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钺拔出剑,面对落痕公子这从雨中送出来的一剑,他不再小觑,甚至于先出剑。
这一剑,平平淡淡,没有第一剑的惊人杀气,没有第二剑的睥睨天下之霸气。这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剑,从远处平推着向他刺了过来。
这一剑不急不缓,就那么从落痕公子手里,无声无息的,直直的刺向风钺的心脏。没有剑意,没有内力,没有杀气,就好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在把剑往树干上戳。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处于好玩罢了。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剑,让人的目光落在上面,再也无法抽回来。
这一剑,无招无式,除了平淡,似乎任何的词,都是多余的。
什么都没有,就只有平淡的一剑,正如落痕公子之前所说,便叫它无名之剑!
连带着落痕公子,也变成了无名之辈……
剑招平淡,卢湛散去深蓝,二尺九的剑身,光华如镜。据说此剑锻造之时,只取深海玄铁,用墨精石炭融化,浇于泥范中。
深海玄铁极坚硬,过刚易夭。是以融化成铁水后,注入铂金银水,似淘金一般滚动泥范,片刻即成此剑。
成剑之后,一直藏于寒潭空谷十余年,极尽阴柔之气,终于锻造成功。卢湛悠悠而来,蓝光似水般流动,虽是细微,去犹如大海波涛,无常势而定乾坤。
有人说,那深海玄铁,是天地变动,自大禹治水定于北海中的定海神针上,脱落下来的精铁。所以别看卢湛似水流动,轰击而下之时,重愈千斤。
长剑悠悠,如擎天巨柱倒下……
这一剑既然无招无式,那自然也就谈不到该怎样去破这一剑。众人思量好久,仍没有想出来该怎么接住缓缓而来的剑,他们不由得把目光放在那位头戴斗笠的男子身上。
无法避开,无法接剑,这一剑,似乎……无解。
“好剑!”
风钺吐出两个字,不知是在夸耀卢湛,还是在夸耀剑招。他的语气里头一次有了丝波动,那是极为细微的欢喜,一如少年的他,见到那盘子糕点。
剑客所求,无非好剑、宿敌、烈酒,如今已有其二,难免不让人心喜。
见猎。
斑斓古剑递出,剑光扶摇直上……
世间有风华遗世之人,走也成诗,躺也成文,一动一静皆是风景,一言一语皆为华章,嬉笑怒骂皆成韵事,落笔宣纸皆成绝响。
恰似大江东去,白浪击逐青色礁石;天苍野茫,高空鹰唳傲啸碧空;空谷幽潭,瘴雾氤氲迷遮人眼;春柳杨花街巷,屋檐细雨滴落阶石飞溅和歌……
该有悲回风的琴声作幕,亦或是缥缈入耳不曾详闻的歌赋。就算没有,疾风快马蹄声悠扬也成,在某个深邃的夜晚,与疾风骤雨作伴。或是这都没有,绿叶悠扬飘落入大地即可。
然而剑既出,这些都已不重要了,所有天地之景,所有世间之音,都不及那一剑。
一点剑意千川渺,亦或是混沌天地不曾峰。
原来相比于他那快到极致的剑,这慢的似蜗牛爬的剑,才是其真正剑。
“原来,这就是出世以来,未尝一败的剑。”剑出的那一刻,已成定局,数人心中唏嘘。
剑光斑驳,也不急不缓的,直直的刺向落痕公子。
雨就那么下着,落在剑刃上,连绵不绝,好似奔腾不息的江河,无声无息的汇入大海。
有闪电乍起,照亮这人间界,拖长了长街中两人的影子,而后时间便定格在了那一瞬。
两人仍是远远的站着,他们的长剑也是向对方心脏,他们的对峙,似乎有种宿命感。
良久,直到闪电消失,光亮散去,想象中的惊天碰撞仍没有出现。好像是酝酿良久,却在临门一脚时,那啥了。
锵啷!
