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仍是元佑初年。
不过两三天时间,王肇所带兵马已进入南京境内。大晋朝太宗年间在两京各设六部,便是为了防止南方有变,南京六部可作调度。林殷之手握兵符,下决心睁只眼闭只眼,只对守城道:“放他们过去。”
正是南京岁末的大雪之夜,王肇潜入徐府。彼时眉砂正与朱竑瞻研磨,皇帝字体沉廋飘逸,自成清贵,一笔“辛”字未落,便忽然停手。
眉砂问他:“怎么了?”
朱竑瞻微笑:“到了。”
瓦上忽然传来雪落之声。眉砂仰头望去,只见从窗外翻进一人,劲衣修长,正是西南安守王肇。王肇见了眉砂,亦是一惊。朱竑瞻已道:“正宫殿,这便是朕常与你说起的王家小公子。”
眉砂微笑:“王将军想必一路辛苦。”
王肇错神片刻,便立即说:“万岁,京都之中皆已准备妥当,即请上路。”
眉砂微惊:“怎么不曾告诉徐老先生?”
“太傅顾虑太多,只得对他不住。”朱竑瞻反握住她的手,微一用力。这一点微热的温度,使她忽然忘却了所有艰辛:“好。”
皇帝握住她的手执笔,将那黄绢上的最后一个字写完。原来竟是“一世悲辛”。
从南京北上至京都,王肇手握兵符,竟一路无阻。到了第三日天未亮时便抵达京都门外。伏于门外的锦衣卫竟有数百。眉砂知道这些人皆是大内高手,以一抵百。领头一人向皇帝曲膝道:“卑下来迟。如今京中仍不太平。”
朱竑瞻抬头看一眼天色,沉云欲催,彤光即开。进宫的臣子们,还要等上一两个时辰,禁门方才开启。转头看向一直抿唇不语的眉砂,他问出的却是毫不相干的话:“饿了吗?”
眉砂笑他:“这会子京都的早市方起,早已有卖豆浆的人家。”
朱竑瞻终于忍不住,轻轻一笑:“甚合朕意。”
两人行走于京都大道上,执手相握,便如一对世间最平凡的夫妻。卖早茶的摊子才摆出,朱竑瞻扶她坐下,不过走了半晌的路,眉砂已额上沁汗,正要拿起陶碗,朱竑瞻却说:“等等。”一边以袖角替她拭汗。他从未做过这些,是以眉砂忍不住笑着挡住:“别把妆擦花了。”小二端来早茶,一见这二位,不由打趣:“两位新婚燕尔,真真羡煞旁人。”
眉砂笑道:“新人也有作旧妇的一日。”
朱竑瞻忽道:“我要替娘子上一生一世的妆。”
他从未说过这样稚气的话,眉砂一时错愕。朱竑瞻却望着她:“我从前只恨杜氏跋扈,而今竟觉是她将你送到我眼前。再过一刻钟,王肇的兵马便要逼入禁城。徐太傅领着太学生已长叩在中道前。过了今日,世上一切皆不由己。”
眉砂亦有怅然之态,却听皇帝在耳边说:“可朕偏要与你做一对俗世夫妻。”
她抬起头,见他眼中含笑,一汪温柔似春风遇水,只觉仿佛又回到了最初冰冷空寂的地宫中,两人初望的那一眼。
“旁人有的,你都应有。”
“旁人没有的,你也都要有。”
永昌十三年,天下皆国丧。杜氏复举幼宗。
明年初,西南事变。大将军王肇时为安守,率兵百余骑,过南京,与锦衣卫首荣阳合。大学士徐浦长跪中道。杜氏始知有变。
启宗归来,乃知诈死,天下哗然。
永昌之治三十年国兴由此始。
孝隆皇后沈氏,出京都布衣之家,独受爱于启宗,行坐如坊间夫妻,后宫不复有嫔。偶染微疾,帝辄昼夜卧榻侍之,梳发喂药,不假他人之手。春午画眉,夜舟赏月,帝夜阅群折,皇后则为之添茶加衣,始约白头之好。
晋有天下,传至十六,独有启宗终身一妻,珍视如宝。后史亦为之叹。
《晋史十五卷·启宗》
宋久恩来找梁泊之的时候,他正陪着要去西郊驾马。
而这一天,正是荣久恩父亲的死刑之日,监斩官不是别人,也正是慕容珠的父亲,慕容丞相。
相府门口,那两道身影刚一出来,等候多时的宋久恩便迎了上去,红了眼眶。
“泊之”。她刚唤出这个称呼,便见慕容珠神情不快,赶紧改了口:“梁,梁少将军。”
她身子有些微微地颤抖,望向梁泊之,在顾不上许多,“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爹。”
日头一点点升起,再过两个时辰,宋御史就要人头落地了荣久恩所有的希望都在梁泊之身上了,哦不,确切地说,都在梁家那块免死金牌身上了。
“久恩…宋小姐,这件事,我,我做不了主”。梁泊之看看宋久恩,又看看身旁的慕容珠,终是犹豫着开了口。
风掠长空,宋久恩的身子晃了晃,在听到哪声“宋小姐”的时候,她的心便凉了半截。
“听见没有,泊之现在可不是你宋家的准女婿了,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不要再来纠缠他了”。
慕容珠踏着一双漂亮的马靴,整个人神采飞扬,与宋久恩的面如死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www.xiumb.com
