讳将也笑,两个人眼中都荡着涟漪。
她捉住他的手,道:“牵着我,不许放了。”她眼中红血丝,想来是真的在意。他握紧她的手,道:“好,那你千万……别再离开我了。”
她不懂,还想问。他指了指台子上,花魁娘子出场了。头戴红花,身着绿袍,青丝如瀑,身段婀娜,她高扬着下巴,嘴角两痣,妩媚至极。
她上台来,却戴着遮一只眼的面具,纹理细腻,十分让敬戌感到熟悉,用的造艺也是讳将所惊诧的。
“这是……”两人异口同声,面面相觑。
“先等等吧。”他小酌一口,讳将也是酒好,忍不住馋,饮了一口。
讳将的母后,也是柔情万种,知书达礼之人,母仪天下,自有一种仪态。
“我母后……”讳将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连带着酒也有些寡淡。他握了握她的手,她莞尔一笑,并没说什么。
“今日,莞娘便要进山剃度。在此,与各位做个见证。出家人不饮酒,就恕莞娘不领了。”她拿着酒盅,洒在地上,锦毯吸了酒,绽放出犹如婴孩的画作。
场上二楼,来了几位想纳莞娘为妾的官老爷,听闻此言,不冷不热的笑了两声。
众人看向摔杯处,那人已经被龟公打手抬了出去。讳将心中实在惋惜,她喃喃自语:“何以出家呢……”
“这位小娘子说的好。想必大家都在想莞娘为何出家。”她的手伸向了自己的面具,苦涩而笑。
“想必,各位都好奇莞娘面具下的样子吧。”
“莞娘不可。”鸨母皱着眉头,意欲阻止。
她深吸一口气,众人也是十分期待。
“莞娘从没摘下过面具,今日,可真是一饱眼福了!!!”旁桌的相公,激动万分。
讳将看了看自己身边的敬戌,故意问他,“怎么,你是否……嗯,也想看看这位美人。”
她的打趣,敬戌也顺水推舟,道:“是啊,这样一个美人,竟然入了空门,真是……哎呦。”他正说着,讳将狠狠掐了他一把。
讳将咬他的耳朵,极具威胁的说:“好呀你,真是胆子大了,我看你,真的找打!”她极其温柔的打了他的后心,他也笑,两人旁若无人的玩闹,羡煞旁人。
莞娘摘了面具,露出一块青色胎印,实在恐怖。众人吓退,敬戌却收敛了笑意。
“你怎么了?真的……”讳将正说着,莞娘无视众人的各种情绪,她上前一步,众人便后退。她伸手,便有人离开。等待她说完,敬戌走上了台。
“你不能出家。”敬戌拉着她的手腕,台下的讳将,笑脸消失。
“公子……”莞娘也是一愣,看着台下的讳将,十分动容。
“相公与娘子如此般配,恐怕莞娘……没有这个福分。”
老鸨在一旁打着扇子,竟然像是看惯了这一幕。敬戌深吸一口气,“你不能出家,并非我……”
他没说完,讳将跑了出去,一脸泪痕。
“相公的娘子,恐怕伤了心。”莞娘甩开他的手,他呵呵一笑。
“原来,你也不过是这样一个人。”敬戌冷笑,“经转世,便忘记了他。”
莞娘不解,转过身看他,“何意?”
他摆了摆手,“既然莞娘仍愿出家,我也阻拦不得,他也白等了这么些年。”
敬戌还不能千里传音,只有留下莞娘,才能后去通知君路。莞娘便是君路苦苦寻觅的雁月的转世。即便脸上有如此胎记,也不能阻挡他对这张脸的印象深刻。
“他?”她一脸迷茫,“他是谁?”
敬戌心中战栗,他在地府与阎君的交易,恐怕也要到了期限。他到时候,会不会忘记空空呢?
“有一个人等着你,他叫君路。言尽于此,明日我仍来此见你,你若是愿意听我讲讲这个人,你便不剃度。倘若你不愿,你便剃度。”
他快步出去,把所有的选择留给莞娘。老鸨也叫嚎的上来,用扇子打她,“听妈妈的,不出家,好不好?”
