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等。
这是一个极为大胆的计划,意味着它带有极高的风险,任何微小的变数都能摧毁掉它,在这个计划里,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若缺其一,满盘皆输。
这是真刀真枪的越狱行动,不是过家家,要想从戒备森严的监狱里全身而逃,就必须承担高风险。
刘勰志在必得,他一边做着准备工作,一边默默算着日子,等待计划中的那一天的到来。
旱季的金三角,酷热而乏闷。傈垭岗监狱就像是山林中的一盘磁带,周而复始的重复着昨日的单调生活。各个工队外出劳工,然后又回到监狱休整,这好像已成为山林中的自然规律,就像人要吃饭,天会下雨,如果条件允许,这雷打不动的监狱节奏,可以持续到世界末日。
矿场这边,他们被昂钦下了指示后,工时加长,犯人们苦不堪言。
高负荷的工作之下,矿场终于出事了。刘勰所在的工队因为被昂钦点名批评,每天比其他犯人做更多的工时,他们比以前更像一台挖掘机器,每天都在超负荷运转。
队里有个汉人叫小淮南,他曾经在沿海做各种生意,但却不是做生意的料,就在机缘巧合下跑到金三角做玉石生意,俗称“赌玉”。最后玉没赌成,倒还借着年轻气盛,在朗桑闹了事,让丢进了监狱里。
出事这天,工队正在加班,小淮南在矿洞的最深处工作,周围就他一个人。也许是这人累昏了头,敲错了哪个部位的石头,也许是他运气差,被命运选中。乒乓作响的矿洞中,忽听哗啦一阵巨响,一次恐怖的塌方,就在眨眼之间发生了。
所幸,塌方只是局部,也就是小淮南工作的地点,没有殃及到矿洞的其他部分。
倾斜而下的岩石将他砸了个严严实实,等工组的人闻声赶到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被埋在了石堆里,如果不是一只手还露在外边,大家都不知道里面埋着人。
手上的五根手指此刻还在微微抽动,看来还没死透。众人赶紧扒开石头,七手八脚的将他拖了出来。不过这时候,小淮南已经断了最后一口气,满脸都是石灰与血液的混合物。
李波去叫了矿场里的监工,监工慢悠悠的过来看了一眼,就让工组的人撤出这段矿洞,再把人拖出洞再说。李波让刘勰同他一起,把小淮南的遗体抬出去。
“操)他娘的,都怪昂钦那龟孙子!”李波咬牙切齿的说。
这是刘勰第一次接触死人,动作不免有些畏手畏脚。小淮南的额头上,被落下的岩石砸开了一个恐怖的大血口,流出的血水又黏又糊。刘勰不太忍心看,只好别开目光,跟着李波往外抬。
矿场里死人,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却有复杂的程序要走。监工叫来士兵,士兵叫来了杨胡子,一队人围在小淮南的身边,确认了他的死亡事实,并详细记录好怎么死的,如何死的,目击者有哪些。
最后,士兵解开了小淮南双脚上的镣铐,这意味着小淮南提前刑满释放了。
“拖出去埋了!”杨胡子走完程序后,就带队离开了。埋葬尸体的任务虽然落在士兵头上,但他们哪愿意做这种脏活累活,杨胡子走后,士兵就命令李波和刘勰,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在两名士兵的押送下,李波和刘勰,就一前一后的抬着小淮南,往矿场的后方走去。在矿场后方有一座荒山,那里有一块专门掩埋工人的墓地。
说是墓地,实际上就是一些土堆坟包而已。人际关系好点的犯人,坟前会多放几堆石头,或是多插两根木头,以作特殊标记。
两个士兵不太会说汉语,就把铁锹丢给他俩,比划着收拾让他们快点把坑挖好。然后就走回墓地边缘的荫凉处,远远的监视他俩。ωωω.χΙυΜЬ.Cǒm
路途中,小淮南的裹尸布露了一角,李波就让刘勰裹回去。
“怎么?你还怕死人呢?”李波见刘勰畏畏缩缩的样子,不免问了一句。
刘勰摇摇头,就拿起铁锹,一铲插入土中。
“死人有啥好怕的......”李波苦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淮南岁数还没你大。说起来啊,这家伙还是死早了些,该享的福一个都没享,本来挺好的命,偏偏染上了毒瘾,哎.......”
