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凭英玛这个弱女子,自然是拿不到这种好机会的。她的哥哥颂巴在监狱里当守备队队长,手里头有那么点小权力,而英玛又是学医的,诊所的开办权自然就落到她头上了。
载着524号犯人的越野车远去,英玛一直站在街边,直至越野车的尾灯消失在街角。
诊所里的日子平淡无奇,但是今天来的这个犯人,却让英玛心中荡起了波澜。她不知道山里头的监狱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哪里关的有些什么犯人,她所知道的全部关于监狱的信息,都是颂巴队长告诉给她的。
她从小以自己的哥哥为荣,觉得颂巴队长是正义的维护者,在她心目中,监狱是一个惩治罪恶的地方,是众多犯人赎罪的地方,她毫不怀疑那里的合理性。
可今天的遭遇,却令她对此产生了些许疑惑。刘勰走后,英玛在整理病房的时候,就一直回想着刘勰说过的话。不隐瞒的说,她对刘勰是有那么一点好感,毕竟刘勰人长得标志,说话也斯斯文文的,跟那些充满痞气的犯人,完全是两种生物。只是刘勰那个无理的请求,让这仅有的好感荡然无存。
尽管英玛不断告诉自己,刘勰只是个会点专业技术的骗子罢了,其目的不过是想骗取自己的信任,但她又忍不住去想,假如刘勰说的都是真话呢?琇書蛧
英玛打算跟颂巴队长说说这件事,但想想又觉得算了。比起监狱无理由的抓错人,她更愿意相信刘勰是个谎话连天的骗子。毕竟会开发电脑软件的人,也可以杀人放火。
坐在越野车里的刘勰,在得知英玛的身份后,倒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她以为英玛不过是个普通的医生罢了,随便戏弄她几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能想到那是颂巴队长的亲妹妹?
回想起英玛发出警告时的神情,刘勰不禁担心,诊所的事如果让英玛告发到颂巴队长那里,他恐怕又要惹一大堆麻烦上身。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祈祷英玛发发善心,把这件事给忘了。
刘勰被押送回监狱的时候,已是晚上八九点了。他被警卫直接送回了牢房。
“刘工?”警卫刚关过牢门,黑暗里就传来了貌猜的声音。
“嗯。”刘勰应了一声。
“天老爷呐!刘工,你没死呢?”貌猜兴奋的坐了起来,“我以为你死了呢?”
老候在黑暗里睁着眼睛,他冷冷的盯着刘勰的床位,那眼神显然不希望刘勰能活着回来。
“喂,你小子会不会说话呢?”刘勰坐上凉席,对貌猜说,“谁跟你说我死了?”
“大家都在这么说,说你上卡车的时候,吓得屎尿齐流,最后给吓死逑了嘛。”
“狗屁,昂钦我都不怕,还能被吓死?”
“那你是怎么了?”
刘勰没回答,而是在黑暗里看着老候的方向没说话。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但他知道,这个老狐狸此刻必定也在看着自己。
“没什么,就是肚子疼,小问题。”刘勰躺了下来。
“肚子疼?”貌猜问。
老候听到刘勰的回答,便翻了个身子,继续睡觉。
“嗯。”刘勰心不在焉的答道。说到肚子,他感觉现在胃里空空的,若是有两个发馊的馒头供他充饥,那再好不过了。
刘勰走后,貌猜就一直在想,刘勰昨天问的那些古怪问题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老候要害他?不过这小子没有笨到在牢房里问这种话,于是他也翻了个身,不再说话。
第二天的放风时间,老候同往常一样,坐在食堂大棚的偏僻角落里。如他猜想的那样,刘勰径直朝他走来,坐到他对面。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刘勰开门见山的说。
老候嘬了一口烟,看了刘勰一眼,缓缓回答道:“刚好知道而已。”
“可是你拿给我的是毒药!”
“我没有说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刘勰问,“你到底是想帮我还是害我?”
