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几上并排放着两锭官银。
他今天不是来还欠债的,他今天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兴致还不错的嫖客。
摆在桌上的价码可以请得起北堂任意一位佳人,哪怕是北堂的两朵花魁——花如月和水似云——也不会推辞了,她们两人一个秾艳一个清丽,大部分人听到这两个名字,骨头便已经酥了半边。
在等待宋二爷亲自接待他这样出手阔气的嫖客时,叶知秋默默回味着楚云君昨晚对他说的话:
“皇帝已经查到了我,不仅如此,他也知道我明白自己已经暴露了,”楚云君指间把玩着一枚亮晶晶的云母棋子,“你看,这就像是一盘双陆,现在双方都知道了对手是谁,但却都不知道,自己的阵营里,有多少是对方布下的子,这才是定输赢的关键。”
“为了彻查奸细,皇帝不急着抓我,因为我只是个囮子,我的死活,对于隐太子遗党们的‘大业’没什么影响,顶多是我死了,他们得花功夫重新找个傀儡供起来而已。”楚云君盈盈笑着,“万刃山的刺客则是皇帝落的子,他想通过我这朵充门面的花,找出隐太子遗党的根。”
“但是你看,多有趣,”楚云君把棋子从左手换到右手,“皇帝在做局,我们也在做局,而且是借东风——皇帝以为从我们这里揪出了一个文心和尚,却不知被我们用文心和尚这个饵,钓出了一个秦抱鹤。结果呢,文心没被抓捕归案,秦抱鹤先死了。”
“暗杀我大师兄的是你们中哪一个?”叶知秋问。
楚云君摇头,珍珠耳环轻轻晃动:“我只是个囮子呀,知秋,许多事我并不知道。但要我说,用‘幽冥钩’杀人的确是高招。”
她说得不错,叶知秋想,这样一来,嫌疑人只有秦抱鹤和师父两人,前者正是死在自己的绝学之下,后者更不可能是杀手。
一来当日验尸的谢蓬莱和凤四已经否定了这一猜测,叶知秋相信这两位师兄的眼光,二来师父如果用“幽冥钩”杀秦抱鹤,无异于昭告天下他便是凶手,再者,以秦抱鹤与师父的感情,师父要他死,不需要动手,只消一句话大师兄就会自行了断。
“无论如何,你的大师兄因我而死,但我不会内疚。我们就是要一个一个地,把为皇帝追杀隐太子遗党的鹰犬,全都拔除。”
“知秋,”楚云君说,“恰恰是弃绝了恻隐之心和妇人之仁,我才苟活到今天。”
叶知秋想,这一句是她今晚第二次说出的真话。第一次是那一篇关于“知秋哥哥”和“江湖之约”的回忆,剩下的,仍然只是谎言。证据就在叶知秋的口袋里——那两片碎瓷片扎得他手心刺痛,但他还不打算拿出来。而真真假假之中,看到当年的小丫头变成如今这番模样,用真诚的面目向他讲出许多谎言,叶知秋便感到深深的怅然。
宋二爷堆出一脸笑殷勤地推门而入,花钱的是客,不管他是不是欠她钱,讨债斗狠那是以后的事。
宋二爷把现在有空的姑娘中符合叶知秋口味的挨个捋了一遍,见叶知秋毫不动心,看了一眼桌上的银子,才抛出花如月和水似云这两个诱人的名字,叶知秋的眼皮这时终于抬了一抬。
他问:“宋二爷是哪里人?”
“老身么,老身是蜀地凤州人士,是个苦地方,”宋二爷脑瓜相当灵活,“叶使君可是京城姝色看得厌了,想换个别致的?不是老身奉承您老人家,最近也不知吹什么风,贵人们都是一样的想法,一时那什么巴蜀的呀,吴越的呀,走俏着呢!”
叶知秋听得频频点头。
宋二爷越发欢喜:“老身斗胆给您老人家荐一个,北堂独一份的!三个月前刚来,大食国的女孩儿,金发碧眼,皮肤白得牛乳一样。和咱们中原姑娘比起来,虽说不会诗词歌赋,少了份高雅,但好些个恩客见了一回呀,连花如月和水似云都忘门槛外了呢!”
叶知秋点头。
宋二爷笑道:“您看看?”
