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们对面的则是张若予、陈慧茹和穆云言，以及身后的上百牌位，都是穆家为国捐躯的代表。
三个身着白衣的人，上百黑色镂空金字的牌位，如此明显的对比，如此的庄严肃穆，跟对面的衣着华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面是浮夸的尘世，一面是死寂和悲哀。
一面是繁华，一面是白骨皑皑。
一道暗红色的宫门，隔着两个世界，里面的人多繁华，外面的人就多悲哀，此时身着白衣的三个人微微抬头看着面前的众人，明明面无表情，却又像是在问：“你们良心安吗？”
张若予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直挺挺的跪着，目视着面前的庄严帝王，没有控诉，没有悲哀，只是平静的看着，目光坚韧又澄澈。
恍惚间，圣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揭开了面纱，他的心一阵阵的紧缩。
当目光落在穆朗牌位上时，他眼前仿佛重现当年跟穆朗经历过的一幕幕。
他初登基，根基不稳，朝内反对声不断，又逢边境敌寇进犯，是穆朗站出来带兵前往抵挡住了敌寇，也稳定住了政局，他仍及得穆朗回来，他高兴地拍着穆朗的肩膀，对他说有卿在，孤甚安的时候。
可是才短短几十年，他怎么就离自己而去了？
穆朗，你是否也会怪我，怪我为了自己的儿子，为了自己的名声，为了政局，而选择了牺牲你？
他以为在帝王位上待久了，已经足够冷血，可是触及那女子坚韧目光的刹那，突然像是有什么被掩埋的东西被揪了出来，他目光扫视着穆家上百尊牌位，有他熟悉的，也有他不熟悉的，可是他知道这些人死的时候一定都很壮烈。xiumb.com
帝王垂在身侧的手，禁不住轻微颤抖起来。
受到震撼和良心谴责的又何尝只有这两鬓斑白的帝王，他身后的文武百官脸上也不好看，有的甚至落下了热泪，只是很快便被雨水冲刷了下去。
此时此刻，他们终于知道宁荣郡主为什么要让他们来这儿。
看到这一幕，即便是铁石心肠，都会动容的。
圣上迈步向前，撑伞的大监急忙跟上，却还是有些吃力，焦急道：“圣上，您等等老奴。”
圣上没说话，他径自走到张若予跟前，低头看着张若予面前穆朗的牌位，沙哑着嗓音，问道：“你是谁？是穆家什么人？”
“回禀陛下，我乃穆侯的儿媳，穆云霄的夫人，张若予。”
“你就是那位新婚的少夫人。”圣上点头，他曾经听某位妃子说起这位少夫人，说她似乎并不愿意嫁给穆云霄，惹怒了穆云霄，婚礼当日穆云霄弄出不少乱子，后来洞房都没入就离开了，他还曾经跟那位妃子说若是穆云霄回来，这位少夫人定会好好教训他一番。
圣上的心思回转，压下微微浮动的表情，黯然道：“你带着穆家人跪在这儿，是要做些什么？”
“回禀陛下，妾身带着合家老少跪在这儿，是求陛下网开一面，放了我夫君，放了穆家合家老少。”
“可他毕竟犯了国法。”
“法外依然有情。”张若予抬头看着圣上，神色平静道：“穆家数代都为国而死，很多连尸骨都没有找到，穆家儿郎要死就死在战场上，而不该死在宵小之辈的陷害里，更不应该死在囚牢中。”
顿了一下，她又道：“若予不过是一介女流，不知道什么国法，也不知道穆家究竟是犯了什么罪，可我知道我夫君绝不会是通敌卖国的罪人，我夫君在新婚夜撇下我去战场，他是想为国出力，我恳请陛下让他死在战场上，死在敌军的刀剑之下，而不要让他死于牢中。”
这话说的很带感。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穆家并未怨恨陛下，并未怨恨国家，一个为了国家鞠躬尽瘁的家族，在被诬陷的情况下，想的依旧是魏国而战，这样的家族，谁忍心让它灭亡？
而这些话并不是说说而已，因为过去的百年间，穆家上下就是这么做的，每一任穆家儿郎都从不畏战，只要国家需要，便奔赴过去。
穆家是为护卫国家而生，也是为护卫国家而亡，绝不该被这样对待。
圣上没有说话，目光久久盯在穆朗的牌位上，看着穆朗两个字，许久之后，转身，回到了宫门那。
宫门缓缓合上，圣上的声音传来：“带穆云霄去殿上。”
闻言，杨铭心中一紧，这一段日子他没少让人殴打穆云霄，毕竟穆家曾拒绝过他杨家，他杨家人怎么会不心生怨恨，如今穆家落难，是他报仇的最好时机，而且他清楚穆家绝无翻身的机会，可是他没想到竟然会发生眼前的一幕，他焦急的想开口，却不经意对上王太傅的眼睛，被他一眼扫过，眼底的警告意味再明显不过，杨铭蓦地心中又是一紧。
