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校长起身迎着他们进来，落座之后抢着先开口道：“宋先生，宋太太，校方对于宋郁同学的事情感到非常抱歉，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向我们提。”
宋先生摆了摆手，说道：“这个问题我不希望再谈了，我们愿意遵从儿子的遗愿，不找学校的麻烦，所以赔偿的相关事宜你可以和我的律师沟通。我待会儿还有事，今天的时间很宝贵，有话直说吧。”
一旁的何警官听着宋先生一番话，蹙紧了眉头——这些话出自一位刚刚失去儿子的父亲口中，是不是太过冷静自恃？他斜眼观察了宋太太好一会儿，发现她虽然眼睛里还有血丝，但是面上的表情却是滴水不漏。
宋先生好一会儿没等到回话，将有些不满的眼神投向了何警官。wＷＷ.ΧìǔΜЬ.ＣǒΜ
何警官清了清嗓子，说道：“请问两位对于宋郁自杀的原因有没有合理的猜测？”
宋太太攥紧了手提包的袋子，声音沙哑地说道：“警方不是已经拿到我儿子的遗书了吗？我觉得上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何必再来问我们。”
何警官愈发觉得这对夫妻有些不对劲，蓦地失去了和他们绕弯的兴趣，直言不讳道：“那我就直说了吧，有人向我们反映，月考前一周的周五，也就是上上周五，宋郁没有来学校，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宋先生面色不改地接了话：“是我，我让他那天别去上学，好好在家反省一下。”
“宋郁犯了什么错吗？”
“周四晚上，他竟然跟我们说要转学。”宋先生皱紧了眉头，“他都高三了，心思不放在学习上，竟然还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
周四晚上？那不就是在张启明找完宋郁以后？何警官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看了宋太太一眼，发现她垂眸不语，手还紧紧地攥着手提包的带子，看上去有点紧张。
“那宋郁有说自己为什么要转学吗？”何警官问。
宋先生闻言一愣，环顾了一圈，无奈地闭上了眼，轻叹一声。
“我想你们都知道了吧。”宋先生再次睁眼时，眉头的皱纹又深了些许，“宋郁他，喜欢男生。他那天晚上跟我说，他喜欢别人的事情被同学们知道了，对别人造成了困扰，他想不到什么好办法解决这件事，就想着如果自己消失了，事情就会结束了，所以才会希望转学。但你们说这是什么事儿？有高三转学的道理吗？还是因为这么奇怪的理由，被我们的同事朋友知道了，我们的脸往哪搁啊。”
何警官心下一凛，问道：“恕我直言，宋先生，您是不是在那天晚上打了宋郁？”
宋先生冷静的表情有一刹那的崩塌，转眼又恢复正常。
“对。”宋先生点点头，“教训自己不专心学习还喜欢上同班男生的儿子，有什么不对吗？”
何警官不置可否：“宋先生的家务事，我作为外人自然不好评定，只是为了求一个事实罢了。”
谈话进行到这里，气氛莫名地僵住了。在场所有人神态各异：曾校长看起来有所顾虑，并没有主动说话；相比起宋先生的不耐烦，宋太太显得忧心忡忡；何警官一直若有所思，之后的问题也问得小心谨慎。
不到三十分钟，这场尴尬的谈话就结束了。
“曾校长。”走之前宋先生突然点名曾校长，让一直缄默不言的曾校长有些意外。
“您说。”
“私以为，我们夫妻二人算是最配合学校工作的家长之一了，请问曾校长能不能答应我们夫妻二人一个小小的请求？”宋先生也没等曾校长应下，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写新闻报导的时候，请不要提及宋郁是个同性恋。”
曾校长还没说话，一旁的何警官却突然站了起来：“宋先生，即使您儿子死了，您也不能接受完整的他吗？”
宋先生不咸不淡地斜睨一眼，说道：“何警官您自己说的，我的家务事，您作为外人不好评定。”说完，便携宋太太而去。
宋氏夫妇一走，何警官再也坐不住了，直接走到了曾校长的面前：“恕我直言，曾校长，这可一点都不像刚刚失去儿子的父母。”
曾校长头疼得揉了揉太阳穴，含糊其辞：“何警官啊，每个家庭情况不一样嘛……这个啊，情况有点特殊，麻烦您谅解一下。”
何警官却不愿意陪曾校长打太极，直言不讳：“曾校长，老实说，作为警察，我完全有理由怀疑宋郁自杀和他的家庭环境脱不了干系。您要是不关注您口中的特殊情况，我不敢确保以后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曾校长眼中精光一闪，突然长叹一声，说道：“其实我们都知道宋郁自杀的原因是什么，他的遗书里写得清清楚楚，这场装模作样的调查不过是让事实变得更残酷罢了。宋先生，是我市高官，要说在新闻里也是经常露脸的，你没有觉得他有些眼熟吗？这样说您明白了吗？宋郁的死对宋先生来说完全是人生的污点，要是让别人知道他的儿子的死因与同性恋有关，那就是无法抹去的污点了。”
何警官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嗯，大概猜到了。这些高门大户，向来将名声看得太重。虽然不能保证，但是宋郁要是有了家人的支持而不是一顿暴打，或许就有很大的可能会避开悲剧的结局。”
“会吗？如果你父母支持你，你还会自杀吗？”姜涞好奇地撑着头问站在一旁的宋郁。
宋郁的神情有一刹那的僵硬，但随即还是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谁知道呢，我可从未想过分毫他们会支持我的可能。”
姜涞心疼地拍了拍宋郁的手背，然后把面前的泡泡收了起来。
“怎么样，看着一群人处理自己的后事，心情是不是很奇特？”姜涞歪着头看向低头不语的宋郁，努力找着话题。
