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他帮着王烨骗过沈鲸淮,原想着这样的大功劳,可当投名状了,哪知王烨只那回赏赐过他,后来再没召见过他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池?张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原想着自己谨言慎行,也该入了王烨的眼,成王烨的心腹,哪知王烨警惕得很,还是不收他。
实际上,不是张三做错了什么事,而是王烨觉得他太乖了,反倒不利于捏手里。像赵管事,像老康,哪一个没把柄被他拿捏住的?像这种浑身弱点的人才好利用,才会忠心耿耿。
像张三这样的人,无端端献殷勤,王烨就是想用,也得掂量几天,瞧瞧他的底子。
这天,王烨和赵管事又要出门。张三想着王霖的安排,打算厚脸皮地跟上。
哪知被赵管事瞧出来了,他伸出手,拦了张三的路:“哎哎,我说你小子,跟来做什么?”
张三赔着笑脸,给赵管事塞了几块钱,道:“请赵管事喝杯咖啡啊,我就是想问问爷去哪儿呢?”
赵管事收了钱,也不好不作声的。于是他手屈成拳,抵在唇边轻轻咳嗽:“爷每天都要去碧螺茶楼喝茶的,你甭跟来了,有事儿自然会让你做的。”
“嗳,那好,您走好啊。”张三点头哈腰,恭敬得很。
等到赵管事出了门,他转头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什么玩意儿,不就是主子的狗奴才吗?”
他想着要是立了功,王霖先生肯定让他也升个管事什么的,可不就是和赵管事平起平坐了吗?他想得美,提溜一下衣领,装模作样地喊了辆洋车,也跟着去了碧螺茶楼。
说来也巧,他在碧螺茶楼也有认识的哥们儿。见王烨进了茶楼,赵管事便将车停门口,一个人拿着烟去角落里享受了。
趁此机会,张三跑进茶楼里,直接拐到厨房,找他兄弟扯闲话。
见张三来,他兄弟倒还稀奇了,拖长声音,道:“张哥怎么来了?是看你小弟来了,还是喝茶呀?”
张三怕人发现,搂了兄弟的胳膊,暗骂:“少贫,我来问你个事儿。”
“什么事儿啊?”兄弟也低下头,鬼鬼祟祟地问。
“你家茶楼,王烨先生是不是常来?”
“你也知道哪?”
“他在哪间包厢?”
“就在楼下最里头的那间,不过老板娘都不让我们进去,续茶也不让。”
“哦,就他一个人闷着喝茶啊?”
兄弟咂嘴,问:“你打听这事儿干什么?”
张三皱眉:“问你话你就说,少问我想干什么。”
“不是我不肯说,是老板娘让我们别过问王烨先生的事情,少多嘴。”
张三知道这兄弟贪财的老毛病犯了,他从兜里掏出一块大洋,递过去:“不能再多了啊!给你钱了,赶紧说,别浪费我时间。”
兄弟咬了一口那大洋,是实心的不是假货。他嘿嘿两声笑,说:“这是哥赞助我的老婆本,兄弟我一辈子记心上。”
“快说正事,没时间和你耗。”
兄弟环顾四周,见没人看着,这才把他拉角落里,说:“王烨先生每天都会来,在茶楼里喝一晚上的茶,几点走的人,我就不清楚了。反正他那个包厢平日里连收拾都不让我们收拾,老板娘亲自去整理的东西。不愧是爷,我们的主子都给他当奴才呢!”
他啧啧两声感慨,后来又说:“不过有一次,出了件怪事。”
“什么怪事?”张三嗅到味儿了,此时兴奋不已地问。
“有一次,我去后门撒尿。见有人来,吓得我一提裤子就钻旁边草丛了。我这时候才看到,是王烨先生独自出的后门,他开了一辆车,往别处去了。我就纳闷了,他怎么还自己开洋车啊,前门不是有他的管事开车等着吗?我进去的时候问其他人,说王烨先生去哪儿了?你猜他们怎么说?他们说,王烨先生一直在包厢里没走啊!那怎么可能呢?难不成我看到的是鬼吗?”
张三受了惊吓,心里怪叫两声。原来是挂羊头卖狗肉啊!明面上说来茶楼喝茶,实际上是从后门溜去别的地方。
做事这么隐秘是为什么?总有点偷鸡摸狗的事情不让人知道呗!张三感到兴奋,没承想他居然知道了这等辛秘事。现在他一闭上眼都能听到旁边有人喊他张管事了,可真是美得很!
张三趁着王烨没去茶楼的时间,沿着碧螺茶楼后门的路四面八方地问,问那些店家平日里有没有看过一辆车固定时辰开来的。他费了小半个月的时间,总算是找到王烨那辆车的停靠位置。据附近的店家说,这里有一处僻静的小院,是之前一户富豪留下的,后来被人买去了。平日里都没人进院子,不过他时不时会看到有个男人出入,那男人不管寒冬腊月都戴着墨镜围着围巾的,让人也看不出脸来。许是富豪将这座奢华的小院卖给他了吧!只是能买得起这座院子的,哪个不是被用人前赴后继迎着的,这样“质朴”的有钱人,很少见了。
张三听对方胡扯一通,赶忙回去禀报了王霖,将这事儿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着重表明他的功劳大大的,要一个张管事的名号才不枉此行。
几日后,沈鲸淮收到了王霖发来的密信,信上说那线人还真的有些用,给他寻到了些古怪的事情。信里没写什么大事,主要是想邀沈鲸淮见面小叙。沈鲸淮觉得这王霖有事打个电话说一声便好,非要这般麻烦见面。难道是什么大事,他怕打电话的时候被人偷听了去?
