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科幻小说>大唐秘闻录. 衣冠冢>12 一尺素
  叶知秋的旧宅位于西京东面的富春里,是一间两进深的院落,跨院中有一棵槐树,树龄有三四十年,树干上长了几个树瘿,倒还算健壮,每年春天都开花。

  张一丈留下的“那件东西”,据说就埋在槐树根下。

  自从卖掉这间宅院,赎下楚云君那间落英院,叶知秋就再没有回旧宅来看过。当时卖得急,委托掮客低价割让,也没问买家具体情况,只知是一户来西京做生意的丝绸贩子,叶知秋不愿惊动他们,向四壁邻居打听到这商户过两日要外出办货,便算准了时间偷入无人的宅院。

  叶知秋用随身唐刀蹑手蹑脚掘开树根边的土地,果然挖出一个油布包裹。叶知秋揣了包裹,将土依样填回,却听到前门传来车马人声,动作似颇利落,眨眼就有脚步声到了眼前。情急之下,叶知秋闪身躲入了最近的一间堂屋,进门一瞥,如遭雷击!

  房中一应布置都普通且陌生,唯有墙上一副对联他闭着眼睛也能一丝不差地描摹出横撇竖钩的笔画:

  莫愁前路无知己,

  天下谁人不识君。

  这副字冷冷地打量着叶知秋。

  杂沓的脚步声传进跨院,叶知秋从门缝中看去,只见师父——前大理寺卿荀深吾走了进来。

  师父两鬓比云游前更花白了些,模样也更清癯,他身边一个商贾模样的人正微微弯着腰,恭谨地向他回报:“正如军师所料,他们为了找出‘尺素书’,抓了我们很多人,又派出许多探子跟踪搜查,但我们这边硬是什么动静也没有,他们便无从下手。”xiumb.com

  荀深吾点头,常年皱眉思索的习惯使他眉宇间有两道很深的竖纹,他对那商贾说:“郑显,你可再多放一批囮子出去混淆视听,春猎眼开着开始了,计划好的事不能出丝毫差池。你也知道,那边嗅到了风声,我的所有弟子,除了那欺师灭祖的两个,还有他们不敢动的叶知秋,其他全都亡了身。陇西公一门冤魂,加上新的血债,报仇雪恨在此一举……”

  荀深吾忽然住了口,蓦地朝叶知秋藏身的书房门扉投来一瞥,目光锐利深刻,一如鹰隼,叶知秋一个寒噤,本能地用上了龟息法,暂停呼吸脉搏,连眼珠都不敢错一错。

  极其漫长的片刻之后,荀深吾才把目光缓缓收回。

  郑显说:“宋二爷那边传信问,千牛府最近咬得很紧,恐有纰漏,要不要把那些硬刺拔一拔?”

  “不用,反而坏事,”荀深吾说,“皇帝打仗落下的痼疾去年冬天发作得比往年都厉害,脾气越发差。千牛府虽然嗅到了义军一些端倪,但没有确切根据前不敢上报。更兼之出了谢蓬莱是逆党一事,丢人丢到自家门,更不敢捕风捉影把自己牵扯进去。”

  郑显说:“他们会不会为了居功铤而走险?毕竟十三卫彼此攀比竞争很激烈。”

  荀深吾说:“越是这样他们越不敢妄动。”

  郑显有些糊涂,叶知秋心中却一片雪亮:十三卫中,千牛卫人数最少而拨款最多,俸银居首;又最为亲近皇帝,千牛府左右将军二人、左右中郎将四人、左右千牛备身二十四人,这三十人都有向皇帝面呈事务的资格,比起十三卫中同品级者可说是趾高气扬;正因与皇帝亲近,千牛卫的选拔向来只选官宦子弟,下级官吏、士人与白衣均无此机会,由此异常遭人嫉恨。

  近年来屡有御史谏言精简千牛府,有激进者甚至提出去掉千牛府,并入九寺中的卫尉寺。卫尉寺是管仪仗的花架子,这谏言虽说糟践千牛卫,却也不是空穴来风:卫尉寺本就是皇家卫队,正是千牛府的崛起才将其排挤成了花架子的仪仗队,叶知秋平时和卫尉寺有来往,深知那伙人正愁找不到机会出头。

