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噤若寒蝉,不敢高声应话。
皇帝来到迎春宫。宫女跪在地上,脸上的腮红也都是淡淡的一层。
“明妃。”皇帝躺在榻上,把玩着明妃的钗子。钗子自有风骨,竟将皇帝的指头扎破了。鲜血流出,像是泉水,一汩汩的。
空空执了一朵小花,从宫门幽暗处停下,静静观望。宫中已经没有人可以讲话,空空平日只能看着雪花和枯枝,度年月。
明妃看到至尊天子的手指冒血,深吸一口气,赶紧跪下,浑身打颤。
“陛下,臣妾有罪!”明妃涕泪横流,偷着眼看皇帝。
空空从门边走开,转身回了寝殿。远远的,望到赵亭阳等在庭中,站在一颗死树下。
“你来做什么?”空空摘了一枝梅花,初绽笑颜。
“来看看你。”赵亭阳抿了抿干燥的嘴唇。
“怎么,收到征兵令了?”赵亭阳的军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空空低头嗅花,心里怦然振开一朵血莲,令人澎湃不已。
“我是自愿参军,无人支使。”赵亭阳很骄傲的挺起胸膛,一派正气,像那么一回事儿。
空空把梅花递上,赵亭阳接过,转了转花枝。
“这枝花,你应该会喜欢。”空空注视着花苞,轻轻捏下一片花瓣。
梅花是增福神最喜欢的花儿了。
天庭时,损运神与增福神是很难见面的,怕损了彼此的运势。这事儿真是没说的。
运势虽有他们掌管,可毕竟也是神力掌控的问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损运神变成了不祥的征兆,人人趋避之,唯恐祸患降临己身。
乌鸦神曾经是福鸟,可就是因为和空空的师父有一段缘分,也被赋予了不详的寓意,不再拥有供奉,还在承受着无妄之劫难,至今还受着度火劫。
距离师父历劫,已过去数百年,空空从来没有去祭奠过他。
今天,突然想了。
大雪持续下,天空是橙色的。送走了赵亭阳,空空准备在殿后,举行祭拜之礼。
祭拜礼尚未成功,皇帝冲进了宫殿。空空叫宫女挡住祭祀坑,将手放在了身后。
空空状若无事,回到寝殿。
睫毛上落的雪花尚未融化,空空低头,便被赏了一巴掌。
“你可知错?”
皇帝问,空空没有讲话。她知道,与其负隅顽抗,不如逆来顺受。再怎么差,也不至于吃不到饭。
“知错。”空空认。
“做错了什么?”皇帝的声音有了颤音。
空空歪着头,受着皇帝的巴掌。
“不该……无公主仪态,放肆……”
“放肆行事。”
“只是这样?”皇帝竟然流出了眼泪,空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觉得皇帝比她更悲伤。
“你可认得李御厨?”皇帝颓态毕现,痴痴呆呆的,神情恍惚,问话像是在问自己。
“认识。”
空空似乎知道了什么,顷刻跪在皇帝跟前。
“你看这是什么?”
皇帝展开一张手绢。空空认得,是她包点心的手绢,此刻已经遍染鲜血。
“李大……将军,怎么……”空空有些说不出来,心里有点难受。琇書蛧
“李将军,就为了捡这手绢,然后舍身入敌营,就为了这手绢!!!”
皇帝把手绢扔在空空脸上,低着头,肩膀一直在抖动。
空空闭着眼,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和一闪而过雪花的清香。
她将手绢仔细辨认了一番,根据上面存的味道,似乎能看到马蹄声混入硬土之激烈,兵戈相交的碰撞声,格外清晰!