沈鲸淮见了王霖,开门见山地问:“什么古怪的事情?”他还想着给季子买个限量的奶油蛋糕,不想在这处多待。
王霖神秘兮兮地说:“王烨置了一处别院,里头可能有东西!我想着明夜派人去瞧瞧。”
沈鲸淮抿唇,说:“别打草惊蛇了就好。”
“你放心,我做事自有分寸的。”
与此同时,暮色苍茫的晚上。王烨轻手轻脚地来到一处别院,他今日也是很隐蔽,低着头进了院子,这才摘下遮脸的物件。
他今日买了许多女儿家喜欢的东西,胭脂水粉什么的,还有几匹上等的绸缎,有梅花纹路的,绣了上好的双面绣,雅致得很。至于这胭脂水粉,听说这胭脂盒里有机栝,用手焐热了盒子,那瓷面受热,干枯的枝丫还会开出红彤彤的梅花来,讨巧得很。
王烨很少会对一个女人这般柔情备至,他每个月都会挑一些女孩儿喜欢的东西,揣在怀里殷勤小意地给人送去。这里没有外人,就连赵管事都不知道有这个地方。他的宝贝,自然不能让任何人瞧见了。老实讲,这样每天一来一回,很容易让人发现,若是从前的他,必定不会让自己留下这样大的破绽。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的宝贝便是他的命吧。是他唯一的软肋与弱点,这样一看,倒显出他有几分人情味来。
若是有空,王烨会每日来这里给他的宝贝送饭,要哪天出门久了,他就给她攒一个八宝盒,里头装满了各色点心,让他的宝贝吃上一整天,绝不能让她饿了肚子。他这些年将这座小院子改进了不少东西。当年他买下这座小院,为的就是这室里的一处温泉池。原先的主人家很会享受,从地底打通外头的水路,引进一温泉汤来。这样会有源源不断的活水进来,滚烫的,不会让人觉着冷。温泉池水还是流水,又能将脏污的水送出去,这样他就能帮宝贝洗澡了。这一切都由王烨亲力亲为,不让外人碰。
王烨抿出一丝笑来,他难得笑,眉眼里都蕴含爱意。还有人说他心狠手辣不懂情爱呢,要他讲啊,那都是胡说八道,他明明最懂女儿家的心思了。他一直温柔地照顾着自己的宝贝,也不知疲惫的。
王烨是最宠爱宝贝的,所以将她养在身边,不让她接触外人,这样一来,没人能让她受气。
王烨何时曾像下人一般伺候过一个女人的?她是头一份儿,必定感恩戴德。
王烨的心思百转千回,他似近情心怯,在暗室外有些不敢踏入。他驻足了一会儿,见瓦当上都结了霜,也不知屋里的火炉子够不够暖,宝贝会不会觉得冷呢?
他拿钥匙打开门锁,推开门,走进去,然后再将门关好。这把锁绝不是为了锁住他的宝贝,他的宝贝和他情投意合,巴不得待在一处长长久久呢。这把锁是为了防止外人进来的,只有他能进。
又能看见宝贝了,王烨心生愉悦。他将胭脂水粉还有布匹放到檀木桌上,望向端坐在床边上的宝贝。那个犹如白瓷人偶般漂亮的女人,她穿着眼下最时髦的蕾丝洋装,散着一头乌黑油亮的黑发,发尾卷翘。她的五官精致,鼻尖小巧可人,脸颊上敷了粉,透出点甜美的气息。唇红齿白,肤若凝脂,当真是沉鱼落雁之姿。
他的宝贝每次都让人赏心悦目。
王烨喟叹一声,将胭脂盒塞到她的手里:“你瞧瞧看,这个喜欢不喜欢?”
女人麻木地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胭脂盒。她的五指仿佛无力,连胭脂盒都无法握紧。隔了半晌,女人点头,声音犹如出谷黄莺般动听:“喜欢。”
王烨对于她的乖巧很是满意,就是宝贝太内向了,不太爱说话,基本都是他讲给她听。不过看他的宝贝这般依赖他,他也是心生满足的。
女人咬了咬下唇,问王烨:“我什么时候能再见一面我爸妈?”
王烨微微眯起眼睛,有些不满,说:“你爸妈生了病,最近样子吓人得很,不太合适见。”
可不是生病了吗?他都将二老爷和二太太埋土里了,没准身子骨都长蛆了,哪能再挖出来给女人见上一面?他都是为了她好,可不能这样吓人的,万一吓出病来怎么办?