直至长剑落地之声响起,无数人脸上,布满了恐惧。那种样子就像是大白天的撞了鬼一样,他们眼球突出,似是看到了一件极其不可思议之事。
落痕公子直挺挺的倒下,其胸口处鲜血如柱,不可一世的气焰散去,他也只是个普通之人。或许,比别人长得好俊朗一些。
风钺缓缓收起剑,低声道:“你的剑,背负着太多的东西。杀气、权利,亦是不该承载于剑之上,势虽重,却失灵。即使这最后一剑,有所顿悟,用起手剑虽然能让你进入无我的空灵境界,那无名之剑,仍然背负了回忆之涩。”
“剑,就只是剑而已,背上了太多无谓的东西,这就是你今日败的缘由。”
“是吗?”
微弱的声音从落痕公子口中传出,带着分笑意,只听他用最后的力气,吐出几个字,“那你……又背负了什么?”
其说完,眼睛里的神采消失不见,伴随着这一帷幕落下的,则是那跌落至石板的斗笠,以及那发如银丝,下巴却满是胡茬的转身离去的少年。
绝世神兵,倒在积水之中,被鲜血浸染,亦如惊绝之人,化作一具不起眼的尸体。
有人说,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天地间,广厦千间,夜眠不过七尺,家财万贯,不过一日三餐。人生百年,王图霸业,终究不过是三尺孤坟,黄土一杯。
刹君死,‘衍’恐怕也会凋零,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这……”
长街尽头,风钺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与之一道的,还有一位王府仆役,不过那么个小人物,自然被所有人无视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
两人消失,低微的骚动声从人群里传开,而后有人都开始怯怯私语起来。
“那两人相距五六丈之远,明明长剑没有刺中对方,为何一人身死,一人碎了斗笠。”
“可能是长剑飞了出去,就像飞剑那样,听说武林高手是可以直接用内力,甚至意念控剑的。”
“真的假的……”
“不对,好像是两人地上的影子交手了一下,就分开了。”
“你傻了吧,要是影子交手一下,就能取人性命,谁特么还敢在太阳下行走。”
“影子么?”
张老汉缓缓收回目光,向着剩下的几人走去……
“那就拜托姑娘了,我这边也会派几个好手,跟随姑娘一起的。”
神农瑾起身道:“我已经有了人选。”
“不知是何人?我速速派人将他们召来。”
“钝三刀,风无语。”神农瑾说了两个名字。
男子对着一人挥挥手,那人退下,这才转过身来,皱眉道:“就这二人吗?会不会太少了。”
神农瑾目光闪动,开口道:“府尊,人多了反而坏事。”
男子吐了一口气,有些担忧的道:“好吧,就依姑娘所言。”
“嗯,事不宜迟,我等现在便去船上。”
神农瑾点点头道:“府尊传令二人后,可叫他们骑着快马,在青河下游百里外的盐场码头等待,这样也既不会浪费时间,也一举两得。”
男子点点头道:“我自会安排好一切的,姑娘万事小心。”
“多谢!”
……
一家伞具店,风钺与王小二从店门走出,两人身上都穿着蓑衣,径直从长街穿行而过。
风钺不知何时又扣了一顶黑纱斗笠在脑袋上,其走在前面,古剑垂在身侧。王小二小跑着跟在他后面,小声的询问道:“风兄,我们交易已经完成,你看我是不是可以回乌水巷子了。这都出来快四天了,我还挺想我的那个小窝的,而且我跟着你,非但帮不了你,反而还会坏你的事,你说对不对?”
无人回答。
王小二不由得硬着头皮道:“风兄,我上还有老母需要供奉,下还有妻儿需要抚养,而且家里就我一个独子,你看我是不是先回家,跟他们报个平安?”
“风兄,不是我王小二吹牛,论武功我跟你可是没法比,不过小道消息我可是灵通得很。现在王府倒霉了,其在城外某座山洞埋的百万银子,以风兄的武功,再由我领路,定然可以干他一票大的,就是不知道风兄有没有兴趣了。”
……
“风兄,风兄?你有在听吗?”
王小二苦着脸,他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眼前这个喜欢戴斗笠的师弟。这哪里是人,根本就是一件兵器,如他手里的剑那么冰冷。
“风兄,我们这是去哪?”王小二没话找话,他跟着对方后面,也觉得压抑难过。
“河边?”
