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再度睁眼时,他发现自己全身酸痛,躺在一张草席上动弹不得,只能勾勾嘴角嘲笑自己命贱,如此这般也能大难不死。不过这饥荒年代,若是还有人愿意救人,唯一的可能便是留下来作“菜人”吧,他倒是不觉得葬身人腹会比葬身鱼腹体面一些。
许阑山却没有料到,救他的船公在乱世遭难,妻离子散,仅仅是因为善心大发,不仅悉心照料养好了他这一身的伤,在得知他无家可归时还将他留在身边,一留就是十二年。
许阑山时常会觉得,他的一生可能就是这样了,住在一片荒无人烟的河畔,守着一条望不到边际的河,看着行人来往匆匆从不驻足,日日渡人却无从渡己。
他感激船公,也是打心眼儿里情愿赔上自己一生来还船公的恩情,若是他要他接下他手里的船桨,他也会二话不说地应下,从此做个称职的摆渡人。只是午夜梦回,他还是心心念念当年摸着书卷的触感,无数有感而发的诗文在他的肚子里涌动,却从未从他唇畔溢出过半个字眼,全被他和着血腥味吞回了肚子里。
虽然日子过得并不富足,但好在安生。许阑山望着那袅袅的炊烟,恍惚间都会觉得自己生来就是船公的儿子,有限的一生里,似乎都在陪着船公在那滔滔江河之上沉沉浮浮。
这样安宁的日子,终究是被船公的一场重病打破。
即将弱冠之年的许阑山,跪在船公的病榻前哭得全身打颤。时至今日,他才意识到他这身无长物的一介布衣,要和阎王爷抢人简直是蚍蜉撼树。他在船公病倒的第一天,就搜刮出所有的家当日夜不停地赶往镇上求医,却还是因为银两不够被赶了出来。他不顾自尊,在医馆门前磕了一宿的头,直到头破血流都没能等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说到底,还是钱。
“莫哭。”船公吃力地抬起手,许阑山意会,连忙将自己的脸凑上前,引着船公的手往自己脸上抚,“我这孤老头子,床前能有个人儿为我养老送终,已然心满意足。”
“爹!”许阑山早就把船公视作自己的亲爹,此刻满心都是唯一的亲人即将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痛楚,声嘶力竭如同一只困兽。
船公方才说了一大段话,此刻连气都喘不上来,那张刚刚年过不惑却刻满了岁月痕迹的脸涨得通红,颈侧青筋暴起,目眦尽裂,最后挣扎着不舍地看了许阑山一眼,便久久阖上了双眼再未睁开。
许阑山心中大拗,眼前一黑,再度昏了过去。
这么一昏,让许阑山进入了彼时的光阴城。
许阑山素来不信什么牛鬼蛇神,也对烧香拜佛嗤之以鼻。再虔诚的信徒在生死危难关头都未曾有佛祖现身庇护,许阑山冷眼旁观着那些死到临头的人还痴痴地唤着不相干的人来保护自己,除了好笑就是深感可悲。他一向崇尚的是,人定胜天。
所以当他听见面前被鹤氅衣,支九节筇的老者说只要他能付得起代价,就能遂他任何愿望时,心下只信了三分。
“汝若不信,大可离去。”老者一双眼灼灼如岩下电,眼锋一扫便看穿了许阑山的心思,“只是出了吾这城,纵使悔断了肠子也妄想归返。”
许阑山满眼兴味地问道:“那我若是要泼天富贵,需拿何物来换?”
老者道:“富贵一事,最为简单,短寿耳。”
许阑山闻言捧腹大笑,却是满面嘲讽,双目含哀:“富贵一事,多少人间魍魉趋之若鹜,又有多少无辜之人为之命丧黄泉。怎得到了你这儿便是如此轻巧?短寿何惧?世间愿以寿元换富贵的人岂止一二!若富贵得来如此轻易,世间本该是一片太平!”
老者泰然自若地摩挲着九节筇,淡淡地说道:“光阴城本就超脱世俗之外,不能以人世间的规则来衡量。再者,人的欲望无穷无尽,习惯了锦衣玉食,挥金如土的人,岂会不贪恋这世俗温暖,想方设法地追求延年益寿?无论何物,既然有人趋之若鹜,就会有人命丧黄泉。”Χiυmъ.cοΜ
许阑山垂首直立,久不应答。老者也不急,往身后的太师椅上施施然一坐,手边凭空出现一杯热茶,揭盖浅斟细饮。
“我换。”许阑山终于抬起了头,眼中有着难以掩饰的蓬勃野心。幼时因家徒四壁饔飧不继被家人绑去人市卖钱,后来又为着一个“穷”字眼睁睁看着这世间唯一对他好的人病逝,许阑山心中对富贵的渴望早已深种,甚至比他自己预料的还要执拗。
老者似是早就预料到了结果,起身以竹杖凭空一点,半空中便浮现出了一个透明的泡泡,泡影中是一个女子的倩影,如弱柳扶风,不堪罗绮。
“未免旁人起疑,这富贵自然要来得有理有据。”老者捋了一把自己花白的胡须,说道,“此女为江南第一富商苏仲荣的嫡长女苏德音。苏仲荣与其妻感情深厚,并未纳妾,遂只有一儿一女,嫡长子苏燕绥时值弱冠还未娶妻,苏德音二八妙龄却从小体弱多病,被神医断言活不过二十,因此一直待字闺中,苏仲荣私心里并不愿意掌上明珠外嫁,更偏向于招个上门女婿。此乃汝之天时地利人和。”
老者顿了顿,满意地看到许阑山眼中已有顿悟之色,接着说道:“苏仲荣与其妻儿命中定有一劫,在苏德音二十岁那年三人会在跑商途中命丧山贼刀下,不久后苏德音也会病逝。那么此时,万贯家财在谁之手?”
许阑山沉声应答:“自然是上门女婿。”
老者哂然一笑,颔首道:“七日之后,苏德音与其兄会路经汝的渡口,苏德音天真烂漫,对汝这玉树临风又谈吐得体的船公自然颇有好感,以汝的本事让这份感情更进一步应该不难。苏仲荣最宠女儿,门第之见自然比不上女儿的真心。话已至此,汝自当把握机会。”
许阑山沉吟一会儿,问道:“我自是想要荣华富贵,却不愿以他人姓名铺就,您看……”
老者不在意地挥挥手:“无妨无妨。此乃苏家人的命中注定,这上门女婿纵不为汝也可为他人,倒不如便宜了汝这苦命娃。”
许阑山恭敬地一拱手:“谢老先生赐教。”说完,转身便要离去。
老者有些好奇地问道:“汝不想问汝还有几年苟活吗?”
许阑山回眸一笑,眼底一片坦荡:“不感兴趣。活一天是一天,总好比数着日子等死。”
光阴城的交易后,记得与否全靠天意,许阑山就恰好不曾忘怀。
光阴城这富贵之局,本该是天衣无缝,将那切身体会过世间冷暖的少年推到荣华之巅,再无人敢随意欺侮。然许阑山算尽天机,也未曾算到那最大的变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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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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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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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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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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