女人心思微动,她想起了一些往事。当初王烨派人闯入院内,将她掳走。他原本起了杀心,可不知为何,一日日来,又一日日走。再后来是哪天呢?她忘记了。王烨开始给她带些小玩意儿,同她说笑。他或许是爱上她了吧?所以每每会拿些东西来讨她欢心。可是真的喜欢她,又为何将她锁在这个屋子里不见天日呢?女人不明白,比起王烨,她更加思念那对每年来见她一面的爸妈。女人知道她爹妈是南城富户王家的老爷太太,可她不解,为何身为大家闺秀,她却无法回家。虽说他们将她遗弃在乡下的小院中,让嬷嬷带大她,可是吃用都没短过她的。闲暇时,她还能戴上帷帽上夜市里逛逛,比现在逍遥自在多了。
她恳求王烨放她出去,她想见见父母。可王烨总是哄她,说下次就能见。结果一日日过去了,她都要忘记爸妈的样貌了。她至今见不了父母,像是一条被拴住脖子的狗一样,在这间屋子里苟延残喘。
不过,女人也想好了如何自救。
王烨恐怕做梦都想不到,是屋内的一处温泉活水出了差池。这温泉能够自动排水蓄水,那说明泉水一定是流通到外头能产温泉水的河里去了。女人整日在温泉池水中泡着,找到底下那个排水口。她和王烨讨要了玻璃小瓶,将一张地形图与价格高昂的首饰链子一同装了进去,乞求有人能捡到这个漂流瓶,过来找她。那张地形图里标明了她住的这间暗室所在,这是她平日里在榻上与王烨缠绵时,从他口中套出来的话。她问过这院子外面的风光,旁边又有什么店铺,王烨想着她待在此处也是无聊,难得起了心思和她闲聊。
女人的玻璃瓶并不多,只是丢出那么一两个,给自己一些希望罢了。然而她的运气实在是好,居然有了回音。
某日,有一名年轻人,翻墙进来,与她隔门闲聊:“你是丢瓶子的那一位主子吗?”
女人急忙回答:“我是!你捡到我的瓶子了?”幸亏王烨足够警惕,这一处僻静院落从未安插什么人手怕被人发现女人的所在,致使少年能轻而易举翻入墙来,也不惧被人察觉。
“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少年担忧地问。
“我不知道。”女人落寞地说,“我想我爸妈,我想离开这里。”
“你这个门上了锁,我也打不开。不过你等我,我想想办法,要不去学个开锁的手艺也行。还有,你不要再往外丢瓶子了,若是漂到湖里,寻常人看到有贵重首饰就会捡起来的,那时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这个人既然能把你锁在这里,肯定是不想让外人得知这事的,你得当心他若是知道有人发现你的行踪,对你不利。”
女人警惕地点了点头,她留了个心眼,没说是王烨将她锁在此处。她怕少年一听王烨的名声便不敢来了。而少年也没说他捡那个破瓶子,完全是为了贪图里头的首饰,他拿到当铺里典当,没想到还换了几十块大洋。他吓了一跳,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少年给病危的母亲买了药,又觉得偷拿人的东西很是卑鄙,于是便跟着图纸,费尽心思回头来找。如今见女人被锁在屋内,想来是一出辛秘事,他实在惹不起,也不敢多招惹。他随意安抚了女人几句,权当报恩了。
女人见他要走,依依不舍地说:“我只能靠你了,求求你,救救我。”
少年撒了谎,咬牙答:“一定。”
实际上他都不一定会回来,只不过为了尽快脱身。
只是少年回家睡了那么几天,鬼迷了心窍一般,时不时想起女人软糯的声音。她的脸,他没见着,只是那声音好听,令人魂牵梦萦。少年总能梦到女人小声啜泣,那声音几乎无孔不入,让少年夜不能寐。女人朝他伸出细白伶仃的手来,勒住他的脖颈,捂住他的口鼻,与他道:“求求你,救救我吧。”
少年实在受不了了,他再次翻回小院里,险些要与王烨撞见。王烨在南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没料到将女人关在此处的男人居然就是那个首富王烨先生!
趁王烨走后,少年敲了敲女人的房门,说:“你怎么会和王烨先生待在一起?”
女人有些清醒了,问:“他是王烨吗?王烨是谁?”
“南城首富啊,王家,你知道吗?”
女人咯咯笑起来,说:“我还说,我是王家二房嫡出的大小姐,你信吗?”
“怎么可能呢?这不是乱伦吗?”少年有些不明白了,但是那男人确实是王烨啊,他还同其他人一起远远瞧见过呢!
女人也后知后觉吓了一跳,不过她一直都知道父母有个养子。只是这秘密只敢说给她听,不能同外人讲的。
那么,和她日夜欢好的男人,居然是爹娘的养子吗?她居然觉得有些恶心,又有点毛骨悚然,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王烨将她关在这里,她爹娘知道这件事吗?
少年和女人讲起其他的事情,说王烨的父母很惨,溺死在湖里了。
女人一听是自己爹妈出事,心急如焚,忙问:“怎么会这样?”