“呃……”
王小二一愣,想不到对方会回话,干笑着:“哦哦,原来是去河边啊!不过现在雨水很大,说不定河水一下就涨起来了,那我们可得小心行事。”
“风兄,你武功这么高,能不能指点我一二,也好在被人打的时候,有点防身手段。”
……
“风兄,你有在听吗?”
“风兄丰胸,老子真是见了鬼了,娘的,上辈子是干了什么缺德事,才会碰到这么一个家伙。”王小二心里那个恨啊,躲不过,逃不走吗?
其喋喋不休半天,什么都没得到,就只知道自己要去河边。他现在就是一个小人物,对方干嘛老是盯着自己不放。难不成老子混迹丐帮,成拉皮条的存在,也依旧掩饰不了我天资横溢的事实?
鬼谷之人能纵横天下,亦能藏于九幽,纳光扑影。神农瑾不会告诉他才对,那他从何得知?莫非真有心心相印这一说,可是老子是个爷们啊!
……
连着四日的绵雨,青河河水已然上涨了许多,一些螺丝之类的水生物,已经悄悄的附着在河堤,河水也开始变得浑浊起来。
神农瑾踏上楼船,上面已经准备了一干水手以及四五个仆役。水手是官府的人,那几个仆役打扮的人,看其训练有素的样子,应该是神农瑾手下之人。
农家弟子,遍及大泽。
两人上去没多久,耕夫和渔夫也从雨中赶来,两个披蓑挽麻,像是刚刚从田地里干完农活一样。二人毫无阻碍的上到楼船后,船驶出港口,顺流而下。
“咦,女娃子,那用剑的少年不与我等一起吗?”渔夫坐在椅子上,抿了一口茶水问道。
张老汉没好气的骂道:“老东西消停会吧,一路上念念叨叨的,要比试老汉陪你,省得你去找死。”
神农瑾知二人性格,见怪不怪,笑道:“渔前辈,他另有要事去做,故而没跟上来。”
渔夫点点头,看着张老汉毫不客气的回道:“你个鳏夫,以为老头子我怕你么,划出道道来,猜拳还是色子,随你挑。”
“好啊,你先把之前欠我的赌债还了,再来赌过不迟。”张老汉耻笑道。
渔夫一口喝干杯子里的茶水,拍着桌子站起来,怒道:“不就是两条瘦古龙吗?等着。”
他说着,便径直走出大厅,来到二楼上的栏杆上,一跃而下,沉入江中。滚滚的青河,他似乎视为无物。m.xiumb.com
神农瑾眉头微皱,不由得把目光放在耕夫身上,问道:“张前辈,渔前辈就这么跳下去,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张老汉飒然笑道:“姑娘不必担心,那老小子在水里摸爬滚打一辈子,水里的功夫,恐怕能与那位少年斗上十来招呢。而且他一会从河底抓上来的鱼,可是人间美味,姑娘不妨多吃些。”
“前辈都如此说了,那我倒是要好好尝尝了。”神农瑾说着话,看着窗户外的夜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姑娘年芳不过十八,怎么比我这个老头子还要多愁善感?”
神农瑾叹息一声,悠悠道:“也不知此行能不能成功,若是无法阻止萧不夜,这天下恐怕又将是生灵涂炭。”
“是啊,动用了边军,谋筹良久,却被其用金蝉脱壳之法溜走,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张老汉站在神农瑾身后不远处,悍然的水汽从窗外吹进了大厅,带着些寒意。窗外的江面渐渐变宽,临江之处的烟花之地,依旧歌舞升腾。
“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人掌灯了啊!”
神农瑾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得极为出神,叹了口气回道:“天色阴沉,高楼中多是阴暗,掌灯早些也不足为奇。”
“这倒也是。”
张老汉笑道:“就算是青天白日,也有人会锁上门窗,反而点起烛火。”
“看来前辈年轻时,也该是个秒人才是。”神农瑾掩嘴笑道。
“咳咳!”
张老汉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道:“姑娘,那位少年似乎身体不太好,好像有股子死气聚在眉头。”
“果然还是瞒不过前辈的眼睛。”
神农瑾笑了笑,道:“他练的是两生剑。”
“这样啊,难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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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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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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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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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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