叶知秋摇头。
宋二爷疑惑道:“这……”
叶知秋笑一笑:“宋二爷,今天我想请你作陪。”
这真是前所未有的稀奇之事:宋二爷做了几十年欢场生意,手里送出去几百号姑娘,今天,她自己居然被人看中了。
雅室内,叶知秋说:“只消一晚,这两锭银子都是你的。”
宋二爷生意场上打滚,还不至于怕一个大理寺的九品太祝。她立刻说出许多推诿的场面话,开了几个半真半假的玩笑,半真半假的狠话也撂了,揣摩下来,宋二爷却吃不透叶知秋了:他看上去,既不是来寻晦气,也不是来寻宋二爷的开心,他似乎是真心诚意地想买宋二爷的一晚上,而且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似乎从宋二爷中年发福的阔腰里看出了某种情致,从宋二爷扑了三层粉也掩盖不住的黑黄脸色中,读出了青春消逝无踪的凋零之美。
桌上白晃晃的银子在向宋二爷招手。
钱财的馨香撩拨着她的心弦。
“啪——”宋二爷戴着三枚嵌宝点翠大金戒指的肉手在桌上响亮一拍,“敞开雕花床,招待十六方!老娘做的就是皮肉生意,哪有进门的财神往外送的道理。”
叶知秋拊掌:“好气魄,我喜欢。”
“既是作陪,少不得要按着北堂的规矩来。北堂陪客讲究的是‘情真意切,不得做作’这八字箴言。叶使君这厢要是不嫌弃,老身就他娘的失礼了则个!”宋二爷哗啦一掀裙摆,那八幅宽的大裙摆绿地团团绣了几十朵描金大红牡丹,紫绸绣金福字的粗绲边,在宋二爷手里一起一落,没有半点旖旎情致,只像兜头兜脸地泼了叶知秋一锅大酱。
叶知秋深吸几口气才缓过来,却见这穿裙的妇人大马金刀地墩屁股一坐,以叶知秋的耳力也听不太出来地板是否传出了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只听宋二爷亮开嗓门吩咐守在门外的小厮:“三喜——给这间厢房上酒菜,酒要我上个月刚进的翡翠屠苏,荤素菜搭配着上,少不得一个和合春盘,一个消熊栈鹿馅的玉尖面!快些,你这杀千刀的龟生子腿脚再不勤快,老娘出门就阉了你!”
只知道有“屠苏酒”,叶知秋还没听说过“翡翠屠苏”,不过想来也价值不菲,因为和合春盘与消熊栈鹿馅的玉尖面,以叶知秋的见识,是皇宫才有的菜肴。
门外一迭声的“是”,便听得屁滚尿流的下楼声,不一会儿,外面似乎比往常更热闹起来。
宋二爷拢拢鬓发,肥胖松弛的大脸盘对叶知秋嫣然一笑:“老身不会那些雅趣,要不陪叶使君玩一会儿牌罢!”说着把手往桌上的银子摸去。
叶知秋忽然伸手扣住宋二爷手腕。
宋二爷一惊。
叶知秋微微一笑:“我看看你的手。”
宋二爷心中大骂:杀千刀的龟生子,调戏你老娘!要不是看在银子面上……
叶知秋把宋二爷一双肉墩墩的黑黄手掌翻过来:“宋二爷,你的财运线挺粗,怪不得发了大财。”不等宋二爷客套,他又说,“凤州就近即有蜀门可以学艺,宋二爷怎么就千里迢迢地去了荆楚岳州呢?”
他的手指扣在宋二爷手腕内侧一片茧子上。
宋二爷心中一惊,急收回手。叶知秋也不追,手掌在桌面上扫动灰尘般轻轻拂过,说:“看来这两锭银子不能给你了,你倒看看这个认不认识?”衣袖过处,方才放银子的地方换作了两块碎青瓷,“二爷,昨天我与文心把你这地儿毁得一片狼藉,打扫的时候,我捡到这两片碎瓷,你帮我看看,这上面的落款是不是荆楚名窑‘岳窑’?”