捷报再次传来,传令兵头上的羽毛晃来晃去,伴着皇帝匆匆离去。
空空仍然跪在地上,继而放松的坐下。瞧着雪层积深,远处却出现一个移动的点。越来越近,出现了一个人影,身着宫服。
“公主,快起来。”落宁从角落里出来,扶着空空起来。
“公主,信我已送到。您放心。”落宁扯了衣服给空空披上。空空点了点头,拍了拍她的手,会心一笑。
“国师昨日没上朝,想必今日就会回公主的消息了,奴婢瞧见国师朝着金銮殿去了,还穿着官服。”
落宁拾阶而上,给空空指了指方向。空空也爬上去,远远瞧见雪地里的一个小人影。
赵亭池像豌豆钻进豌豆荚中,一脚迈进了议事的金銮殿。
空空披上斗篷,冲向金銮殿。
殿内悄无声息,门开了一个小缝。
赵亭池听到动静,瞥了她一眼,朝着来时的路返回。脚印一深一浅,便往宫门走去。
空空不知从哪里借了一匹马,追上了赵亭池。
“国师,上来吧。”空空头顶斗笠,身上是白衣,与雪景融为一体。
赵亭池手上拿着上朝的笏板,顷刻间变成了长剑,他牵起青衣赶来的马,跨上了黑马,与青衣两人,离去。
空空没再去追,想来也是追不上的。况且,她决定和亲了。
宫内是不允许策马的,空空的马,不过是皇帝从御马厩中找的最烈的一匹马,允许她牵马,速速告知国师赵亭池,告知他不必亲自策马,再驰骋战场。
皇帝相信,保护姜国的钦天监,姜国便还能盛世春秋。此次的小小边疆来犯,也一定会有惊无险,凯旋而胜。
“国师,想必隔日就会得到消息,公主不必担心。”空空下马,雪还在不停地下,小环背着包裹,身上换成了宫中的侍女衣服。
空空没有问太多,马儿由小环牵到马厩。
空空看到了列队而过,领头的夜侍卫,头上插着羽毛。
“想必是升了官,这才看到本公主,像是没看到一样?”空空冷笑,罚夜侍卫在雪中站着。
大雪埋了脚腕,小环和空空路过罚站的夜侍卫,像是从不认识。
婚贴回来的很快,边疆早早停战。婚期已经定了,空空也是第一次在赵亭池的眼中看到了厌恶。
她未到及笄之年,本是无缘和亲一事。只因不忍赵亭池出征塞北,她提了这个皇帝一直回避的话题。
“父皇,儿臣愿和亲,出使他国——”空空跪在殿前,“恕罪!”
皇帝沉默的看着这个从小疼到大的六公主。
准了,两个字从跑了半辈子九重宫门的张公公口中传到空空耳中。
宫门合上,空空坐在寝殿中。红绸零星点缀在柱子上,布置的宫人从远处便能瞧见。整个皇宫只有空空的殿前热热闹闹,还围绕着几只报喜鸟。
预备之日足足有半月。空空成天困在宫殿里,全凭落宁传信过活。
落宁最后一次出去,空空的迎亲队伍已经进了京都。
她再也不能给赵亭池的寄信了。
路边,不知祸福避趋之的百姓还在看热闹。
“国师,您不能进去。”小环态度强硬,挡在了门前。
一股寒气涌进来,空空就知道,他进来了。
转头去看,是一张喜气洋洋的脸,嘴角挂着鲜血。
“国师披挂上阵,乃是为国之大义,本公主心领神会。只是,今日乃是本公主的出嫁之日,还请国师不要阻……”
“恭喜。”赵亭池笑了,笑起来真的很像章相仪。
一切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终究都会过去,她会重回天庭,她会再见到他,他可能也不会记得这一切。
空空第一次出嫁,也是国运即将转变之时,想必,他早就看出来了。
他所做的一切,应该是为了姜国吧,应该是的。
她此去经年,应该可以沿路找寻,真正的章相仪在哪里。等找到他,她一定要告诉他,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究竟是怎么待她的。她要问他,他是不是也这样对待他?