他不能说，不然下一个入狱的就是他。
可圣上一会儿见到穆云霄，那他做的事情可就瞒不住了，怎么办，该怎么办？他杨家才刚刚有起色，千万不能有任何事啊。
杨铭后背渗出一层密集的冷汗，站在朝臣中满腹心事的等着穆云霄的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传来镣铐敲打地面的声音，众人抬头，便看到一个身穿囚服胡子拉碴的人正在两名衙役的押送下缓缓走来。
来人正是穆云霄。
他一身白色囚衣，上面被鞭子抽打的破破烂烂，还有血迹。
圣上看见这个样子的穆云霄，面色当即大变。
然而穆云霄还是挣扎着走到跟前，跪在地上，恭敬磕头：“穆云霄，叩见圣上。”他的嗓音沙哑，跟圣上印象中那个骄傲不可一世的少年截然不同。
穆家曾经是圣上的心腹，穆朗是圣上最为器重的人，杨沛是圣上的长姐，穆云霄自然而然也是圣上很钟爱的外甥，甚至可以说，穆云霄在整个国家都是能排的上号的骄子，可谁能想到他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圣上忍下心底的翻江倒海，出声问道：“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穆云霄没有回话，圣上抬头往人群中一扫，问道：“谁来给朕解释一下，大理寺卿，人是你押送回来的，也是送到你的地盘上，你难道不想解释一下吗？”
“陛下，臣真的不清楚，臣这就去查。”大理寺卿冲出去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心里腹诽谁干的，让他查出来，一定让他好看。
圣上没有理会，只是眼圈微红，一步步走下台阶，到了穆云霄面前，温声问道：“云霄，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臣无话可说。”
“奥？”圣上震惊：“难道你不想解释一下你是怎么通敌的吗？”
穆云霄面色一僵，随即抬起头来，看向圣上，平静道：“臣依然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圣上面色稍稍一凛：“你这是承认了？”
穆云霄却淡淡摇头，随即回答道：“因为臣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通的哪门子的敌。”
此话一出，朝臣中又是一阵议论。
圣上没有让这议论持续太久，继而又问道：“如果我今天就赐你死罪，你会说些什么？”
穆云霄又是面色一僵，随即又看向圣上，神色依旧平静：“我父亲常说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所以臣无法拒绝，臣只恨没有早点跟父亲上战场多杀几个敌人，若是能选，臣宁可当初陪父亲死在战场上。”
“奥？”
“年少时我一直觉得父亲这个角色可有可无，我长到十六岁，可见到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也一直对父亲所从事的事情嗤之以鼻，直到这次跟父亲去战场，我才算是真正认识了父亲，只恨自己醒悟的太晚，如果说死之前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没有早点去穆家军，没有多杀几个敌人。”
穆云霄越说越起劲儿，语气愈发铿锵有力，道：“我父亲说过穆家男儿，要死便死在战场上。”
此话跟张若予所说简直不谋而合。
圣上看着他，许久后，才缓缓转身，扬声道：“你们都看到了吗？这就是那个所谓通敌的罪人？这就是穆家的儿郎！”
“这就是穆家的儿郎，他才上过一次战场啊！”圣上颤抖出声！
满场无人搭话，一时间寂静无声，圣上说的话，已经表明了他的心意，谁又会逆天而为。
从穆家被杨铭欺辱，张若予带人跪在宫门前，到王太傅据理力争，宁荣郡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整套下来，不管是朝臣还是百姓，甚至是天子自己的心都逐渐的软化了，即便瑞王和薛家再不甘心，也不会冒着这股子势头去顶？
天子回身，抬手贴在穆云霄脸上，一丝一丝抚摸，就跟儿时一样，他是天子的外甥，也曾经是他在意的孩子呢！
不该让他成为朝臣争斗的棋子！
