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下班后从不绕道,总是径直回家准备晚餐,然后整理房间,开洗衣机洗衣服。晚上,他的母亲早早睡觉,他就在起居室里一边熨衣服一边看悬疑片的录像带。
“我来帮你吧。”我说。
彰却只是回答:“不用了。”
无奈,我只好和他一起看录像带。他动作熟练,一件一件地熨烫着,还像模像样地根据衣服的质地调节温度。
突然想起来接到医院的电话时,我也正好像他这样在熨衣服。那件白衬衫,我熨得服服帖帖,没有一丝皱褶。
我们三个人一起在餐厅用晚餐。因为桌子太大,三个人坐得很开,没法亲昵地轻声交谈,拿调味汁的时候还得起身伸长手臂。
“今天做的是妈妈喜欢的锡纸烤虹鳟哦,当心烫。”
彰和她说话时的口吻与他平时不同,很温柔,想必当他的恋人应该也很幸福吧。
“要再撒点胡椒吗?”
“不,不用了,就这样。”
餐桌上的交谈很少。多数是彰提出话题,我为了不冷场而随声附和,有时还设法让她也加入进来。但是,她一直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我们完全没有兴趣。她时而把餐巾叠成各种形状,时而静静地盯着红酒瓶的软木塞,要不就是用叉子把虹鳟塞进嘴里。
“今天你们碰过奖杯吗?”
“当然没。”
“你呢?”
她忽然眼神锐利地扫向我,我有些手足无措。
“嗯……”
我喝了口红酒,回答道。
“凉子小姐一直和路奇一起生活,路奇的事情她都知道,你要不问问她?”
“是吗?”
“妈妈,你知道调香师吗?就是做香水的人。听说路奇在学这个。”
“为什么要做这个?不是可以学数学吗?”
“他很早以前就不学数学了。”琇書蛧
“为什么?”
“已经学得足够多了。”
“这红酒好涩。”
“只喝一杯就好,不然又要头疼了。”
我们沉默地用了一会儿餐。因为绿树很多的关系,笼罩在庭院里的夜色愈显深沉,温室、池塘、石头小人都藏身于黑暗之中。
“这个人要在家里待到什么时候?”
她用叉子指着我。
“让她好好住一阵,不好吗?你这样很没礼貌哦,妈妈。”
“太打扰你们了,对不起。”
我说。
“没事的,嫂子。”
“嫂子?你什么时候有嫂子了?”
“就最近,从路奇死后。”
“我都不知道。对不起,刚才失礼了。”
她将视线落在虹鳟上,一根一根地挑着鱼刺。指甲油是蓝的,非常浓郁的蓝色,看起来就像血一样。
“不,没关系。是我不好,因为你们待我亲切就一直赖在这里了。对了,听彰说您和路奇去过布拉格旅行?那想必是个美丽的城市吧?”
她不断地挑鱼刺,鱼身已经被搅和得不像样了,指甲上沾着黏黏糊糊的黄油。
“妈妈,可以吃了,没有鱼刺了。”
彰说。
“柠檬切得不对。”
“对不起,是我切的,我想帮一点忙……”
我道歉。
“不可以切圆片,应该是一瓣一瓣的。”
“随便哪种都一样的,柠檬就是柠檬啦。”
“我说了那么多次要切瓣,你为什么就不听?”
“嫂子是帮忙的,你应该感激才对。”
“我不喜欢切圆片。你爸爸看的显微镜里就总是这个形状,他从患处切下薄片,再用药剂染上色。”
“你在说什么呀?家里已经没有显微镜了。要么,我把这个扔掉,再给你切新的,可以吗?”
“是异常的细胞啊,是被肿瘤侵蚀的细胞啊!”
彰还没伸出手,她已经把柠檬扔在了地板上。
“我没去过什么布拉格!”
她又挥起叉子对着我。虹鳟鱼肉飞溅。
“是呢,我好像问了不该问的……”
我擦了擦胸前的虹鳟。
“你在做什么啊,妈妈?快对嫂子道歉。”
“没关系,小事。”
“什么嫂子啊,这人是冒牌货,你别被她骗了!”
