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衡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妥协了。
他冷着脸，转过身道：“此次藩乱，待臣回上京城再慢慢清算，但是宋屿私自带赤晖军离京，也必定是要罚的。”
说到底，他心中仍是心存芥蒂。
柔则沉默了，此刻再帮腔无疑是火上浇油，她只能选择中立。
倏然，小春子从内殿跑出来，气喘吁吁地在竹林前停下。
“陛下，梁大人，程姑娘...程姑娘不行了。”
程知节的肩膀中的这一箭，原本没伤到要害，但是她身子实在是虚弱，箭簇伤到了筋骨，也活活要了她半条命去。
柔则跑进内殿，床上的女人奄奄一息，衣衫布裙上都是血，寒山陵的医官用温补的药物给她吊命，桑枝绞了帕子擦拭着她额间的汗。
程知节死咬着牙关，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梁大人在哪里？我...我想见他。”
柔则一愣，心中忽然涌上来一阵莫名的情绪，方才在祭台之上，程知节拼死护梁衡的这幅样子，倒不像是一个要殉葬的遗妃贪生怕死的模样。
那日在积香殿，她分明说过自己不想死，可又为何会舍出这条命来保护梁衡？
终究，唯有一个情字可解。
小春子看了眼柔则，她面上淡淡道：“你们都出去，唤梁大人进来。”
内殿点着沉沉的龙涎香，烟雾袅袅而上，掩盖了血腥味。
梁衡是外男，并不直接入殿，而是站在屏风之外三尺，平声道：“按照大郢先律，臣应当唤您一声太妃娘娘。”
她是先帝殉葬的嫔妃，品阶上却是高出了一截。
程知节苦笑道：“臣女与先帝并无夫妻之实，这声太妃实在当不起。”
梁衡顿了顿道：“你此番救驾有功，陛下必定会为你安置好一切的。”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柔声道：“难道梁大人真的以为，我真的只是为了活命吗？”
内殿的门是紫檀实木做的，里头的动静一点都透不出来，柔则趴在门上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什么有用信息。
“陛下，奴才也听不着啊。”
她拍了拍小春子的脑袋，气恼道：“让你平时多掏掏耳屎，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
小春子委屈道：“冤枉死奴才了，平日里承宣殿前当值的几个太监，就是奴才最爱干净了。”
桑枝知道柔则心里在想什么，柔声劝道：“陛下，梁大人克己守礼，一定不会做什么逾越规距的事情。”
柔则心中总是感到不安，一个女子以死相救的恩情，换做是任何一个男子都难以还报的。
梁衡是君子，但绝不会欠这份人情的。
小春子挠挠头道：“如此说来，奴才倒是觉得这位遗妃娘娘侠肝义胆，当时在祭台之上死活要与梁大人共生死...”
柔则气道：“你快闭嘴吧。”
程知节隔着屏风看不真切梁衡的脸，只能从他的语气中推断些情绪。
她柔柔咳嗽一声，温声道：“臣女待字闺中的时候，便读过梁大人的策国论，家父也常夸赞大人一手策论写得张弛有度，不输文人气节，可惜未能有幸亲自见大人一面，后来入了大郢深宫，便是机会再难寻了。”
正好长了一段话铺垫，梁衡便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对于男女情爱风月一事，他纵使只有三分真心，也通通给了李柔则，再分不出半分给旁人了。
所以在她开口求取之前，梁衡率先道：“你正值芳华年纪，日后求陛下为你赐了婚也不是不可，这世上京城多少新贵人家，伯爵侯府，你中意哪家公子，只管开口。”
程知节慌忙道：“不,臣女不是这个意思。”
“臣女仰慕大人多年，不求能入梁大人的眼，但求大人收下臣女，就当是留在身边做个洒扫丫头也好。”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多少有些强人所难了。xiumb.com
无论怎么说，她程知节好歹也是兵部侍郎之女，留在首辅大人身边做婢女，实在是说不过去。
门外的柔则旁的没听到，可巧听到了这一句。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位遗妃娘娘惦记的就是梁衡枕边人的位置。
内殿沉寂了好一会儿，梁衡才缓声开口道：“不可。”
程知节早知道他会拒绝，又是温柔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
“梁大人可记得此物？”
这是一块上好的琅琊玉佩，通体温润光泽，青绿碧色光华而不耀，实在算得上上品之玉。
“这是本官的东西。”
程知节笑了笑，道：“成元十三年秋，大人在谷阳官道外曾将这块玉佩赠与我母亲，说日后凭此玉便可换大人一诺，此事梁大人还记得吗？”
成元十三年，他第一次入上京城，那年正值大旱之年，流民四处逃窜，到处都是兵荒马乱。
梁衡只身一人到了上京城，却被四周哄抢的灾民洗劫一空，他在那冰天雪地的冷风中险些冻死，幸运的是碰上一位好心妇人，施舍了一碗热粥给他，还将一件旧袍赠与他穿，这才让他活了下来。
之后春闱放榜，高中进士，进了翰林院而后入内阁位极人臣。
这梁衡沉吟道：“当年为了报答那位妇人，我确实赠与她一块琅琊所出的玉佩，许下一诺。”
程知节温声道：“那妇人便是我小娘，她是我父亲的一房小妾，臣女进宫之前才听我小娘说了这事，知道她曾救过大人一命。”
这便是还不清的恩情了。
梁衡沉默了一会儿，当年那位妇人救自己一命，如今程知节又救自己一命。
他乃沂州儒生，此恩德不可不报。
“你当真想跟着本官？”
程知节知道自己这最后一张底牌起了作用，稳住心绪道：“臣女别无所求，只求大人收留。”
寒山陵外的大雪又开始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他一双眸子微沉，一口浊气堵在心头，良久才道：“你且安心养伤，此事本官会给你答复的。”
程知节心中一喜，这步棋走到这里便是活棋了。
这是她作为先帝遗妃，为自己挣得的最好的出路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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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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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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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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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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