“刚才宁荣也说了，朕年幼的时候打碎了父皇钟爱的东西，朕的长姐替朕开脱，父皇念朕一片孝心，不予追究，既然父皇都能有如此开阔的胸襟，朕自当学习，如今穆家数代为国血溅沙场，穆侯的事情还没有定论，可朕也不打算再追究了，只希望大家伙不要忘记穆家曾经的功劳，穆侯就算是稍有失误，也不能掩盖他的功劳，望大家莫要再提这件事，而云霄年幼，即便稍有行事偏差，也该给他机会，望他好好带领穆家，继续做国家的守护者，护佑我国。”
顿了一下，圣上看向穆云霄，沙哑着嗓音道：“云霄，舅舅说的这些话，你可明白？”
穆云霄明白，圣上说的绝不是表面的话，他刚才的话说的很复杂，既有维护了穆家，也有警告穆家别再追究的意思，他，是不打算让穆家平反了。
一时间，穆云霄心里辗转不已，可他很快就想明白了，抬头看向圣上，面色平静道：“明白，云霄只知道穆家仍是穆家，身为穆家子弟，就该保家卫国。”
是的，从三代之前的第一代穆家先祖跟着国朝太祖开创国朝开始，就在穆家祠堂立下誓言，要穆家子孙以守护国朝为己任。
圣上没想到穆云霄会回答的这么干脆，一时间也是感触良多，强忍颤抖的手，终于道：“回家去吧，你受苦了，你在牢中遭遇的事情，我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多谢圣上。”穆云霄跪在地上磕头，磕完之后，挣扎起身，走出大殿，坐上轿撵，往宫外而去。
此时宫门外只剩下张若予一个人跪在那儿。
见过圣上之后，陈慧茹和穆云言和撑不住了，张若予吩咐人把他们送回家，独自撑着，等着。
风雨没有一点减弱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大，她已经四肢麻木神情恍惚，耳边风声雨声越拉越大，却又似乎越来越小，她的眼睛一点一点合上，却又一次次被她强撑着睁开。
她看着面前威严的宫门，有时候会想到上一世，想到她抱着恒儿跪在雪地里，当时沈衍就跟张若晴在不远处的屋子里喝着热酒开心的笑着，她的恒儿就在她怀里一点一点的冷下去。
那是她上一世最绝望的时刻，心里的暴躁仇恨一点一点消散，只剩下了麻木。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在心底里彻底放下了沈衍，无爱无恨。
她以为她已经做的很好了，可是此时此刻再次想起，她依旧痛彻心扉。
她无法忘记恒儿在她怀里死去的凄凉和悲哀。
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啊。
沈衍啊，你怎么能那么狠心啊！
昔日的誓言犹在耳畔，你也曾说过会珍爱我如珍宝，可是才转眼之间，就将我跟恒儿弃如敝屣丢骑在了雪窝里。
张若予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上一世的事情，一股仇恨跟绝望从心底涌出来。
她不知道如果穆云霄真的遭遇了不测，她会不会承受不住，其实她并不是一个很强大的人，正因为不强大，她才想要留住些什么，重生在婚礼前夕，突如其来面对选择，她就觉得是上天指引她这么选的，所以不管穆云霄如何别扭，她都把他当做是自己的天选之人，从未想过放弃。
可是她还是有时候不确定的，怕因为自己重生的缘故，导致一些事情发生变化。
想到这里，她有些恍惚了。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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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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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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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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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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