怎么可能突然溺死呢?女人不明白,不明白的事情就不多问了。她只想离开这里,然后给死去的爹娘上一炷香。
她能直接和王烨提这件事吗?恐怕不能吧?王烨从来没有告诉过有关他自己的身份,那必定是不能让她知晓的事情。而且王烨明摆着是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将她掳来的。爹娘的养子抢走亲生女儿,这算什么事呢?女人知道,如果爹娘知晓了,一定不会同意的。她是他们血浓于水的亲人,他们一定会很生气,甚至朝王烨发难。
女人突然察觉王烨的不怀好意,他起初不是想杀死她的吗?养子为何要杀死养父母的亲生女儿呢?好似一个赝品要毁去真品一样……
女人如梦初醒,只有这样,赝品才能成为独一无二之物,替代真品。难不成王烨起初是想完全取代她的身份吗?
女人想不通,可她只觉得王烨可怕。她乞求少年带她离开,承诺会给少年很多好处。
少年答应了,也就是今夜,等王烨再度离开的时候,少年会带着斧头过来,他能砸碎这扇门,然后带女人出逃。
至于能逃到那里,那就看她的造化了。当然,女人刚和少年出门夜奔出逃,转头就被王霖给误打误撞掳上车了。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暂且按下不表。
女人一想到能逃出这个鬼地方,心情好上很多。她望向给她摆弄布匹的王烨,浅浅地笑了。她难得有一个好脸色,也难得对王烨笑。
王烨看得心驰神往,不免暗想,这布庄老板果然制布造诣非凡,能博美人一笑,也算是物尽其用。
那天晚上,月朗星稀。女人和少年成功出逃,他们牵着手,相视而笑。一个没想到少年这般年轻,一个没想到被困的女子如此标致。不知是吊桥效应还是何种缘故,总之两人的心脏频率一致,忽而快忽而慢。
就在这时,一根大棒子打散了鸳鸯。有人将他俩掳上车,劫回王霖那里去。王霖一见女人的容貌,心里就有了成算。
他看着这女人酷似年轻时的婶娘,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没想到王烨私藏的居然就是婶娘的亲生女儿吗?难怪要这样藏着掖着。
实际上,这名肖似婶娘的女子是不是王家嫡长女,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王霖已经有确凿的证据推翻王烨并非王家血脉一事,人证物证俱在,再加上这名女子,足以服众。到那时,他就是王家新任家主了,而王烨只能如同丧家犬一般被逐出王家。
一想到这里,王霖便抖擞起精神。他朝女人行礼,拱手道:“小弟见过堂姐。”
不管她认不认,这王家大小姐的身份,她当定了。
女人本就知道自己是王家的人,此时听他唱戏一般显摆,咬了咬下唇,迟疑着问:“你是王家的那位少爷?”
王霖怕她说错话出事,于是教她讲:“你呢,是我二婶娘和二叔生的女儿,我是你大伯的儿子,也就是你堂弟,晓得吗?”
女人点了点头,抿出一丝笑来:“我知道,你是堂弟,我爸妈说过。”
“那就好。”王霖松了一口气。他可不管女人身份的真伪,反正能助他爬上家主之位就行了。
他点了一桌子菜,见女人瘦不拉几的模样,想着王烨囚禁她的时候,没准都没给她吃饱饭的。
王霖一边看堂姐吃饭,一边问她:“你有名字吗?”
女人点点头:“我爸妈有取名,他们喊我阿枣。”
“哦,阿枣姐。”王霖平时馋酒肉,被养得胡楂凌乱,长得可比阿枣看起来年龄大多了。
阿枣小时候也是被嬷嬷教过规矩的,此时轻手轻脚地端起饭碗,言行举止极为端庄。她喝了一碗鸡汤,拿帕子擦拭嘴角,对王霖说:“方才同我一起来的男子,堂弟莫要为难他。他也是可怜人家的孩子,是他救了我一命。”
王霖还想着阿枣之后帮他做证呢,自然是有求必应。此时他拍了拍胸膛,道:“你放心吧,阿枣姐的救命恩人,那就是我的恩人,我自然不会为难他的。”
听他这样说,阿枣也就放下心来。或许血脉是神奇的东西,她瞧见王霖便有些高兴,本能地和他亲近。她就是这般温顺质朴,或许这也是吸引到王烨的一点。
王霖将阿枣的事情和大太太说了,原本被二太太压了一辈子头的女人情不自禁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她忍了这么久,没想到临到晚年,苦尽甘来。她急忙和大老爷商量着,叫来全族的长辈,想要联合阿枣在王家祠堂发落逆子王烨。一个冒牌货胆敢混淆王家血脉,还胆大包天杀害有养育之恩的父母,那可是要遭天谴的畜生,岂能容他?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是要出大事的前兆。
王家一场血雨腥风,罪魁祸首都是沈鲸淮。然而主谋此时并未有任何异样,他还在糕点店里挑些花糕,想给季子送去解解馋。季子最爱吃时兴的东西,花糕一般就秋季才做,最能讨她欢心。
沈鲸淮不爱吃甜食,可为了博心上人一笑,以身试“毒”。他等着滚烫的花糕从模子里倒出。花糕是由两片枣泥馅儿的饼制成,中间夹着干果与葡萄干,咬起来的口感很丰富,有软有硬,那点红枣香是画龙点睛之笔。沈鲸淮觉得这样的口感很好,不算甜腻,又不会太寡淡,给小姑娘当个闲暇馋嘴的吃食吧。
他要了一油纸包的花糕,拎着那一小撮麻绳,往季家走去。刚到门口,沈鲸淮就见赵姆妈在门口东张西望。
沈鲸淮不解地问:“怎么了?”