岳州万刃山刺客给叶知秋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此打扫时瞥见地上这两片镌有“岳窑”落款的青瓷碎片,叶知秋便留了心,由此发现了一件事:北堂的瓷器摆件中,几样昂贵的大家伙都是来自岳窑。
当世有七大名窑,岳窑排第四,因窑址在湘阴,又称湘阴窑。
叶知秋的声音不咸不淡:“我一开始不明白,北堂为何独爱岳窑。”
论品相,余姚的越窑同样出青瓷,出冰裂纹,品相相近,所以七大名窑中岳窑与越窑得以并列第四。而运到西京的路程上,越窑却比岳窑近三分之一,同品质的瓷器在西京的售价上,越窑要比岳窑的便宜。旁人独爱岳窑是有可能的,萝卜青菜各有所好,但以叶知秋对宋二爷的了解,此妇是个古往今来第一号铁母鸡,要不是开一家赚钱的妓院必须得下血本充门面,她很可能干脆捏两个泥巴痰盂当装饰。
“我想,答案也许是——唯独在宋二爷这里,湘阴窑比越窑或者其他能充门面的名瓷要便宜。”叶知秋说,“宋二爷在岳州一定是有不错的门路,还不能是光认识岳窑的哪个工头那么简单,毕竟当地的水路运输,六成由官府控制,四成由地头蛇控制。万刃山虽然在江湖上不过是个二流门派,据我所知,在岳州当地,还是说一不二的。”
而宋二爷手腕内侧的一层茧证实了他的猜想。万刃山的绝技鸾凤刀——或者说青红刀是典型的腕底刀,平时藏于双臂内侧,有活扣,使用时骤然滑出双腕。经年累月的使用过后,使用者双腕内侧便会磨损出一层很少见的茧子来。
恐怕正是为了避嫌,眼前这妇人才谎称自己是凤州人。
宋二爷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叶知秋坐得久了腿发麻,干脆改成盘腿而坐,活动腿脚的时候他能感到插在靴筒里的短兵器硌了一下他的脚踝。他今天腰间没挎唐刀,一则显眼,二则室内动手不方便,因此他今天所携,是专门对付青红刀的小东西,用来割人手腕的解腕刀。
现在的局面有些怪异,叶知秋很镇定,但宋二爷和他一样镇定,在叶知秋换坐姿的当口,她甚至给他们两人都倒了一杯茶。
因此叶知秋决定再拖一拖时间。
他本不指望眼下能从宋二爷身上问出个子丑寅卯,人是一定要带回大理寺审问的。但北堂既是隐太子党的地盘,平时肯定有戒备。叶知秋手上没有确实的证据,又怕打草惊蛇,因此今日早些时候他已经知会了京兆尹,透给他们一些风声,北堂今晚或许会闹出些治安上的动静来。等估摸着京兆兵该按他给的时辰来了,他再动手,到那时北堂不敢轻举妄动,他抓人也安全。
喝了会儿茶,估摸着京兆兵快来了,叶知秋拿起茶壶与茶盏,一边给自己添茶,一边说:“我猜,我提‘楚云君’这个名字,你一定会说没听过。我就不自找没趣了。不过,有意思的是,隐太子的女儿当了倡优,万刃山的刺客闯进她的小院,而北堂的老鸨又和万刃山有干系。楚云君和北堂,到底是什么关联——”他毫无预兆地将茶壶砸在取暖的熏笼上,顿时茶水四溅,浇灭熏笼内烧炭的红光,同时另一手将茶盏捏成两半,咄地掷了出去!
室内两盏大灯瞬间被投灭,三道掌风紧随其后,又将一对烛台吹熄。
今夜天气比前几天更冷,天上无星也无月,灯烛一灭,室内昏黑一片,而叶知秋已经闭上眼睛,只凭耳力便伸手向前抓去——却扑了个空,这地方宋二爷当然比他熟,只听吱呀一声,房门铰链轻响,叶知秋纵身向门外追去,一踏出门,他心中陡然咯噔一下。
门外,三层楼的画阁,在这纸醉金迷的大好夜晚,竟没有一间房是亮的。
亦没有一道人影。
画阁二楼有镶满花格窗的复道通往北堂的大明间,此时,这条宽阔绮丽的通道上却一丝人声也没传过来,好像夜夜门庭若市的北堂,一下子人都死绝了。
只剩夜色。
叶知秋不知道,北堂并没有所谓的“翡翠屠苏”“和合春盘”与“消熊栈鹿的玉尖面”,当这三个词一起从宋二爷嘴里吐出来的时候,顷刻间,北堂的宾客便被赶送一空,灯火俱灭,缓缓露出另一重面目来。
叶知秋要是明白了这一点,或许还会有点受宠若惊:他一个人竟然逼得一座当世最阔气的妓院关门,最抠门的老鸨歇业,良辰美景奈何天,只招待他一条光棍。
可惜此时叶知秋不仅没有心情得意,反而有点心惊。
他在太原一人一刀面对张一丈强盗一十九人,也没有抖过一根汗毛。
