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并没有冲洗掉残留在世间的罪恶,但谋生机的人们渐渐对那桩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失去了兴趣。
大地是泥泞的,人走过,马车驶过,都会溅起惹人厌烦的污泥,雨水从天上来,从屋瓦上流淌,渴望洗净污。它串成珠帘,想在世间留下些美好,然而终究不过是让那屋檐的苦命人儿发出长长叹息。
这样的鬼天气,从来都不是没有店铺的小贩向往的。
大清早的出摊,占据在小小屋檐下的一方天地,端出家伙事,等待着客人们的临幸,可事实却是,一个时辰过去了,只有一两个熟客要了两碗热馄饨外,便只有冰冷的雨水作伴。
头顶的皮制小棚被雨打得劈啪作响。
他舀起一碗馄饨汤,呼呼吹出两口热气。
“师傅,来碗馄饨,不要葱跟香菜。”收伞的声音紧跟着少年落座,“多加点汤。”
来了客人,小贩忙是应了一声,摆下手中碗,忙活起来。
不一会,一碗热气腾腾的猪肉白菜馅馄饨便摆在了少年面前。
“公子,您吃好勒。”
“谢谢。”接过勺子,宁泽年道了声谢。
白嫩嫩的馄饨在汤面上漂浮,薄脆的皮似是包不住里头的馅儿,呼之欲出。
他舀起一只,轻轻吹了吹,接着放入嘴中。
久违的食物味道。
没有停顿,接着又是一只,一只接着一只,很快便将腮部塞得鼓鼓。
一年前,原主便是在这,与罗康平第一次吃饭,虽然当时自己没有亲身经历,但此刻却有种身临其境之感。
摊子还在,小二没换,变的只有人而已。
小贩并没有注意到宁泽年的变化,他看着前边匆匆经过的行人,嘴里嚼着一卷香菜。
“公子,你说这京城发生的事情挺多的。”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前阵子失踪了二十一个人,半年来官府才开始查案,也不知道一开始在干嘛,现在呢临十四街那边又死了人,听说那死的人还是锦衣卫,这日子啊,不好过了。”
他啐了啐嘴,吐出一堆碎末:“唉,公子,我跟你说,赵四老哥就住在我家隔壁,挺好个人,平日里帮着乡亲们做事,现在却落得……唉,听说南镇抚司那边因为赵四老哥是个校尉,不愿意登记。”
“这些个混账。”说起,情绪上来了,小贩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没有在意宁泽年,毕竟这个天气出来的吃馄饨的,哪能是那些娇生惯养的世家。
往里边缩了缩,小贩接着骂道:“前几天街坊还在传着,说那个杀人的,叫什么吴子签,官府没有判死刑,说是发配,什么个鬼事情,杀了这么多人,竟然只是发配,那帮狗娘养的玩意,怎么想的。”
周围并没有多少人,故而他这番话语也没几人听见,所谓的吐槽,也不过是伴随着对苦难生活的愤然罢了。
不过有些奇怪,他说了这么多,一旁的少年都没有任何回应。
“二狗,来碗馄饨。”吐槽着心中的愤懑,突然来了一道声音打断。
小贩二狗看了过去,是一位老熟客。
“哎,那位公子呢?”若非空荡荡的碗以及一旁的水渍证明有人来过,他怕是见鬼了。
没有在意,收起一旁的碎银子,满意的放入怀中,便继续忙活去了。
路人,终究是路人。
离开了馄饨摊,宁泽年撑着油纸伞在街上缓缓走着,孤单的身影在这个世界,显得格格不入。
他没有在意早已被雨水浸湿了的肩头,跟没有在意自己脚下无尽的泥泞,没有言语,沉默的朝着罗家走去。
步子很慢,大抵是不愿意接受那个事实。
因为大雨的缘故,原本要回乡安葬的日子往后推了数日,出于怜悯,房东免费给罗氏加了几日。
罗家不如吕氏,但小小的院子中照例是白绸。
因为大雨,纸钱没有飘扬,而是被无情的打在了大地上,屋内的火盆燃着纤细的火苗,一旁,是不知哭了几日而疲倦睡着的罗氏。
在她的怀中,是憔悴的罗小小。
宁泽年没有选择进去,他只是站在门外,静静的看着灵堂。
大雨滂沱,他的眼前逐渐模糊。
周围的声音很噪,但他听来,却无比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弯腰捡起一张被泥泞覆盖的纸钱,没有动作。
他的眼前闪过卫所校尉们的身影,闪过罗康平对自己的一言一语,然而这些都如同这张失去光华的纸钱一样,在雨中消散。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轻,顷刻间淹没在了雨声中。
前世的自己,因为犹豫,让一条生命在自己眼前流逝,今生的自己同样如此。
他仿佛是个罪人,不,他就是个罪人。
张开手,看着掌中流淌的雨水,他缓缓握紧。
天地是冰冷的,他缩了缩衣襟,不知想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灵堂中的罗氏醒来,她蹑手蹑脚的想要起身为自己的孩子煮碗热粥,却是身子一倾,无力的摔去。
罗小小被惊醒,看着憔悴的母亲,她伸手抱住。
没有哭泣,仅仅总角的罗小小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哭泣。
“娘……”她轻轻唤了一句。
罗氏揉了揉孩子的小脑袋,眼神无光。
锦衣卫,向来不是一个好差事,她不是没有担忧过自己丈夫,也曾多次劝说。临了,将要离开京城回老家过安生日子,却遭此巨变。
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像是天塌下来一样。
家中的顶梁柱倒下了,她没了夫君,小小没了父亲。
滴答。
雨点滴落,罗氏下意识回头望去,原本空荡荡的台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锦袋,她缓缓起身,捡起锦袋。
是二十两银子。
是谁放在这的?
她张望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影,直到罗小小说了一句:“是宁哥哥。”xǐυmь.℃òm
“泽年?”
……宁泽年没有脸见罗氏跟罗小小,所以在放下银子后,便离开了。
无声而来,无声而去。
他快步走在长街上,脸颊湿润,不知是雨水还是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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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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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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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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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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