赵姆妈心急如焚地说:“季小姐没和您在一块儿吗?”
“没有。”沈鲸淮也觉得大事不妙了,怎么会突然就见不着人影?
“昨日季小姐说晚上找您吃饭,还给您准备了惊喜。可是这么迟都没往家里打个电话,我总觉得哪处不对头,眼皮子一直跳。”
沈鲸淮说:“您先别急,没准她去我家找我了,正好岔开路没撞上。家里有电话吗?方便我往洋楼里打个电话,问问阿成吗?”
赵姆妈听他说话有条有理,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一些。她急忙将沈鲸淮迎了进来,连连说好。
沈鲸淮给阿成打了电话,阿成忧心忡忡地问:“是沈少爷吗?家里好像出了点事情。”
“什么事情?”沈鲸淮反问。
“有一封匿名信丢在门口,我想让您回来瞧上一眼。”
“我马上回去。”沈鲸淮挂断了电话。
赵姆妈都不顾尊卑了,直接握着沈鲸淮的手,追问道:“到底怎样了?”
“家里好像有些事情,可能和阿子有关。有什么消息,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您。要是您在家等到了阿子,也劳烦您快些给我打个电话。”沈鲸淮将花糕递给她,转头便离开了季家。
他喊了辆洋车,让人尽快开回洋房。路上,他深吸好几口气,保佑季子不要出任何事。他年龄也大了,经不起折腾,往后也只想和小姑娘平平淡淡过日子,可不要再生出什么波澜来。
然而,他不找麻烦,麻烦却来寻他。
回家一看那信,是王烨托人给他送来的。信件上大抵写着,他的女人被抓回去,所以绑架了季子。他要沈鲸淮将那掳走的王家大小姐送回来,这样一来,他也会把季子还给沈鲸淮。时间约在明日早上的福田码头,到时候以人换人。他劝沈鲸淮最好不要耍滑头,也不要报警,否则就撕票。反正他现在也回不去王家,是亡命之徒了,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季子是玉石,王烨是瓦砾,自然不能硬碰硬的。
只是沈鲸淮也不知道,原来王霖已经找到王家大小姐了,正要向王烨发难呢。那么王烨讨来王家大小姐,是想杀人灭口,强行说自己还是王家家主,让王霖死无对证吗?不太现实,就算死了一个大小姐,他伤害父母的罪证也在,反正是翻不了身了。
沈鲸淮怎么都猜不到,是王烨对阿枣还有情谊,想着一定是王霖歹毒,掳走了他的女人,却不知是阿枣寻人助她逃脱的。
沈鲸淮正在想法子救季子,脑海中不断浮现季子那气性大的模样,觉得她一身细皮嫩肉,被人劫走,必定害怕得不能入睡。或是和王烨怄气,饭都不肯吃一口。要是渴了饿了,也没人能疼她。
思及此,沈鲸淮居然难得感到烦忧。他一向遇事稳如泰山,等闲不会被惊扰。
那王家大小姐都已经回了王家,王霖是要拿她当人证,登上家主之位了,等闲不会放人。那他是不是该想个法子救人呢?
沈鲸淮左思右想也没想到好招数,他决定先见王霖一面,和王霖商量着讨人。若好言好语讲,王霖也不肯,那他只能另辟蹊径了。
约了见面的时间,已是夜里了。王霖带着阿枣给沈鲸淮介绍:“这是我堂姐阿枣,过几日,我们就会在祠堂里开批斗会,定将王烨这贼子逐出家门。”
沈鲸淮含笑点头:“阿枣小姐好,我姓沈,名鲸淮,和王霖先生是朋友。”
阿枣朝他含蓄一笑,有礼地唤一声:“沈先生。”
沈鲸淮错开眼,想着如何和王霖借人。他得先探一探王霖的口风,于是说:“我想,阿枣小姐被你救走了,王烨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他要报复我,寻不到我的弱点,索性劫走了我的未婚妻,以此来要挟我,那该如何呢?到时候我要是想和你借一借阿枣小姐,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这话似真似假,王霖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冷然道:“大丈夫何患无妻?等我登上家主之位,沈先生就是大功臣,到时候南城的名门闺秀随便你挑,我给你做媒!”
沈鲸淮但笑不语。那看来王霖是不太乐意了,既然不乐意,也就只能寻其他的法子了。
他的笑意不及眼底,皮笑肉不笑地轻启薄唇:“我不过是……开个玩笑。”
“沈先生真会开玩笑,吓得我心肝一颤,哈哈哈。”王霖也和他打机锋,“我许久没见堂姐了,血亲一场,心里实在想得很,哪里舍得让她离开我眼皮子底下?要是怠慢了她,我那地下的二婶娘都要爬出来骂我了!”
