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到了一只熟悉的鞋,把它偷偷套在瘸子冰凉的脚上,一只混乱场面中谁也没注意的裸脚。
问题是,严重的问题是:他为什么会死?是自杀?是他杀?然而自杀或他杀是出于什么原因?我回想这几天来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词语,还是没法嗅出空气中的阴谋和恶毒。直到事隔很久以后,我才有了一个疑点:记得小斜眼曾低声问过我一句:“要是有人想整死你,你怎么办?”xǐυmь.℃òm
“拼个鱼死网破。”当时我随口一答。
他看了我一眼。
“你什么意思?”我问他。
“没什么,随便问问。”
我后来回忆得更清楚了:就在他问话的前后,他不唱歌,不俯卧撑,也不要人按摩,只是独自睡觉,但钻进棉毯的那一瞬,眼角里泄出一道余光。我看清楚了,余光虽然只是投向墙上的纸挂钟,却隐隐藏着凶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警察也不相信瘸子是自杀。仓里的人都被叫去受审,包括才来两天的三个四川佬。几个杀人犯和流氓犯更是重点怀疑对象,受审时间总是很长。尤其是黎头,一去就三天,直到一个深夜才被两个劳动仔架着回仓。他气息奄奄,浑身汗湿,虚弱得话都说不出来。车管教把他的一只手铐住,另一端铐在仓门的门栓上,让他只能站着,顶多只能半蹲,没法坐下来。只有半天,牢头的两腿就肿如木桶,加上门口的风大,两手已经冻得铁一样冰凉。大家找来些纸盒和棉毯,塞到他屁股下,让他能够坐一坐。他不从。弟兄们送来吃的喝的,他也一直紧咬着嘴唇,还是不从。他有一种要与手铐拼到底的劲头。最后,大概是发现没希望了,他突然破口大骂,每骂一句,脑袋就朝墙上猛撞,整个人疯了一般。顷刻之间,他满脸盖着血,已经不见脸了,只有红色中两只眼睛眨巴眨巴。
我们大惊失色冲上前去,七手八脚将他抱住和按住,用一床棉毯包住他的头。但我们不知他哪里那么大的力量,不但甩得我们东偏西倒,不但继续往墙上撞头,而且身上所有没有被我们按住的部位,一团团的肉都突突跳动,都在向外爆炸。
“要死人啦!”
“救命啦!”
我们恐惧万分地大喊,喊来了警察。他们也被一个血淋淋的脑袋吓坏了,商议了一下,给他解了手铐。
我也是瘸子的交往密切者,因此在提审室待了很久。我想洗脱自己,帮助警察迅速地破案,但我没法供出密谋的过程和动手的情节,更没法供出他们想象中的棍棒、刮刀、毒药一类物证,使警察们很不满足,连冯姐也对着我瞪眼大拍桌子,根本不把我视为什么人才。另一个警察接班,同样对我没有好脸色,口口声声要把我丢出去喂狼狗。又一个警察来接班,虽然没有威胁,但始终不让我闭上沉重的眼皮,一连十几个钟头折腾得我痛苦不堪。这种车轮审讯的最后一站是车麻子。我怕他,一心想让他满意,于是忙不迭地挖空心思,把早已成为枯渣的回忆再来一次榨挤。我说瘸子做过很多数学题,不知是什么意思。麻子听后并不满意。我又说瘸子给我们讲过《圣经》,讲过洪水滔天毒疫流行之类阴冷可疑的故事,麻子听后更不满意,认为我故意糊弄他。
他用电棒戳戳我的衣袋,“这里面没有白粉吧?要不要我今天给你搜一下?给你加判个七年八年?”
我知道他的意思,气愤地大喊:“你,你不能栽赃陷害!”
“还知道怕呵?那就好,那就好,那就态度老实一点!”
“你打死我,我也只知道这一些。”
“想骗谁呢?你同他臭味相投,交往密切,经常合伙加菜。有人还揭发你们走后门!”他是指同性恋。
“那是血口喷人!无聊!”
“人家的笔录上有白纸黑字!”
“是你们搞逼供信!”
“好,就算没有走后门,你们混在一起也不光是下棋吧?不光是讲故事吧?不光是思考中国革命和世界革命吧?9号仓里就这几团毒,你不知情还有谁知情?你以为我们公安局是粮食局,都是吃饭的?”
他用电棒指定一个台灯架,一按电门,棒头立刻噼叭一响,白中带蓝的光团爆出,震击得台灯架一跳。我知道,下一步我肯定就是这个台灯架了。我看见他的电棒头已经逼近过来,逼近我的鼻尖,知道自己马上要发出一股焦糊味,就要头发竖立和眼球外突,整个身子跳到天花板上去。
我果真大叫一声,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倒在地,满面流着冷水,眼中是车麻子朝下俯瞰的一张脸,有些模糊和变形。
我听到他哈哈一笑:“我没有按电门,你小子晕什么晕?你还没学会视死如归呵?”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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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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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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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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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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