她能不得意吗?刚把梁泊之抢了过来,又即将见证宋久恩的家破人亡,坠下云端了,她这下可要把她死死踩在泥巴里,再也让宋久恩翻不了身。
说着,慕容珠骄傲昂头,挽起了梁泊之的手就要上马车,岂料宋久恩拦住他们,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举动。
蓝天白云下,她居然扑通一声,跪在了梁泊之脚边,满脸泪痕,是豁出全部的飞蛾扑火,孤注一掷。
“泊之,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我不怪你悔婚,不怪你明哲保身,只求你救救我爹,救救我爹了…”
她一边哀求着一边不停地磕头,磕到额头上都有鲜血漫出,梁泊之不忍地就要上前,却被慕容珠抢先一步。
“宋小姐这幅死皮赖脸的样子是做给谁看?要死也死远点,别脏了我相府门前这块地!”
她故意拔高了声音,果然引起不少人驻足围观,指指点点,当人够多了的时侯,她才清清嗓子,放缓语气:
“想救人也行,可惜泊之现在是入赘我相府,他家的东西就是我家的东西,你不该求他,你该求我。”
她这话一处,不仅宋久恩抬了头,连身旁的梁泊之也变了脸色。
“这样吧,我和泊之本来是要去西郊驾马,被你一扰全无兴致,除非…除非你给我当马骑!”
慕容珠兴奋的叫着又是一鞭出去宋久恩肩头一颤,血湿衣裳。
她叫紧牙,一声不吭,只是握住僵绳的手更用力了,把那双原本写诗作画的手磨得鲜血淋漓。
“久恩,你,你别拉了…”梁泊之终于忍不住道,却招了慕容珠一记瞪眼,那染血的长鞭也更加不客气的抽了下去,宋久恩身子一颤,险些跌倒。
血花触目惊心地开了一路,直到马车在众目睽睽下被拉到了街口,宋久恩才差点脱力地软在地上。
她不顾旁人的议论纷纷,不顾梁泊之眼里的闪闪泪光,只是颤抖着伸出手,满脸血污地望向慕容珠:“免,免死金牌。”
慕容珠,轻巧地从车上跳了下来,红裙飞扬,又到她跟前,弯下腰,笑的天真无邪。
“什么免死金牌?我有答应过吗?”
宋久恩瞳孔骤嗦,慕容珠却已经接着道:“我只是说你大清早扰了我们的兴致,这全当你给我赔罪而已,可没提什么免死金牌。”
她眼中笑意愈浓,一字一句像刀子般插入宋久恩心口,“你现在赶去刑场,兴许还能脚上你爹最后一面。”
说着,她甩着长鞭,大笑扬长而去,身后不多时,传来了宋久恩撕心裂肺的声音。
那原本催促离开的车夫都不忍目视了,车里的顾襄平这时却摆摆手,面无表情。
“走吧,去刑场。”
春雷滚滚,一场大雨说来就来,绝望笼罩了整片天地。
当宋久恩踉踉跄跄地赶到刑场时,只来得及看见一个头,一个早已落地的血头。
监斩官与刽子手都已离去,茫茫天地间没有光,没有希望,没有前路,只有她和那具冷冰冰的尸体。
宋家没了,彻底没了,宋久恩抱住父亲的尸体,在大雨中哭的声嘶力竭,直到…
一道俊挺的身影撑着伞,在雨幕倾盆中,一步一步走向她。
她抬头,男子低头,四目相对,雨珠从伞沿坠落,嘀嗒一声。
俊美的眉目无悲无喜,只从玄色披风里伸出了一只手,一直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
彼时宋久恩根本不知道眼前这男人是何人,她只知他用低沉而平静的声音,对她说了第一句话。
“如果你愿意,我给你一个家,行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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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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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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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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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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