沈鲸淮便不和王霖继续讲这个了,他很沉得住气,和王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反正换人也是明日的事情,急不得,倒不如趁机忽悠王霖。
饭桌上觥筹交错,起了酒兴,沈鲸淮也伸手给王霖倒酒。实际上,今日这饭局他是做过手脚的,盛酒的器皿是两心壶,即为鸳鸯转香壶,古时候用来下毒酒的便是这种酒壶。这种酒壶肚子里有两个内壶,分别注入不同的酒,一个是被沈鲸淮下了迷药的,另一个则不是。他按住一个注口,倒出另外一个未曾下迷药的酒水。注口封闭的话,由于气压缘故,那个内壶里的酒将无法倒出。临到王霖这边,他再换注口,将有迷药的酒倒到了王霖的酒杯里。虽说两种酒共用同一个出水口,可即使沈鲸淮沾上了一点迷药,剂量太小的话,对他的影响也不大。
酒味这么辛辣,王霖喝高了,也察觉不出来。他很快倒在桌上,沈鲸淮放下酒杯,擦了擦手,对服侍的人说:“你家主子喝醉了,照看好他。我找阿枣小姐有些事情要聊,她在哪个包厢?”
下人见沈鲸淮和王霖关系不一般,都能同桌喝酒,想必和小姐也是认识的,于是给指了个道儿,没声张。
沈鲸淮正人君子一般进入阿枣小姐所在的包厢,他单手伸入怀中,握紧了那一柄用来射大雁的小型捕猎火枪。他不动声色地将冰冷坚硬的枪口抵上阿枣的腰窝,与她道:“还望阿枣小姐海涵,莫要声张。”
阿枣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她垂下眼睫,知道不能和沈鲸淮硬碰硬,于是跟着他走,一路上了车。
车里的阿成早就做好了准备,此时见沈鲸淮将人带上来,扬声问:“爷,我们走哪条道儿啊?”
沈鲸淮沉吟一声,说:“家是回不去了,赶到福田码头吧,随意订一间民宿过夜,明早换人吧。”
沈鲸淮想着阿枣也是无辜的,将车里预留的一包花糕递给她,说:“你吃吧。”
阿枣想着情况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呢?她刚逃出生天,没想到又被沈鲸淮绑到了王烨面前。
王烨对她出逃的事情愤怒吗?平日里看起来对她也宠爱有加,他会饶恕她吗?阿枣思绪翩跹,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糕点。
沈鲸淮瞥了一眼女人吃糕的样貌,明明同是大家小姐,季子就做不到像她一样细嚼慢咽。季子总是大口咬着糕,吃得口脂上满是白霜,虽说狼狈,却也有一分稚嫩的童心,格外可爱。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他看季子总是好的。
也不知她会不会冷、会不会怕呢?沈鲸淮有些没理智,想要迁怒于阿枣,若不是她被王霖找到了,王烨也不会狗急跳墙对季子下手。
他厌烦地皱眉,冷着嗓音对阿枣道:“我平素听不惯女人哀号的,怕你因为离家而哭闹。是以,阿枣小姐吃完这块糕后,委屈你先用帕子捂上嘴了。”
阿枣落落大方地点头,没有说旁的话。沈鲸淮手里是有火枪的,她也惜命,不想硬碰硬。
沈鲸淮闭目养神半天,突然嗤笑一声,转而睁开眼,道:“说起来,你也是得再看一眼王烨的。”
阿枣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疑惑地望向他。
沈鲸淮那双眼眸冷得似隆冬里的雪粒子,他勾唇,慢条斯理地说:“你可知道,是王烨害死你亲生爸妈的,甚至是亲手杀死他们的。”
“你有什么证据吗?”阿枣咽下一口唾沫,不知该做何反应。
“我的证据多的是,你看看你堂弟的反应也就知道了。没有确凿的证据,王霖会跳反吗?”沈鲸淮将怀里的枪按到了阿枣手中,同她说,“王烨留你这么多年活口,我可不信他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好人,想必是有所图吧?”
沈鲸淮猜到阿枣与王烨的那层关系,只觉讽刺。他顾不上阿枣的自尊心,只想引她入套,逼问:“你对你爸妈还有点良心,就不该放过王烨的。”
阿枣将那火枪捏在手里,她茫然地注视着自己那如柔荑般的手,良久无言。
另一边,季子醒来的时候,见自个儿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此处咸腥味很重,带点潮湿感,地板也摇摇晃晃,头上那一盏电灯被摇得左右摆动,不似在地面。
不在陆地的话,那么在海边吗?
“你醒了?”一侧传来男人阴冷的声音,吓得季子一个激灵。她张着嘴,胸腔里的一颗心脏不住搏动。似乎怕王烨对她动手,她急忙缩到角落里不敢抬头。
她望了一眼外头,这是在渔船上,泊在海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是逃都没地方逃。
王烨讥讽地说:“你慌什么,我又不打算杀你。”
季子诧异地瞟他一眼,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留着你,换我最为重要的人,所以我不会杀你的。”王烨想到阿枣,眉目间流露出几分暖意来。
季子大着胆子问:“是谁呢?”