“求你了,妈妈,冷静点!”
“彰也起疑了吧?为什么我要去布拉格?!”
“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
“让这个女人滚出去!”
“你给我适可而止!”
彰怒吼着拍了桌子。红酒洒了,椅子倒了。红酒缓缓地沿着桌子蔓延,像是要填补我们之间的空隙。我听到彰冲向二楼的声音。
“不要忘记写名字。听到了吗?不要忘记写名字!”
她对着他的背影叫道。
彰在弘之的房间里做模型屋。不知是确实太投入还是假装没有注意到我,他弓着背坐在桌前并没有动。
。几何问题研究。上堆着切成小块的方木料,大学笔记和公式背诵卡被工具刀、刷子以及纸黏土盖着,厚而结实的。数学英日。。日英辞典。则成为展示的舞台,上面摆放着各种已经完工的小东西。
“这是维多利亚时代的宅邸。”
彰说着,手上的活没有停。
“好漂亮。”
我把手伸向书桌:“可以摸吗?”
“嗯,那里的已经干了。”
东西很小,可以放在手心里,一拉把手却变成了一张书桌。上面还放着烛台和墨水瓶,抽屉里甚至放着便笺与信封。
“主人在这张书桌前,给住在寄宿学校里的儿子写信。”
华盖遮顶的床上垂下蕾丝,圆桌上摆着为茶歇准备的美味巧克力蛋糕,暖炉里烧着柴火,灯光明亮,摇椅上放着一个毛线球。每一件物品都栩栩如生。
“女主人为了赶圣诞节的礼物,正在织毛衣。”
每说一句,就有方木料的碎屑被吹起。
“这是一栋有十五间房屋的大房子,要完成很费工夫呢。”
彰正在一块食指指甲大小的木片上雕刻木马。他的指尖满是伤痕,脏兮兮的,为了小木马一直在不停地运动。
他的背影看起来比平时要小,似乎是为了配合模型屋的尺寸。他健壮的手明明可以轻易捏碎这里的所有部件,手指看起来却和巧克力蛋糕、毛线球、木马一般柔弱。
“这个是什么?”
我想要触碰他,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把手搭在他的椅子背上。
“看,是摇篮哦。”
“哇,好可爱。”
“小婴儿就在这里睡。”
他用刮刀蘸上强力胶黏合木片。手指轻轻一碰,摇篮就在他的手掌上摇晃起来。
“楼下我已经整理过了。”
“嗯,谢谢。”
我们屏息静气,注视着摇篮,就好像真的有婴儿在里面沉睡一样。
这一晚,我打开了弘之送我的香水瓶。但觉得香味会马上完全挥发,立刻又把盖子盖上了。我深深吸一口气,将那缕芳香牢牢印入肺腑,然后在床上躺下。我知道,如果不这么做我会睡不着的。
次日,彰的母亲心情恢复了。口红是更明亮的橙色,假睫毛也很服帖。她紧紧地拥抱了我,和我道了早安,丝毫不记得昨晚的芥蒂。桌上依然留有红酒打翻的痕迹,虽然我用湿布擦了无数次。
我在音乐学院前的车站下车,前往市立图书馆。是的,我要去寻找弘之十六岁时被欧洲大赛邀请去布拉格的记录。
陌生的图书馆利用起来很不方便,而彰记得的日期又很模糊,所以查起来着实费劲。有时候觉得总算找到了,却发现是风马牛不相及的美容师比赛特辑;有时候翻遍了一整年的报纸,却连一行希望看到的报道都没有。
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最终找到的只有一篇刊登在当地报纸上的豆腐干大小的报道。
今年,在捷克斯洛伐克的布拉格举办的欧洲数学竞赛上,第一次邀请了日本的高中生参赛。四月二日,有五位优秀人才在严苛的国内预赛中脱颖而出成为参赛选手。
该竞赛原本是东欧各国为培育数学精英所举办。
参加的国家逐年增加,在迎来今年第二十届的纪念大赛之际,第一次邀请了日本、中国、缅甸、韩国等国家参赛。