“你愿意怎么想,就是什么。”老候极为不耐烦的说。本来按照他的计划,刘勰现在应该永远从监狱消失,而不是坐在他身边,追问这些烦人的问题。
刘勰没料到这个老候这么拽,碍于他的身份,刘勰也不敢发火。他想了想,又问:“我听说,你是大陆来的知青,是真的吗?”
老候脸色一沉,反问道:“听谁说的?”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帮我?因为我是中国人?”
老候丢掉烟头,带着些怒气说:“我说了,没有为什么,你非要找个原因的话,就自己琢磨吧。”
“另外,再给你两个忠告,第一,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说,否则只会给你招来麻烦,第二,我不想回答的问题,你不要再问我第二遍!”老候说着站了起来,竟撒开步子走开了。
“喂……”刘勰想留住老候,却发现邻桌的犯人也都匆匆散开了。
原来,气势汹汹的昂钦,领着颂巴队长和两个警卫,穿过了食堂,直直朝刘勰的位置走来。这样的阵容,这样的阵势,犯人们都知道不会有好事发生,于是各个都避之不及。
老侯同走来的昂钦对视了一眼,也绕道避开了。
刘勰想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颂巴队长的大手已经按在他的肩膀上了。
“小杂种,给我坐好!”颂巴队长命令他说。
刘勰抬起头,惊慌的看着将自己围起来的四个人,不知如何是好。
“食物中毒,是吧?”昂钦拍了一下刘勰的肩膀,把他吓得一个哆嗦。
“嗯……对。”刘勰不安的回答说。他心里暗叫不好,心说肯定是女医生跟颂巴队长告了状,现在他担心的麻烦来了。
昂钦脸上挤出生硬的笑容,他微微弯下腰,用假惺惺的语气继续问:“怎么中的毒啊?是这里的饭有问题。”
刘勰不知如何作答,颂巴队长反手一掌拍在他的脑袋上,骂道:“小杂种,问你话呢!”
“不……不知道。”刘勰怯懦地摇头道。
正所谓无知者无畏,刘勰刚踏进监狱时,有胆子指着昂钦的鼻子骂娘。可现在,他哪还有那股勇锐之气。
“不知道?”昂钦收住笑容,直起身子。昂钦所谓的抽签,其实是他早就决定好了的,谁会想到这个524号早不中毒,晚不中毒,本来木已成舟的事情,还真让他绝路逢生了。
这股无名火,昂钦又找不到理由发作,总不能不由分说的暴打一顿吧?他可是监狱的一把手,名分还是要的。
突然,心里打着鼓的刘勰,感到脚掌传来一阵剧痛,令他大声疼叫。原来,昂钦将皮靴重重的踏到了刘勰的赤脚上。刘勰撑着桌子,想站起来挣脱,但居高临下的两个警卫将他牢牢按在了原地。
昂钦觉得不够解气,随即开始扭转着脚掌发力。刘勰疼得钻心,嘴里发出嘶嘶痛叫。他脸涨得通红,身体死命的扭动,但怎么都挣脱不出昂钦的脚尖。
“我看这样,你既然吃饭要中毒,那就少吃些饭,少吃才安全。”昂钦说,“颂巴队长,你给524号安排一下单人伙食。”
“是!”颂巴队长答道,然后对刘勰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最后,紧踩的皮靴松掉了劲头,昂钦泄完了怒火,带人离开了,这场“慰问”也就结束了。刘勰的脚指甲被踩成了紫淤紫淤的颜色,有的还渗出了血水,稍微一碰就是钻心的疼。不过还好,看来那个女医生没有告发他,否则就不是踩脚趾那么简单了。
昂钦等人离开后,食堂里也就恢复了正常。貌猜这时候走了过来,他一边在脸上涂着驱蚊粉,一边神秘兮兮的问:“喂,刘工,你说的那个肚子疼,是老侯搞的鬼吧?”
刘勰按着脚板,没有理会他。
“你昨天不是问我,老候会不会害人吗?嘿,快跟我说说,他跟你做什么了?”