叶知秋以前从未黑灯瞎火地俯瞰过北堂,如今看了一眼,只恨自己眼瞎。
偌大的北堂,活脱脱是一个八卦阵。
复道所连的正厅明间是“生门”,他所在的这间雅室,不偏不倚,正在“死门”中心。
这时居然有人唱歌。
一开始很轻,像那种趁着月色在河边濯洗衣裳的妇人所哼唱的小调,可惜今晚既没有月亮,北堂所在的平康里,也没有一条干净的河流。
这声音悠悠渺渺,似有似无,叶知秋吃不透这是不是某种秘术——他知道大食国有拜火教,似是修炼秘术,不然那些人的眼睛怎么会碧绿或碧蓝得像点着的鬼火,头发又烧枯了似的焦黄;而胡戎的突厥、薛延陀、回鹘也有秘不外传的奇术,这些异族异术好些都以歌声蛊惑人心,中原人称之为“魔音”。魔音大多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因此,叶知秋有些拿不准是否要封闭穴道。但在这样黑的夜里失去耳力,可不算什么高招。
这歌声却既不渐响,也不消失,叶知秋亦未觉出自己的心智出现变动,只是从西北方向慢慢地吹来一阵风。
叶知秋打了个喷嚏,想到自己贸然追出来,外衣都没来得及披上,不过此时回去拿——又不敢。
闭眼张嘴打过喷嚏之后,叶知秋并没有意识到,西北面那间房的房门口,无声无息地挂上了一只白纸灯笼。
八卦阵法考的是人心,心思动则天地改,这是当年师父最常说的一句话。他说所谓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卦,意味着天、地、雷、风、水、火、山、泽,里面包括了组成这个世界的一切基础,八卦就是这人世的天地八方,古往今来。
师父的九个弟子中,早夭了二人,剩下七人中,八卦阵谢蓬莱学得最好,后来他选入千牛卫,为皇帝搜罗天下的一切秘密。叶知秋学得最差,自始至终,他心里只有一卦,叫江湖。
今晚换作谢蓬莱,早在西北风起的一瞬间他就会闭上双眼,踢碎东南向那间房的房门,不管那房内有什么,活的、死的、黏的、刺的、蠕动的、空中飘的鬼眼或地上游的两头蛇,他都不会理会,只管一头从窗户里跳出去。
而叶知秋一直要到那只白纸灯笼出现,灯笼里忽而点上了一支绿莹莹的蜡烛,才陡然心惊。他的应对之法却是武学而非八卦的那一套:以不变应万变。
总算没气死他师父的是,到这时,叶知秋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那阵西北风的怪异,也才想起师父曾苦口婆心地教过他:《吕氏春秋·有始篇》曾经曰过,西北曰厉风。然,何为厉风?知秋啊,为师叫你看书你到底看了没有啊?太史公不是在《史记》里曰过了么,不周风居西北,主杀生!xǐυmь.℃òm
夜枭凄厉的叫声划破长空。
画阁共三层楼二十四间房,其中二十三间齐刷刷开启,门洞之中,白骨骷髅在地上颤颤爬动,蔓延的血污之中蝇蛆蠕蠕,鳞光闪闪的毒虫从死人七窍中爬出来,无主的坟头上鬼火莹莹发亮……
每一扇门背后都是一间地狱。
只有悬白纸灯笼的那间门紧闭着。
但叶知秋知道,那是死门所在,踏进去就会神志昏聩,陷入无穷的梦魇之中。师父说过,能闯死门者,只有两种人,刚落草的婴儿和垂死的老人,前者没有过去,后者没有未来,两者皆无所畏惧。其他的尘世中人,都会陷入各自的心魔无法解脱。
而那条饰有花格窗的复道已经不见了,也就是说,生门已经不见了,在阵形变换以后,它隐匿在二十三间房中,叶知秋没本事找到。
背后沉沉地一凉。
叶知秋骤然回头,却见楚云君拉着他:“知秋,来!”
叶知秋心中微微一动,手一探抽出靴筒中的解腕刀,毫不犹豫朝楚云君背后扎去,哧的一声,这声音说不上实还是虚,楚云君定住了,慢慢回过头来——她脸上长满了斑斑蛇鳞,一双美目睁开,眼眶里却是两丸腥黄的竖眼——蛇瞳!
叶知秋抽回解腕刀,一脚将这东西踹入背后那间房,砰的一声巨响,那间房门关上了。
死门前的纸灯笼不知何时添到两盏。
西北风更盛了,呼啸的妖风中似嗬嗬有声,在低吼着:杀生,杀生!
昏黑中忽然响起整齐划一的尖厉声音,那是百来个妓女在同心协力地念白:
敞开雕花床!
招待十六方!
来的都是客!
笑贫不笑娼!
今夜甜如蜜!
明朝便相忘!
人一走,茶就凉!
人一走,茶就凉!