“你不必知道,和你没什么关系。”王烨不肯与她多说话,兀自闭目养神。
许是海上的夜太静了,又或许是王烨想到了其他什么东西,他在脑中走马灯似的回想从前的事。
王烨忽然开口:“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何这般恨我养父母?”
季子嘟囔:“我就是好奇,我也不敢问啊。”
王烨有种前尘往事都了断的冲动,此时就季子一个听众,他似乎也只能说给她听。
在王烨六岁那年隆冬,临近年关,屋外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大伯娘的儿子王霖早就穿戴齐整,和别家小子出门玩了,偏偏他还要待在屋里习字。
某次王烨因为起太早,屋里火炉烧得旺盛便睡着了。二太太大发雷霆,便让人撤了火炉,由着他在寒冷刺骨的书房里练字。这样一来,孩子感到钻心刺骨的冷意,也就不会在读书写字时候睡着了。所谓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就是王烨手指生了冻疮,二太太都没将火炉搬进屋子里。
那一年,王烨还想着,定然是母亲对他严厉,才多加苛责。他要更加刻苦读书,这般母亲才会瞧得上他。王烨也只是一个普通孩子,他在讨母亲的欢心,希望能成为她眼中的骄傲。
然而,一切绮丽幻想都毁于王烨十岁的那个晚上,他被王霖引诱着听了一场戏,刚出梨园便被二太太揪回了家。二太太在外还是很要脸面,并没有多加责罚他。
回家后,她冷嘲热讽一个十岁大的孩子,说:“你哪点像是我生的孩子?一身泼皮性子,还学人出去听戏!”
她骂够了,便将王烨放走了。
王烨走得慢,心里还想着母亲讲的话,十分难受。
也就是在这当口,他恰巧又听到屋内悲怆的哭声,是二太太埋首于奶嬷嬷胸前,道:“这个野种!外人一看便知他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养了这样的纨绔性子,我还得将王家偌大的家业交给他!我恨啊,若我生的是个儿子那该……”
奶嬷嬷吓了一跳,急忙掩住二太太的朱唇,急得跺脚:“二太太,您糊涂啊!您想想,哪家的老爷像二老爷这般,同意配合您做这档子事的?您可别祸从口出,省得让大太太知道了!”
二太太想起大太太害自己早产的事情,恨得牙痒痒:“是啊,要不是她,我的阿枣怎会……”
她怎样都说不下去了,而外头听到这事的王烨犹如遭了晴天霹雳一般动弹不得。他脑中胡思乱想,想到二太太这般厌恶他,人前却不得不装作母慈子孝的样子,她一定很难受吧?难怪对他这般冷漠,半点也没有母亲的宠爱之心。
那他平日里像普通孩子那般搂抱二太太,同她撒娇,在二太太眼里是不是可笑至极呢?
王烨难受极了,他也不知是自尊心受挫还是旁的什么原因。他只知道,自己既不是亲生子,还厚颜无耻讨要母亲的疼爱,这一桩事一定非常可笑。
王烨无端端想到了自己素未谋面的亲生母亲,若是他跟着生母长大,是不是夜里脚冷,也有人嘘寒问暖呢?
王烨迫切地想知道当年的事情,也想知道自己亲生母亲的去向。
他再大一些的时候,为了不让王家嫡长子长于妇人之手,他被迫住到外院去。
没了二太太的管束,王烨的手脚更长了,培养了几个心腹,赵管事就是其中之一。他已经能通过自己的人去找到当年给二太太接生的稳婆宋金凤了。从那婆子口中,王烨知道了他的母亲乃是稳婆宋金凤的寡妇妹妹,因二太太急需男童,于是将家中才产下没两天的小外甥送给二太太。
然而,二太太为了斩草除根,派人将他亲生母亲所在的小院烧了,连人一同化为灰烬。宋金凤拿了一笔钱逃到乡下,隐姓埋名,再不敢声张。王烨是想怪这个自称是他姨母的宋金凤居然没护住自己母亲的,可他也知道,二太太只手遮天,哪有本事和她抵抗呢?