“是啊，从来没想过会有这种体验。”宋郁抬头看着姜涞，“我素来不信什么地狱天堂，本以为人死后就是虚无了，没想到还能有说话思考的机会。”
姜涞说：“你这种情况在光阴城也是罕见，虽然以前的城主偶尔遇上过，在我这确是头一遭。”
宋郁眨了眨眼，敛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好奇，欲言又止。
姜涞将宋郁的小纠结尽收眼底，爽朗地笑开了：“如今你都死了，就放开一点呗，别太在意他人的目光。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左右最坏的结果就是我不回答罢了，我又不会责怪你。”
“就是你说以前的城主……”宋郁说话的声音愈来愈小，收到姜涞鼓励的眼神，突然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理应是长生不老的，就是好奇上一任城主去哪了。”
“死了。”姜涞伸手点了点西边，“那边是他的房子，一艘画舫，富丽堂皇俗气得紧。”说到这儿，姜涞突然感觉鼻头一酸，竟是突然要落下泪来，连忙将头转到一边，“如今倒也只有我记得他了。不过光阴城就是这样，一任城主死了，只有下一任城主记得。我以后绝对要挑个有良心的记住我，至少他要多活一会儿，记我个百把来年，也不亏。”
宋郁不知道怎么接话，只是觉得是自己的问话让姜涞的情绪低落，闷声说了句“对不起”。
“你啊。”姜涞摇摇头，“道歉又不能当饭吃，别老是挂在嘴边啊。对了，你说说你的心愿吧。死魂的心愿都是用世间最爱他的人的时间来换的。”
“我想消失得彻底一点，让所有人都忘记我。”宋郁神色不改，拳头却不自觉地攥紧了，“虽然爸爸妈妈表面上表现得很不在意，但是他们还是会想我。出了这种事情，班里的同学或多或少都会受影响。还有……张启明，张启明他，好像也在怪自己。”
宋郁浑身一颤，头低得更低了：“我，我知道自杀不好，可是我实在没有留下的意义了。为什么死亡这种事情，都不能将一个人的存在完全抹去呢？没有意义的人，忘记就好，为什么他们还要记着啊？”说到后面，宋郁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声音都扯出了嘶哑的哭腔。
“宋郁，你冷静一点。”姜涞轻喟一声，有些不忍心告诉他事实，“我说过，死魂的愿望要以世间最爱他的人来换，可是最爱你的人已经死了，你知道吗？”
“最爱我的人……”宋郁怔忪地喃喃着，表情无助得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兽，“是不是……外公？”
随着姜涞点头，宋郁的泪水倾泻而下，将他本来就苍白的脸冲刷得毫无血色。他的脑海里闪过很多杂乱无章的画面，充斥着斑驳的光影和泥土的气息，最终停留在那张被岁月雕刻得沟壑纵横的脸，渐渐褪色成葬礼上黑白的照片。
外公死了？外公为什么会死呢？他的神经像是被粗糙的砂砾狠狠摩擦着，不断有零零碎碎的记忆从那个封锁的闸门里溢出来，让他头疼欲裂——是什么东西冲刷了下来？又是谁将他护在了身下？那个一直在说话的人是谁？说什么失去了这件事的记忆又性情大变？为什么他听不懂？
“创伤后应激障碍。”姜涞冷静的声音响起，“宋郁，你幼年时曾在泥石流中被你的外公以命相护，因此你有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不仅忘掉了你外公的死，还性情大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宋郁泪眼朦胧地看向姜涞：“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嫉妒你。”姜涞说，“即使最爱你的人不在世了，我也可以满足你的愿望，从而把你拉入深渊。可是你的情况让我觉得你不适合这条路。我嫉妒你，宋郁，你的命是别人的命换来的，你本来不该死的。”
宋郁踉踉跄跄地跑到姜涞跟前，死死拽住她的裙摆：“你会帮我的对不对？让所有人都忘记我，忘记我！我这种人不能再给别人添麻烦了，我这种人根本不值的让任何人记住！说啊，你会帮我！即使我不符合你说的条件，但是你还是有别的办法帮我的对吗！”
姜涞疲惫地闭上了眼，再睁眼时已是神色如常：“给我一个月，最多一个月，帮你达成愿望。在此之前，你先住在光阴城吧。”
看着宋郁喜出望外地点着头，姜涞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嘟囔道：“你也算是个有良心的了，记得这次别那么快死了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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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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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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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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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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