各国各自派出的五位代表将在这两天里用九个小时解决六道问题,五人的总分将决定各国的名次。此外,满分的选手将获得金牌,答对五题者获得银牌,答对四题者则获铜牌。
这次,全国共有九百九十六名高中生报名参加了由日本数理科学振兴会举办的国内选拔考试。经过了二月三日的初试与三月八日的复试后,共有五名选手在三月二十七日开始的四天三夜的考试中脱颖而出。
其中获得最高分的篠塚弘之(十六岁)是本地县立高中的二年级学生。他说:
“因为是第一次参加国际竞赛,所以很紧张。但是我会以平常心对待,尽力发挥出自己的实力。我也很期待能遇到外国的高中生们。”
另外,唯一被选中的女生杉本史子(十七岁)则很坦率地表达了她的喜悦之情:
“真是不敢置信。我完全没有想过自己能最终入选。我在学校的戏剧部里写剧本。到布拉格后如果有时间,我想去看歌剧。听说比赛会场设在贝特拉姆卡别墅,我也很期待。据说莫扎特的。唐璜。序曲就是在那里完成的。”
五位代表选手将在接受通信教育训练后,于七月二十日开始进行为期一周的集训,在八月一日出发前往布拉格。
我把这篇报道反复看了三遍,还是很担心会有哪里看漏,又坐在中庭的长椅上朗读了两遍。
文中的弘之还是第一。经历过滑冰场和奖杯之屋的震撼后,照理,我不应该再惊讶了,但还是很不习惯。路奇藏着的才华是如此惊人,它让我忐忑,感觉呼吸困难。同时,失去他的我的痛苦又更深了一层。
而更让我困惑的是杉本史子所说的“戏剧部”。弘之交给香水工坊的简历上也列了这一项。
报道详细地说明了国内预赛的情形,但没有任何一份报纸或杂志涉及布拉格大赛的结果。我在宽敞的图书馆里绕来绕去,缠着图书管理员用电脑查了好几次,妄图找到遗漏之处,但结果是一样的。
只有布拉格的部分,彻底缺失。弘之参加竞赛的记忆就此被切断,之后是一片弥漫的黑暗。
篠塚弘之(十六岁)———我用手指抚摸着这一行字。
这只是一张复印纸,上面记载着他身为优等生的发言,却让我感觉陌生。纸上没有散发出任何香气。
“是日本数理科学振兴会吗?我有些事想要咨询一下,是关于十五年前在布拉格举行的欧洲数学竞赛的事。……不好意思,我是自由撰稿人。这次一本杂志想要做关于各个领域里的天才少男少女的特辑,所以想了解一下十五年前被选中的五名日本选手之后如何了。当时是你们振兴会举办的国内预赛吧?……呃,现在已经不举办比赛活动了?
是吗,那真是打扰了。那,过去的记录还有吗?能帮我查一下吗?……是的,当然,绝不会给你们添任何麻烦的。
我就是想知道当时各位选手的联系方式、欧洲大赛事务局的联系方式以及比赛的结果……是,我可以等。等多久都行。麻烦您了,真是很对不起。您帮了我大忙,正愁没有记录不知如何是好呢。我明天会再打电话给您的……”
翌日,振兴会的人如约为我查询了记录。我心急火燎地记下了年轻文员从电话那头传来的信息。
杉本史子是仙台的高中生;了解当时情况的人如今都不在振兴会了,同行前往布拉格的副会长已经去世;大会的主办方是位于布拉格的数学竞赛财团欧洲分部;日本在二十四个参赛国中位列第二十二名;杉本史子获得了日本队内的最好成绩———铜牌;篠塚弘之……中途弃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秀书网为你提供最快的冻结的香气更新,免费阅读。https://www.xiumb9.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