莞娘不知应不应该相信。她出家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倘若此时听了那个人的话,听了一日,等来了那个人,她们还能在无忧生活下去吗?
“妈妈,我想静一静。”莞娘拿了金钗子放在老鸨的手上,两厢欢喜。
“不过是住一宿,哼哼。”老鸨笑的很快乐,莞娘回了楼上的厢房,便瘫坐在地上,抱腿坐了下去。
她竟然有一些期待,在期待什么呢?是那个叫君路的人吗?听着名字便如此好听,人呢……
门外磨好剃度刀的师傅,窝了好久,见没人才出来。一出来,被早有预谋的姑娘们重重围住。
“哈哈,和尚!和尚也来我们这花楼解闷?!”
“哈哈,你呀你,真是嘴上不饶人。”另一位姑娘也促狭一笑,手不安分的在师傅身上乱摸。
师傅一闭眼,便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罪过罪过!!”他捂着头,冲出人群,逃走了。
她一开门,看着这群昔日的姐妹脸上都是各色嘲笑与讥讽,道:“能不能离远一些。”
望日她从不受委屈。可她也知道如今是寄人篱下。老鸨也不会因为她再去责怪她的这些摇钱树。她只想要一份安静,却不知为何不能。
“呦,我们的花魁娘子如今这个模样,果真是让人出乎意料啊!!”
另一个接上她的话,“真不知道,当初妈妈挑人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她叹了口气,将门狠狠的关上。
一群人吃了闭门羹,又骂骂咧咧的,一会儿便没意思的走了。暗处的老鸨,颇为无奈的叹了一口,“当初如何一个美人啊,可惜……”
“空空!!空空!!!”
出了宫,讳将这个名字便不能用了。他只好大街小巷的找着讳将。最后还是在白日他“绑架”她的小屋子里找到了她。
“怎么,还在生气?”他进去,没想到屋子里躺的,不是讳将。他一进去,讳将一下子将门锁上。
“大骗子。回来了?”讳将把玩着钥匙,摇了摇头。
“不去陪花魁娘子,真是不知良辰美景好。”她不无赌气的成分,但心里已经消气三分,她觉得他还回来,想必还是在意她的。
“花魁娘子哪有现成的娘子好。”他趴在门上,嘴上挂着笑。讳将冷笑,“少给我油嘴滑舌的,你就知道骗我!!!”
“不骗你,我真的不骗你。你进来,我给你说明原委。”
讳将听着他可怜兮兮的祈求,竟然莫名有些满足。这样的日子,好像从来没有过。
“是吗?现在说,我要是觉得合理,便让你出来,如何?”
他轻咳一声,“当真?”
“当真~你放心吧,我不骗你。”她拿了刚顺来的好酒,脸上干了的泪痕,有些紧绷绷的。
她吐舌,他在里面也知道她故意如此。
“那我说了。”
“那是一位故人找寻不见的娘子,故人为此一夜白头,恐怕没几日活头了。”
讳将拔酒塞的动作一滞,“你什么故人。”
敬戌灵机一动,“只要他看见了娘子,想来就能好了。”
“呦,如此深情之人?我何以不认识。”
“怎么,你认识了,还想跟他走啊?”琇書蛧
“那可不,只要他心悦我,我自然会心悦他。”
敬戌心口一疼,“这么说,倘若我不欢喜你,你也不会欢喜我了?”
讳将喝了一口烈酒,满足的喟叹,“可不是?”
“故人此刻想必着急见娘子,你不放我出来,还是先替我送信,如何?”
讳将将信将疑,她端起酒杯,正在朦胧月色笼罩下,有些恍惚间,竟然看到一张十分可怖的脸。她摔碎了酒杯,敬戌紧张至极,“怎么了?”
讳将拍了拍自己的脸,安慰自己:“想必是喝多了。”
“她摸着自己腰间的钥匙,着急忙慌的去开门。”
“我信你一回。”
她开了门,一下子扑在他身上,无声的拥抱。敬戌心头一软,摸着她的头,!“怎么了?”