就连现在的王烨也不是她的对手,只能傀儡似的任她摆布。
于是王烨学会了隐忍,也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许是年龄大了,二太太也知道上次早产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孕,今后恐怕还得靠这个假儿子养老。于是她也待王烨稍微体贴了些,知道夏日送凉席,冬日送鸡汤。原本伪装的母慈子孝的故事,也稍微带了那么三两分真心。
王烨微笑着应下,心底对她的恨意却半分都不减。
他观察到二太太与二老爷总会一同去一趟远门,见些什么人。经过他的打探,他知道了,那人便是他们的亲生女儿阿枣。
也不知是纯粹为了复仇,还是怕王家嫡长女忍耐不住乡下苦寒,执意要回来,毁了他的家主之位。王烨二十岁的时候,便派了一伙人下乡将阿枣掳走了。
二太太和二老爷以为自己的亲生女儿被土匪劫走,大病了一场。他们想派人去查,又不敢兴师动众惹人怀疑。一来二去,竟都没有找到王烨身上。
王烨劫来了阿枣,原本是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给她个了断的。可那天是年关,鞭炮声不绝于耳。外头洋洋洒洒下了一整夜雪,月光将雪地照得亮堂。这样好的日子,动了杀心未免造孽。
王烨看着桌边局促不安的小姑娘,她那双怯生生的眼睛一直瞥向他,带着些惶惶然。王烨的铁石心肠没由来地软了,竟也因为她生出点恻隐之心来。
许是多年没动过情,一旦动了心便一发不可收拾。
王烨甚至想,若是除去了二太太与二老爷,他是否能光明正大地娶阿枣为家主夫人呢?到时候没人认识她,他们就不必这样藏着掖着相处,饱受相思之苦了。
王烨既要为生母复仇,也想给阿枣一个名分,可谓是用心良苦。
对于王烨的过去,季子不予评论。她反倒觉得一般人没人能受得了被囚禁这么久,还被罪魁祸首爱上的故事,对方又不是受虐狂。
她想了想,假如沈鲸淮将她困在地下室里不见天日,那她一定会恨死他,遑论爱上他了。不过若是沈鲸淮天天给她带好吃的,还给她讲睡前故事什么的,将她伺候得妥帖,那没准关上一个月她还是受得了的。
一想起沈鲸淮,季子就有些伤感。她好些时候没见沈鲸淮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担心。他会来救她吗?还是说换个老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季子战战兢兢地问王烨:“若是没换到你重要的人,你会拿我怎么办?”
王烨森然一笑:“我会将你丢海里喂鱼。”
季子哭丧着一张脸,缩到角落里。她是很想沈鲸淮来救她的,可是又怕沈鲸淮觉得太难办,便不肯要她了。www.xiumb.com
他是最嫌麻烦的人,不知这次会怎样做。
季子翻来覆去睡不着,船舱里太冷了,她冻得直打哆嗦。好不容易熬到了天将明未明,王烨将渔船往码头开去。
季子远远便瞧见有人在等,一男一女,是沈鲸淮还有另一个陌生女人,季子猜她就是王家嫡长女阿枣。
王烨也有些兴奋,他想过去拉阿枣,又怕季子跑了,于是站在船上劫持她,不敢贸贸然上岸。
王烨哑着嗓音,唤了声:“阿枣。”
阿枣笑着点点头,问他:“你昨晚睡得好不好?”
阿枣一向温柔,同王烨说话的声音如沐春风,吹得王烨心神荡漾。她定然是和他一样,整夜难眠,彼此思念吧?
王烨几乎是一瞬间想到了两人初见的那个晚上,阿枣也是如今时今日一般美艳动人,那双眼蕴含春水,叫人心底柔软,一眼即一生。
他们的爱虽不能让世俗接受,可只要两人心意相通便好了。王烨有了打算,他要开着这艘船,带阿枣逃出南城。船上有许多钱财,他们可以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从头开始,不要再管上一辈人的恩怨,今后快活地在一起。
王烨也笑着回应:“我睡得不好,满脑子是你。”
阿枣的眼眸微动,笑意冷了三分:“我也是没睡好,满脑子都是你。”
沈鲸淮厌烦极了这两人的爱情游戏,于是朗声问:“王先生,你要的人我如约带来了,现在……能否将我的未婚妻还给我?”
见到了阿枣,王烨的人生也圆满了。季子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工具,如今没了用处,他也不愿旁生枝节,便说:“阿枣上船来,我就把她放了。”
阿枣点点头,小步跨上船。而季子如释重负,被王烨推搡着,一下子摔到了岸边。幸亏有沈鲸淮接着,她才没摔着。
沈鲸淮的珍宝终于回了自己的怀抱,他长长松了一口气,牵她离开。
季子有些纳罕地问沈鲸淮:“就放他们两人这样走吗,不报警吗?”
沈鲸淮良久无言,回头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渔船,面露讥讽之色,说:“不必管,阿成在前面接应我们呢。”
他说不管就不管吧,季子只觉得昨日种种犹如大梦黄粱,能回到沈鲸淮身边真是一桩美满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那渔船险些成为海中茫茫然一个点。这时,王霖带着成群结队的警察飞奔而来。
他见着沈鲸淮,凶神恶煞地扯住沈鲸淮的衣领,厉声骂道:“浑蛋,我当你是兄弟,你这么玩我?你把我的事全毁了!”
沈鲸淮猛然攥住男人青筋遍布的手腕,手上使劲,将他那不规矩的手一寸寸拽下来。沈鲸淮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挑了挑眉,说:“你的事不会毁。”
“什么?”王霖有些发蒙,不知是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还是没料到沈鲸淮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却有这般大的力道,将他的手腕骨捏得咯吱咯吱响。
“不信你看。”沈鲸淮指着远处的渔船,让王霖远眺。
王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看沈鲸淮一副心中有数的样子,又不免觉得蹊跷。他望向那艘渔船,那船上坐着出逃的王烨与阿枣。船漂泊远了,只听得清空丽日传来几声枪响。
众人在原地等着渔船再次靠岸,这一次,是阿枣手里紧攥那柄火枪,缓缓走来。她浑身是血,脸上带着笑容,被猎鹰似的警察团团围住。
这一次,故事才算是真真正正有了个了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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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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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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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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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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