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句句击中要害,庄少衾许久之后终于出言:“你且回去,容我考虑两日。”
第二天,何苗再次被带到庄少衾的房间。他的房间布置简洁,窗前的花瓶里插着很大一束樱花,淡香隽雅。庄少衾坐在花前的红木椅上,神色疏淡:“你收拾一下,过两日……嫁到九尚宫。”
何苗抬头看他,他侧过脸,避开了她的目光。有人带了她出去,已经走出很远了,她突然回头:“少衾,苗苗一直很乖的是不是?”
庄少衾低着头,许久才应:“嗯。”
萌德11
2016-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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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困惑而悲伤:“那你为什么不要我了?是你说我很乖,我才跟你下山的。我一直都很乖的,你为什么又不要我了?”
那年华蓥山,山花烂漫,清泉如练。一无所有的庄少衾轻抚着何苗的头,语声温柔:“苗苗真乖,苗苗跟少衾下山去好不好?”
“山下有乳田鼠吗?”
“有,到了山下,少衾可以天天给苗苗抓乳田鼠,等赚够了钱,少衾带苗苗去看昆仑丘。只要苗苗听话,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那秦汉之前,战国春秋。你说过的话我记得,我一直记得。可你又为什么不要我了?
庄少衾站在原处,在八百多年的尘埃覆盖之下,那颗心枝枝蔓蔓地疼。
两天后,何苗出嫁。
庄少衾着天青色道服,沉默相送。那鲜红的嫁衣在他眼中燃起了火,他觉得或许自己也需要一颗疗愁。原来这一路相依相随,不过只是为了最后的这场相送。琇書網
他一直清醒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他所求的是拈花微笑的般若,不是人间婆娑。于是那些引人迷失的歧路风光,再舍不得,也要舍得。
他倾出一颗疗愁,最后又缓缓放回玉瓶之中,既然已舍,可否不忘?当千秋花落,我为般若,何物是我?
一个月后,庄少衾修行期满,大劫将至。闭关前他广邀好友,共期一聚。席间华阳真人无意间说起:“听闻前些日子九尚宫欲制长生丸,缺千年蛇胆一枚,如今可是齐了?”
庄少衾猛然回头:“缺何物?”
华阳真人浑然不觉,字句重复:“千年蛇胆。如今的妖物都被杀得差不多了,哪里去寻这千年……”
庄少衾再没有听见他说什么,他御剑赶往九尚宫。
九尚宫的密室里,一条长有五丈的大蟒被紧紧缚在墙上,它腹下接着一根尾指粗细的竹筒,专供人抽取胆汁。
那一年的邯郸城,秋花满地。庄少衾替人驱邪时遇恶兽梼杌,身受重伤,无钱医治。就是这条蛇抽了胆汁去付诊金。那时候她捂着伤口,笑如剪影:“苗苗不痛,苗苗是妖嘛,很快就会好的。”她揉着伤口,自己哄自己,“很快就会好的……”
而今昏暗的密室里,那条蛇抬起头,声音低若“少衾,苗苗疼,好疼……”
那一滴眼泪,从公元前282年流淌至今,穿过八百多年的尘埃岁月,落在他的掌心。
他抱着何苗杀出九尚宫,心中涌起滔天恨意,厌人也厌己,恨不能将整个世界夷为平地,他怀中何苗奄奄一息。
那以后何苗就非常怕人,即使他亲身接近,她也会拱起身体、吐着信子摆出姿势准备攻击。
他知道自己劫期将近,那是一道天雷,能渡过即成仙,渡不过则飞灰烟灭,但他实在不放心这样的何苗。他日日为她捉乳田鼠,她伤口疼痛,也不怎么进食。只是日日躲在树洞里,谁叫也不应。
庄少衾无奈之下,再次喂她服食疗愁。那一晚是五月初夏,星星宝石一般撒满了天空,蝉鸣四起。何苗从他掌心中叼走那枚丹药,特别特别安静。庄少衾摸摸她的头,起身欲走,这些天一直不曾亲近他的何苗突然攥住他的衣袖,庄少衾回头,便见她化为人身,熠熠星辉下,伊人眉目如画。
庄少衾不觉就放柔了嗓音:“苗苗乖,好好睡。明天我们去捉田鼠。等苗苗伤好了,我带苗苗去看昆仑丘。”
何苗轻轻地放了手。
当第一缕晨曦破开浮云,何苗睁开眼睛,见山林浮翠、万壑争流、霞光无垠。
庄少衾拉着她的手:“走吧苗苗,我们去捉田鼠。”
何苗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弟子,他温言道:“这是我的二弟子庄昊羽,苗苗不认识了么?”
何苗又转向另一边,庄少衾摸摸她的头:“这是我的大徒弟庄昊天,你们以前经常一起玩的。”
何苗最后望定他:“那你呢,你又是谁?”
庄少衾的笑容凝结在她眼中。
何苗忘记了许多事,她只记得自己叫何苗,是华蓥山的一条蛇精。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也不喜欢上阳宗。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她趁庄少衾闭关,悄悄地逃回了华蓥山。
华蓥山变化翻天覆地,她早已没了洞府。但她依然喜欢这里,她在山泉边捡了个山洞,又请了只穿山甲过来修整。不几日也整出了个洁净的地方,足以容身。
华蓥山北有一条紫晶蟒,自二蛇在山泉里相遇后,他便经常过来何苗的洞府作客。何苗伤没好透,行动不便,他就天天替她捉乳鼠,甚至四处讨伤药任她内服外敷,耐心细致。
六月某夜,暴雨。
雷声隆隆从天际一路滚来,咆哮着似要毁天灭地。何苗从洞府里探出头来,滂沱大雨中,一个人倒在水洼里,风雨湿透了他天青色的道袍,血迹斑驳狰狞。
何苗在旁边瞧了一阵,终于忍不住把他衔到旁边一个小小的山洞里。
庄少衾昏迷了很长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他渡过了仙劫,很快就将位列仙班。只是那劫雷几乎将他浑身的骨头都碾成了粉末,他连指头都抬不起来。
痛到极致时,那条蛇摇头摆尾地从雨幕重帘中爬来,它脖子上挂着个小竹篮,里面放着好些伤药。它将篮子放在地上,用头拱到他身边。
风雨疏狂,惊雷将陈年旧伤撕裂,现出鲜血淋漓的过往。原来这红尘多蹇,他八百余年寻寻觅觅,最安稳的地方竟然是她身边。
那时候穷困潦倒的江湖术士庄少衾如今已是九天神仙,他一直认为一切都改变了,包括当年的爱和立场。而八百多年之后的今夜,他才发现那条蛇从未改变。
疗愁拭去了光阴的尘垢,她一直停留在公元前262年的邯郸城,自始至终心怀温柔。
夏夜简短,当风住、雨歇,天将破晓。
一个声音清亮如银:“苗苗?你在哪里,快出来,我们走了!”
洞府里何苗将醒未醒,声音娇嫩得如同绿芽春花:“可是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你不是说想去昆仑吗?”
“我可以睡会再去吗?”
“懒虫,过来,我背你去!”
“咦,这是什么?”
“田鼠啊,捉了给你路上吃。”
“嘻,紫晶你真好!”
“嗯哼。”
那仲夏时节细雨纷纷,他得道飞升,她找到一个人、带她去了昆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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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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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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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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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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