“想多了,不关他的事。”刘勰说。
貌猜当然不相信,但他有自己的判断。这小子虽然年岁不大,但对于他这种在金三角厮混的狗鼻子来说,敏锐的洞察力是必备的技能之一。见刘勰否认,貌猜也不再纠缠。他说,刘工你可真是走了狗屎运,明明都被阎王爷点上名了,却硬生生的被拉了回来。
因为昂钦要调他去的地方,是傈垭岗人尽皆知的“不归路”。
“不归路?什么不归路?”刘勰不解的问。
貌猜摇摇头,说:“都说了是不归路,我咋知道呢?没去的人不会晓得,去了的人,又回不来。”
虽然没人说得清这个神秘无比的“不归路”究竟是什么,但却阻止不了囚犯们对其展开各种推想。监狱里就流传有好多个不同版本的“不归路”传闻。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是:在金三角的密林深处,有一个外国人投资的科研钻探项目。这个项目耗费的美元数以亿计,匪夷所思的是,他们打洞不为金矿银矿,也不是寻找翡翠宝石,只是极其单纯的朝地底钻探。
这个项目打出的深洞,都是万米级别,深不可测。说是洞打深之后,地底下会钻出来一些邪乎的东西,里面的工人就经常死于非命。
不过这个离奇的项目与朗桑无关,但投资人跟聂家是朋友,于是那边的工人入不敷出时,就会找傈垭岗要点犯人过去。去了的犯人,就会在深不可测的地底之下劳作,再不能重见天日。
不管这则流言的真实性如何,但唯一能确定的是,调去的犯人无一例外都没回来过。
听完这些,刘勰不免有些后怕,同时对老侯多了一分谢意。若不是那颗小小的药丸引发意外,他现在还不知道被关在哪里呢。刘勰见识到了老侯的神通广大,他后面又找了几次老侯,想让老侯再帮他一次。
因为那颗药丸基本不可能是在监狱里做出来的,这说明老候跟监狱之外的人有联系。对刘勰来说,这不就是梦寐以求的事情吗?如果老侯愿意帮他通知国内的亲友,那这段荒谬绝伦的监狱不就可以划上句号了吗?
老侯却拒绝了刘勰的请求,他说,这种事他办不到,就算能办到,也没有理由帮。老侯话语间那种漠然而视的态度,根本不像是救过刘勰性命的人。
刘勰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错乱了,还是说,老侯是个患有多重人格的精神病人?但他不会知道的是,老侯虽然表面上不搭理他,背地里却悄悄关注着刘勰的一举一动,以寻找某个不可告人的契机。
刘勰只好放弃了老侯这条捷径。在诊所的时候,老天赐予了他一个不可多得的灵感,他必须抓紧时间验证那个大胆的设想,因为那或许是逃离这一切的钥匙。
监狱里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只有时间。虽然他有充足的时间可以思考,但是根据昂钦的命令,刘勰被减了两个星期的伙食。他每天只能吃两顿,每顿就是一两个馒头,或者芭蕉叶包的白米饭团。
饥饿会阻碍思考,刘勰苦不堪言。后来是貌猜见他可怜,主动分了一些饭食给他。不过犯人的正常伙食也不多,分给刘勰的,不过杯水车薪。他只能强打精神,用碎石和驱蚊粉,在监狱的地面、牢房的墙面上记录下思维过程。
在其他囚犯看来,524号犯人也许是疯了,每天都在涂画奇怪的几何图形以及数字公式,谁也不知道这个汉人在搞什么鬼。
软件工程师出身的刘勰,擅长将问题数字化、逻辑化,没过几天,他成功将面临的问题,用数学化的方式表现出来。他写了又擦,擦了又写,时而托腮沉思,对着那些数字愣上半天;时而两眼放光,在地面奋笔疾书。那些被他涂画在地的数据仿若有了生命,全部变为可视化的图形浮现在他眼前。
金三角的雨季惹人慵懒,刘勰却一天比一天兴奋。人可以被囚禁,但思想不会。思考的过程令他超然于监狱之外,就像一个无拘无束的自由人。随着推演的进行,一个个问题引刃而解。
他终于成功了。
是的,至少从理论上来看,他的设想是可行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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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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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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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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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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