刘勰扭头看了一眼那裹在脏布中的尸体,关于这个小淮南,跟他交集不多,他不怎么了解这个人。
“不过死了也好,免得继续遭罪。要是有的选,我真愿意跟他换一换。”李波又说。
小淮南出生在沿海某个城市,家里人都是做生意的,所以他从小吃穿不愁。不过吃着吃着,这小子就吃上了不该吃的东西。
毒瘾在身,小淮南不敢跟家里人说,就谎称想到外地做生意,让家里拿了一笔钱。小淮南拿到钱后,确实是胡乱的做起了生意,但是更多的钱,用来消除毒瘾了。于是生意做着做着,就来到了金三角。
“矿洞里是不是经常死人啊?”刘勰忽然问。遇到今天这种事,他也开始担心,万一哪天头顶也落一块大石头下来呢?
“看你怎么算,”李波说,“想这种砸死的不多,累死的多,闷死的也多。怎么,你也怕遇上这种倒霉的事情?”
刘勰挖着土,微微点点头。
“听我的,莫去惦记这些。被砸死的人,那都是老天注定了的,就像你注定从娘胎里钻出来一样,是逃不掉的。想想怎么不被累死就好了。”李波接着说,“像我们这种命,就是要看开一点才行,多活一天,就赚他娘的一天......”
刘勰看了一眼李波,心想这人看起来没什么文化,说些话倒还挺有哲理的。
“那你想过要摆脱这些吗?”刘勰忽然问。
“摆脱?怎么摆脱?”
“嗯……比如说,逃出去?”刘勰开玩笑一般的说。
李波立即停下动作,扭头去看监督他们的士兵。两个士兵正站在那边抽烟吹牛,根本没注意两人的谈话。
“你在想什么呢?”李波撑着铁锹,低声的质问道,“做梦呢?”
刘勰咧嘴一笑:“我就开个玩笑。”
他真的是在开玩笑,刘勰可没想过把他的计划告诉任何人。即便李波是他在监狱里最信任的人。
“不能开这种玩笑,要是被不好的人听到,你就完了!”李波严肃的警告道。
“好吧,我知道了。”
“你是不是想做些......不好的事情?”李波怀疑的看着刘勰。
“当然没有。”
“没有最好,我建议你,把这里当成全部,外面的那些全都不存在,这里就是全部,这样你才不会去乱想,才好过一点。”
“什么当成全部?”刘勰听得云里雾里。
“就是不要有希望,你越想摆脱,过得就越痛苦,”
“好吧。”刘勰耸了耸肩膀,他没想到李波会对这个话题如此敏感。
“不管你想没想,都不要去做,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刘勰顺势一笑,说:“我哪会去做什么,就开个玩笑而已。”
李波看了刘勰一眼,就重新动起了铁锹。
李波也算得上是傈垭岗的老油条了,他当然看得出来刘勰在想什么。像刘勰这样的年轻人,眼睛总爱盯着自己没有的东西看。
“摆脱这一切”,这是每个囚犯都会想的问题,刘勰想过,他自己也想过。但他清楚,希望这种东西,对他们这种囚犯来说,并不是好东西,它不仅会催人做傻事,监狱里就有人为此付出过惨痛的代价。
就像李波常常说的,人生有两大悲哀,一是没了盼头,二是盼错了头,后者相较前者,更加悲哀。
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小淮南的坟墓就挖好了。监督的士兵走过来,亲眼看到小淮南被放进土坑里后,就给李波和刘勰一人发了一支烟。
毒辣的太阳照在头上,两人早已是满头大汗。香烟入口,这才觉得舒坦了许多。
一个小时前还活蹦乱跳的人,转瞬间就躺进了土里,与世长辞。虽然刘勰跟小淮南交情不深,但也算在一起患难与共的工友,突如其来的生离死别,多少让他有些触动。
对于刘勰来说,这些囚犯就像遥远沙漠里的沙子,若不是命运的大风朝他刮来,这辈子他都不会跟这些人有交集。
他也发现,自己所厌恶的那些囚犯,许多也是受苦受难的普通人,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在这里,软件工程师与偷鸡摸狗的窃贼的区别,没他想象中的大。
“来吧,赶紧埋了。”李波扔掉烟头,拿起了铁锹。
回去的路上,刘勰问李波,听说他以前被关过禁闭,关禁闭是什么感觉?