  荀深吾对郑显说:“我们一旦和千牛府正面杠上,等于是给出了坐实猜测的证据,我们若按兵不动,越是放任跟踪打探和抓人,千牛府越不敢把事情捅出去。”

  郑显叹道:“但愿如军师神机妙算,只盼天助我等。”

  听了这奉承,荀深吾木雕般的脸上毫无表情:“天助?天早就不管人间疾苦了。我更没什么神机妙算,不过是把我最聪明的弟子送进千牛府,让他花十来年工夫搅动起一池子浑水罢了。”

  郑显道:“原来千牛府有今日是军师早就埋伏下的……”

  荀深吾一哂:“要是陇西公当年肯听我劝……”他说话平静无波,脚步却陡然加快,飞步至书房一脚踹开门,然而房内一切如常,并没有生人来过的痕迹。

  “你说前几天叶知秋向这里的街坊打听我的行踪?”荀深吾问郑显。

  郑显点头道:“但他似乎并不知道您住在这里,只是打听这座宅子主家的行踪,不知是为什么。”

  荀深吾便不言语,只看着墙上挂的两句诗出神。

  叶知秋胡乱进了一家客栈要了一间上房——落英院他是不想回去了,空荡荡的院子,外面还不知埋伏着谁的眼线。锁上房门,他把怀里的油布包拿出来,打开,里面是一幅素绡,上面一共写了七列字,每一列字细看去都由一个个名字构成,短则四五个,长则七八个,叶知秋仔细看去,发现这些名字他一个也不认识。除此以外,这幅素绡上没有其他的字句了。

  叶知秋在大理寺干了近十年,办过许多牵涉江湖的案子,可说黑白两道都很熟稔,许多人即便没打过照面,也听说过。

  如今这份牵涉重大的名单里,他所认识的名字却只有两个。

  还是两个死人。

  胡不归。岑深。

  一个是早年平定薛延陀部叛乱时战死的六师兄,另一个是生病早夭的八师兄。

  敲门声冷不丁吓了叶知秋一大跳,吼道:“谁?!”

  “客官,您要的茶泡好了。”小二说。

  茶汤滚烫,叶知秋却一杯接一杯地喝了个底朝天,楚云君诀别时和谢蓬莱死前说过的话一遍遍在心里计较过,他最终决定遵照谢蓬莱所说,再次来到富春里旧宅,把这份东西交到师父手上。

  师徒俩只分开了一年多,再见面时,叶知秋却觉得有一块坚冰横置在两人之间。

  然而荀深吾一句话,便轻描淡写地击碎了这块冰:“听说你被相好的甩了?”

  叶知秋顿时结巴起来:“师父您老人家听……听……听谁……”

  “听说你欠了妓院一屁股债?”

  “已……已经还了……”

  “听说你跟一个六根不净的荤和尚成了至交好友?”

  “也说不上是好友……”

  “听说大理寺今年擢升的名单里,还是没有你?”

  “师父,我觉得名利其实只是身外之物……”

  “知秋啊,”师父叹了一声,“艰难时世,多事之秋,你小子没死就好啊,可惜,只剩了你一根独苗啦……”

  相处久了,即便看不透一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有什么打算,却绝对能看得出他脸上的情绪是真是假,所以这一声叹息之后,叶知秋觉得眼眶酸热起来。

  荀深吾从叶知秋手里把素绡接过来,看也不看就引烛火烧了,道:“前两天回来,为什么不露面?一顿晚饭为师还是管得起的。”

  叶知秋说:“没……没想到是您老人家,挺意外的,来不及多想,就先走了。”

  荀深吾说:“那今天还走不走?”

  “来都来了,”叶知秋说,“蹭个饭也吃不穷您老人家罢?”

  荀深吾笑骂:“贫嘴。”接着说道,“听说我老头子走了不久,你小子就无法无天了。你自己说,从过年到现在,请了多少病假了?怎么,大理寺卿不是我也不是你大师兄,没有轻省的好活计给你,就撂挑子不干了?”