人一走……
哈哈哈哈哈……
叶知秋再没有听过比这更怨毒、更凄厉,却也更妖艳的声音,那不是呕心沥血向人诉苦的声音,而是要把人一起拖入地狱,在地狱里点起火来狂欢的声音。世界上有多少妓女,就有多少这样混杂了不甘、哀恸、凄烈、自轻自贱,却反过来更加自重自爱的声音,叶知秋不禁喃喃地跟着念了起来:“人一走,茶就凉……”不知为何,他竟深有所感,仿佛这声音不光来自娼妓,也来自这世上所有的不幸者,毋宁说,今夜,所有人都是娼妓,都是被这人间所调教、摧残、推挤与蹂躏的娼妓。
叶知秋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恨意,仿佛想撕破这黑色的天幕,声嘶力竭地大喊: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这黑色人间,若能换你死灭,我愿与你同归于尽啊!
胸中恨意滔天,叶知秋手握解腕刀,颤抖着,忽然狠狠在胳膊上刺了一刀,顿时鲜血淋漓,神志却也勉强清醒了一些。他嘴唇哆嗦着自语:“我没有恨,那是她们的,和我无关。我是叶知秋,我不曾恨过什么,我不曾恨过什么……”
叶知秋悔恨当年没跟师父好好学八卦阵,想了想,咬牙朝那两盏纸灯笼冲去!
他打算的是,与其一扇门一扇门地闯,还要对付八卦阵中的诸多变幻,不如直闯死门,拼一记,说不定能九死一生、向死而生呢!
仿佛感应到叶知秋的悍勇,两盏纸灯笼中的绿色烛光骤然熄灭,灯笼无风自动,滴溜溜打起转来。
叶知秋冲到门前,飞身而上先割了这一对让人气闷的报丧灯笼,在脚下踩扁了,深吸一口气,抬脚便踹!
“小叶!”一只手腕拉住他,文心出现在他身旁。
叶知秋想也不想,举刀便刺,文心疾退,与他拆了两招:“小叶,我不是幻象!”
叶知秋攻势却越发凌厉,戾气十足:“那些鬼东西也他妈这么说来着!”
文心在栏杆边退无可退,挺身攻了一掌,道:“你清醒些!”
叶知秋嗤道:“我若清醒便看不见你!”
文心哑口无言,一时愣神险些被削去耳朵,他一面与叶知秋对战,一面苦想,道:“那我说一件我知你不知的事,如何?”
其实叶知秋心绪紧张了大半夜,已是强弩之末,巴不得文心是真的。不过他实在也怕眼前的还是这邪门的阵法搞的鬼,略一犹豫,停下手来:“你说说看。”
轮到文心为难了。
他的确知道许多叶知秋所不知道的事,但其中哪一件,都不能说出口,尤其不能对叶知秋说出口。
他心中反复计较,精心修剪的指甲在眉毛上刮了又刮,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也不知是对着叶知秋,还是眼前的八卦阵,抑或是操纵这阵法的人,无限忧郁地出了一口长气:“无量寿佛,你真是害死我了。”
“还不说?”叶知秋心中打鼓,握着解腕刀的手蠢蠢欲动。
文心眼睛闭了又闭,眉心一点观音痣仿佛一粒即将落下的血珠,心中来回掂量仍是犹豫不决,最终扛不过叶知秋的催问,道:“你见过宋二爷了罢?”
叶知秋提起此人便有怒意,幸好他的表情一向不丰富,只冷着脸道:“癞蛤蟆似的一个老虔婆,见过了。”
文心苦笑道:“她是我相好。”
叶知秋愣了好一会儿,他想,这要是幻象,自己的神志大约已经丧心病狂了。
文心的秃脑门泛着青光:“小叶,现在你信了我么?”
这世界上总有一些消息会让人一下子忘记身在何处。
叶知秋不知道此时自己一副正经面孔下的声音有多猥琐,他问:“文心,你说的是真的?你说的……是宋二爷?”
文心罕见地现出一丝不耐烦:“你还想不想活着出去?”
“想呗。”叶知秋的回答里多少有些惋惜。
文心向他伸出手来:“你现在闭眼屏气,自封耳门、听宫、听会三穴,闭塞听力。抓住我的手,一会儿不管你觉得我的手变成什么,都不要放,直到我帮你解开耳穴。”
叶知秋意外道:“你要带我闯死门?”
“不然能如何,”文心说,“我又不会解八卦阵。”
叶知秋呜呼哀哉。
“我一个出家人过死门,总比你这等满心秽念的俗人要好。”文心说。
叶知秋绝倒:这和尚居然大言不惭地说他满心秽念!
他要是佛祖,就一道炸雷把这个荤和尚劈入六道轮回,好好改造,重新做人——跟一只老癞蛤蟆相好,什么眼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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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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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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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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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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