李波笑着说,那是你永远不想去体验的感觉。
“这么跟你说吧,如果你让我关禁闭,我宁愿马上跟小淮南换个位置!”李波心有余悸的说,“那地方,真的......怎么说呢,就是比他娘的死了还难受!“
“真有这么严重吗?”刘勰觉得他有些夸大其词。
“还跟你开玩笑呢?你没去过,光是听我嘴皮子说,当然感觉不到有多厉害。”
刘勰若有所思的沉默了。
李波看了一眼沉默了刘勰,结合他之前那些所谓的玩笑,好像猜到了些什么,但又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多了,就没再多言语。
有句话讲得好,死亡从来都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悲哀。对于刘勰所在的矿队来说,这句话特别具有现实意义——小淮南倒是两腿一蹬,驾鹤西去了,轻松的是他,苦的是整个工组的人。
工组少了人,本来繁重的任务都压得大家喘不过气来,小淮南一走,可谓是火上浇油,每个人面临着更多的工作量。
有好几次,刘勰都累趴在了矿场里。每当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又及时被人叫醒过来。
时间,就在满负荷的苦难中匆匆流逝,刘勰计划中的那个日子,也近在眼前了。
仔细算下来,刘勰已在傈垭岗监狱度过了半年多的光阴,转眼就来到了农历春节。当地汉人多,受汉文化的影响大,所以也过春节。
往年的春节,傈垭岗监狱都会组织联欢会。联欢会是每个犯人都期待的日子,在这天,犯人们拥有更多的自由,更好的伙食,不仅可以自由活动,还能打牌、唱歌、抽大烟……只要不涉及到打架斗殴的活动,监狱都是允许的。
警卫们也会组织体育比赛、露天电影这样的娱乐活动。不过犯人们平时已经够累了,体育活动基本没什么人参加,都是几个警卫在那里自娱自乐。
除了露天电影,囚犯们最期待的活动,就是“出洞子”的活动,每年这时候,监狱都会拉一车的风尘女子到监狱来,平时守规矩的、干活卖力的、业绩优秀的,都可以得到“出洞子”的机会。
这是昂钦设置的奖励机制,一定程度也能避免他明令禁止的“乱搞关系”。不过这样的机会不多,今年更是取消了这个活动。
因为几年朗桑的收成惨淡,财政削减,监狱的联欢会,取消了大部分内容,就简单的放了两场电影,然后让警卫提来两大坨音响,放了两天的歌曲。
刘勰不会想到,他竟然能在监狱里听到他最喜欢的周杰伦。事后多年他才知道,他在监狱里听到这首歌,是那年春节唱遍大江南北的《千里之外》。
每个人都闷闷不乐的过完了春节,只有刘勰的神经一天比一天绷得紧。
不论禁闭场有多么恐怖,他都已经做好了决定。如今箭已搭在弦上,就算是要死在禁闭场,他也不可能回头了。
怎么才能被关入禁闭场呢?刘勰做了一个无比疯狂的决定:他要找昂钦的麻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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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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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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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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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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