滚烫的松脂。李响双手一并,两根食指抵紧,奋力一戳,双指正中寂灭掌掌心!
——断肠指!
掌风森冷,指如红炭。狄天惊左掌补来,垫在右掌之后,周身袍服一胀,金鳞悖逆真气已经发挥到第七重。
“你的反骨再硬,又能奈我何?”
他的话,李响却没听见。在他的心中,一些狰狞巨响东冲西突,磅礴咆哮,嗡嗡然渐渐连成一句——
打碎……
打碎。
打碎!
李响两眉倒竖,右足猛地用力一撑,身体里快要炸开的杀机,猛地被他汇聚到双指之上。无与伦比的力量,被瞬间放大了几十倍。他的人突然就变成了离弦的巨箭,而两根手指则成了闪烁寒光的狼牙箭头。
狄天惊已经把金鳞悖逆真气催到第十重,却仍然被他推动,猛地向后退去。
“砰!”狄天惊的后心撞上了牌坊石柱。就这么稍稍一阻,他的手臂便已撑不住李响的手指,叠在一起的两只手掌,左手的掌背一下子贴上了自己的胸膛。也就是电光石火的一瞬,一道炽热的指力,毫不留情地透了他交叠的双掌,猛地穿过他的胸膛。
“你,不是我的对手!”李响慢慢向后退去。
——只要战胜了自己,这个世界就再没有人是我的对手!
狄天惊张口咳出一道血箭。败局既定,一阵狂喜,突兀地席卷他的全身。一阵奇怪但是激昂的鼓点,隐隐约约的在他耳畔响起,狄天惊双手垂下,微笑道:“你胜了我又怎样?你真能救这一村寡妇么?你以为你是救世主么?”
他的脸色惨白,唇边下颚上的血却艳红。张口说话时,白牙上的红血越发狰狞——这样的情形李响见过,英嫂的脸,又清清楚楚地浮现在李响的眼前!
李响放声大笑。笑声中,他咬破右手食指,从左额到右颊一拉;又咬破右手拇指,从右额到左颊一划,自己在自己的脸上打了个红叉。
“我就是救世主又怎样?若是人人都不敢当,那这世界就真没救了!”
狄天惊一愣,拊掌大笑。
忽然间,“轰隆”一声巨响,那义贞牌坊骤然倒塌。它已是年岁久远,先前被李响胡拉乱拽,本就动摇了根基,后来又被他拽断一根支柱,早就酥了。此刻再承受了狄天惊的猛力一撞,李响的竭力一指,居然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塌了。
李响往后一跳,险些被飞石砸到。烟石四溅,声势惊人,才要放下心来,却见前面“芳洁垂世”牌坊晃了一下,也跟着直挺挺地拍了下来。
——却是那些立牌坊的工匠,根本早就知道了义贞村将废,因此才偷工减料,想要敷衍了事。不料被义贞牌坊一震,新牌坊顿时被动摇了基础,一下子跟着垮了。
两声巨响,地动山摇。对面村里的官兵听见这边的巨响,村里村外的都赶来查看。灰尘散尽,李响呆呆望着眼前的牌坊废墟:墟中一只血手,掌心向天,动也不动,却是狄天惊已被埋身于乱石之下。
有带队的将领策马赶来,遥遥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响回过神来,翻起眼睛,露齿一笑,反手将自己两条破破烂烂的袖子撕下,露出一双赤膊,一步一步,踏上废墟。他连续数日水米未沾,这时已不由自主地眼冒金星,两腿打晃,可是那样狂热霸道的气势,却毫无削弱。
“列阵!列阵!”
枪如林,刀如虹,三百官兵迅疾立成阵势。
可是李响不怕,李响何惧?
李响以手捶胸,仰天长啸——
救世主,已然降临人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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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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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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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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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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