是不是,没有心的。
轿子摇摇晃晃,行程已近一半。西北荒凉,茶摊都没有几个。只是途径荒漠,便让空空格外欣喜。沙狐遍地,一双双眼睛看过去,空空都觉得那一天是格外的令人期待的。
期待着那双能够和她互通心意的眼睛。出沙漠的前一天,牵骆驼的头头,抱着一只狐狸经过,空空一眼相中。
“这只狐狸,多少银钱?”空空下来,指着沙狐。
老商眉毛遮眼,嘴里要着天价。小环咳嗽了两声,老人抬头又看了看两旁的官兵,价钱仍旧不改。
“这狐狸是老夫的心肝,极通人性,乃是你们当朝国师赠予老夫的……”
提起赵亭池,空空什么心思都没了。
她转身回轿,老商才迈着腿追了上来,嚷嚷着贱卖了。
空空叫小环收下,下了轿子要专门感谢。
狐狸倒是真有灵性,咬了老商一口,自己跑到空空的脚边。空空被它逗乐,叫小环多给了几吊钱,事情才算完结。
夜里自己扎的帐篷,空空坐在篝火旁,烤着火。沙漠里夜中冷,足足差了白天里许多。
空空拿出一盘糕点,是极其甜腻的香味。一众士兵都馋的流口水。空空将糕点递在小狐狸嘴边,小狐狸摇了摇头,不爱吃。
“脾气倒是不小啊。”空空吃了一整块,心里更空了。
余下的分给将士们,还有吃的吃的流出眼泪的,想来也是想家了。
空空不忍看这种景象,回了帐篷。小狐狸也跟了进来,一并躺下。
“不说别的,狐狸倒是个好色的狐狸!”空空又摸了摸它的毛,很光滑,很有手感。
“过两天,我就把你放了。你就可以,回自己的家了……”空空叹了口气,提着被子将她和狐狸都盖住。
夜里,空空嘴唇干燥难耐。
她找了行囊翻出水袋,灌了几口又躺下,身边的狐狸好像……
“人?”空空惊醒,摸着黑又试探了一下,还是狐狸。她缓了缓,慢慢腾挪回去。
“怎么了主子。”小环也在帐篷内,只是自己在一个小床,并不与空空同榻。
“没事,睡吧。”空空躺好,从前的回忆又慢慢滚了上来。
章相仪昏睡的百年里,空空进入狐狸洞就像是如入无人之境。小狐狸们虽会说话,可谁也叫不醒章相仪。
任凭空空怎么占便宜,章相仪依旧睡得安稳。
偶尔,她会整点新花样,给他描出几个花样子。
时而是墨水,时而是花草榨出的汁水,也有过银河的水,空空的口水。
空空常常也在这里留宿。她只靠在他的床边,第二日一醒来便又在他的怀中。她看着他的睡颜,时常觉得他在装睡,他根本就没有事儿。
可是空空怎么都叫不醒他。
百年之期,说好过也好过,说不好过也不好过。
她几乎要将这九重天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让他提前苏醒的东西。
他醒来那天,空空摘了一捧花,还没放在他的枕头边,他突然就变成了狐狸。光滑的狐狸毛,空空有些不敢触碰。
他的手指在动,睁眼之际,她跑了。
她不敢叫章相仪知道,他的身边一直是她。他知道了,或许要嫌弃她吧。
空空把刚摘好的花一把捏成灰烬,闪身走了。
章相仪醒来,许多久不上门的神仙都像知道他这时候回来,纷纷请他做客,他一一谢绝,只在自己的洞中休养。
空空靠在自己的桃树边儿上,有些气馁的摘下刚开的桃花,没两天,桃树就让空空揪秃了。
留下一些待开未开的桃花苞,嘲笑着空空的胆怯。
她应当硬起心肠,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两种情绪怎么可能混在一起,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呢?
空空不见章相仪,即便他来找她,她也闭门不出。
“其实……不是那样的。”一句轻语飘进空空的耳朵,她缩了缩肩膀,舒展了眉头。
空空醒来,昨夜睡得格外香甜。小狐狸也乖顺的躺在身旁,她一把捞起,狐狸警惕的喊了一声。看到是空空,又垂着耳朵,嗷呜一声闭上了眼。
“小狐狸,是不是今天就想走?”空空看着它难受,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小狐狸却甩甩头,像是听懂了空空的呓语,表示不愿意离开。空空不太确定的看着它,“你能听懂我的话?”
空空坐下,狐狸躺在她的怀里。
狐狸摇了摇尾巴,便不作任何回应。她摸了一会儿,任由它上桌去叼吃食果腹,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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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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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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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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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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