讳将道:“我害怕。”
敬戌看着院中只有酒坛与碎掉的酒碗,并无其他异常,也就放下心。
“想来是喝多了。”
莞娘的情况,他悉数在信中交代,交付一人,吩咐他连夜赶去姜国,将信送达。
那人走后,敬戌才与讳将共处一室,相对无语。
“来啊。”她郁闷的看着他坐在桌旁。
“怎么。”他吞了吞口水,她不愉快的皱着眉头。
“好嘛好嘛,不来算了。”
她想着郁闷,又翻身躺下。
“你是不是还要去看那个什么莞娘。”
他被戳中心事,应了一声。讳将反应极大的坐起来,“此刻?”
“嗯。”
讳将盯着他,道:“明日去不行吗?”
“不过……”他有自己的顾虑,摇了摇头,“今日去看一眼。”
“只看一眼?”
“嗯,那你带着我去。”
外面已经早就打了两更鼓,她有些不想去,却还是穿了外披,拿了佩剑。
“只看一眼,你说的,若是你敢,我让你……”她吓唬他,比了一个刺戳双目的动作,他宠溺一笑。
“倘若是你,你就是让我成为一个残废,我也愿意。”
讳将拍他,“净胡说,快去快回。”
两人飞至屋檐上,莞娘的灯没熄灭,她好奇。
“何以这个时辰还不睡?莫不是,春心荡漾,瞧上你了?”
敬戌苦笑不迭,“瞧你说的,我如此厉害,怎么没让你心悦?”
她一哂,“那你同她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不过是一些剖心剖肺的劝说。”敬戌轻轻呼出一口气,“天冷,回去吧。”
“哼,你还知道。”她搓了搓手,要他背着。
“背我,好不好。”
敬戌实在没办法,“上来吧,公主殿下。”
“好嘞!!!”她飞扑上去,“嘻嘻,快走吧,小相仪。”
他一愣,“你为何……如此叫我。”他只以为她想起了什么,身子一僵。
她笑,“进花楼时,你不是添自己名字为章相仪吗?”她揪了他脖颈上一圈毛,吹了一口气,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嗯……”
“你不欢喜?”她看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没有,欢喜。”
“既然欢喜,那你同我讲讲,为何不开怀?”
敬戌摇摇头,“没有不开怀。倘若我说……”
“说什么?”
“倘若我说,这是我的前世,你可会信我。”他苦涩一笑,又颠了颠讳将,防止她滑下去。
“怎么会呢……你不是说,这世上,本没有神灵吗?既然没有神灵,又怎么会有前世今生之说?”她迷茫的看着远处星。
“倘若有呢?”他问她。
“倘若有,我想来是人世间最无趣,最穷乏的人,因为遇见了你,才会有了颜色,眼睛里有了光。”她亲了亲他的耳朵。
“没想到,我们万人之上的公主,会如此说自己。”
讳将嘻嘻一笑,“平日里太多人追着本公主吹捧,本公主偏偏瞧不上。”
他似乎看不到空空那种从骨子里流露出的怯生与悲痛。他想,孟婆汤,真的能让人忘却一切吗?连带着这深入骨髓的爱与恨。
“倘若有,这世间的法则,一定是神仙们制定的。我与父王母后,天下众生,在他们的眼中,也不过是蝼蚁一样的存在,好不公平!”
敬戌一时无言以对,她说的,没有错。
他们的情爱,只是一场劫难。过去了,便是灭情绝爱,至高九重天,仙力无边,在一个永远的轮回之中,带着记忆,痛苦的轮回。
他有些恍惚,她好笑的拍了拍他。
“你想什么呢?”
“没有,到了。”他要放下她,她撇了撇嘴,不情愿的下来,“这也太快了。”
“明日,我便回姜国了。”两人合衣并排躺着,“嗯,你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我是谁呀。”
“嗯。你府中的姬妾……”讳将纠结至极,不知如何说,他也问:“你府中的面首。”
“你胡说什么,我哪来的面首,都是一些歌姬!!”
敬戌叹了口气,“都是些不相干的人,我回去便……”
“好了好了,休息吧。”讳将背对着他,“睡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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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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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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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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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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