  谢蓬莱的话针刺般历历在耳:师父要是让你留下,不管是什么原因,你都千万不能留,远走高飞,哪怕去瀛洲、大食,走得越远越好。

  叶知秋便笑嘻嘻道:“师父教训的是,我明天就老老实实滚去官署。”

  荀深吾点点头:“今晚就住下罢,本来就是你的宅子。”

  叶知秋为难道:“我约了北堂的水似云姑娘……”

  荀深吾状似无意地瞥了他一眼,挥挥手:“行了,去厨房说一声想吃什么,吃了饭赶紧滚。”

  叶知秋嘻嘻一笑,荀深吾说:“哦,对了,你最近实在不像话,给我收收心。卫尉寺要是向大理寺借调春猎的人手,不许你去。”

  “春猎”两个字听入叶知秋耳中,像一记炸雷。

  他忍了忍,终究没忍住,问道:“师父,你知不知道楚姑娘在哪里?”

  荀深吾被逗乐了:“你的相好你来问我?”

  叶知秋也挺无奈:“要她光只是我的相好,我也就不麻烦您老人家了。”

  室内一时静默下来,荀深吾的目光在关门弟子的脸上巡视了两个来回,见他既不退缩,也没有无谓的顶撞,慢悠悠地说道:“你要是不去春猎,那么我估摸着,春猎结束,你就能见到她了。”

  “可是她跟我说,她去了江湖,”叶知秋语气平静,“但我认识的那个荤和尚问过我一个问题,我一直也没能答上来:他问我‘什么是江湖’。所以师父,我猜我可能见不着楚姑娘了。那个荤和尚还跟我说过,说谎的人是要进阿鼻地狱的。”

  这一番大不敬的暗指令荀深吾面上隐现出怒色,但不等他发怒,叶知秋便说道:“我看,我还是回去替我的楚姑娘多烧烧香罢,免得她因谎话连篇被小鬼拖进地狱,我也怪心疼的。”

  荀深吾只得按捺下怒气。

  吃饭时叶知秋又提起一茬:“师父,你当年怎么收养我的来着?”

  “路边捡来的。”荀深吾说。

  “那书房那副‘莫愁前路无知己’的对联又是怎么回事?”叶知秋问,“永安镖局的程龙头怎么好像认识我,难不成,他是我爹……”

  一碗热汤浇了叶知秋一脸。

  荀深吾收回碗:“你不用吃了,去书房跪着,背《南华经》,清清心。背五十遍,背完自己滚。”

  叶知秋拿袖子抹了把脸,蓦地扑通双膝磕在地上,声音却仍然很平静——几位师兄亡故之后,这世界上似乎已没什么事能刺激到他了。他说:“师父,我到底是哪里来的——七师兄谢蓬莱死前以手指我,又以手指天,是为什么?我不敢想,也不愿想,希望师父能告诉我。”

  然而荀深吾像文心一样,终究没透露任何事情,任由他在早春寒夜的砖地上跪到半身麻木,谢蓬莱死前怪异的手势在他面前一遍遍重演,还有与左无恙的那场混战中零星刮进耳朵的片段:什么叫皇上下不定决心要不要杀他,而长孙皇后却会对他格杀勿论?

  什么叫“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叶知秋想到楚云君曾带他去永安镖局,她对他的身份也有猜测,那她证实了猜想没有?

  问题的答案,谢蓬莱是知道的,但他来不及说就死了;左无恙和简曦也知道,但他可没本事从他们俩口中套出来;师父也知道,却把嘴巴闭得像个蚌壳;文心也知道,却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同样把他蒙在鼓里。

  叶知秋活了快三十年,一朝醒来,忽然发现自己的人生是一场镜花水月,他连自己究竟是谁都不知道;又如浮花浪蕊,身处一场诡谲狂乱的风波之中,连风向与浪头都不曾看清,便已失去兄弟、情人、师父——一切,而如文心所说,他甚至还未曾真正地入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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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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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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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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