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修真小说>春来枕星河>第八十九章 大人您英明
  宴春楼的菜色是顶好的,这种好不仅仅体现在菜品的色香味上,更是差异化的体现,这里的菜别家的酒楼模仿不了。

  三楼临窗观湖的位置,能看到长堤杨柳在随风轻摆,平湖蓝得像一枚墨绿的翡翠。

  大厨知道东家要招待县令大人,拿出了看家的本事煎炒烹炸,听说县令大人穷,在菜色上更是捡稀有贵重的菜上。

  阿梵瞥了眼盘子,就觉得今天的菜好像有点儿腻。

  廖仲砚招呼陶大人入座,给他倒了杯苏合香酒,随口说着些无关痛痒的趣事。

  这是京城乃至整个碧云县的官宦子弟最喜欢的酒,宴春楼的管事曾经多次试验,获得了上流人物的一致好评。

  陶君然端起酒杯,倒进嘴里,眉头皱得紧紧的,执筷夹了些菜送进嘴里冲淡中药的味道。

  阿梵和廖公子暗自对了个眼神:这十两银子一壶的苏合香酒,陶大人应该是鲜少喝的了。

  陶君然确实很少喝这种调合的药酒,京畿的贵族们为了醉生梦死,却也怕真死了,养生尝试各种方法。一边儿作死,一边自救,药材兑酒既能体验喝酒带来的飘飘然的癫狂体验,又不伤身,越来越被世家子弟们所推崇。他在边塞苦寒之地生活了几年,只喝的惯烈酒。

  阿梵自陶君然进来后,就觉得心口坠坠,喘气都轻了几分,她说话闪烁其词,只要话题一提到碧云县发生的事,她马上就要找个话头给岔开。

  廖仲砚毕竟是她多年的亲朋友,很能体味老友心情,专捡两人小时候的趣事说。

  “我八岁时因为《千字文》背不全,被我爹提着二娘屋里洗衣服的棒槌追得绕了大半个县城,最后还是躲去了阿梵跟她师父的船上才了事。”廖仲砚能经营最大酒楼,还能招待宫里的贵人,跟他做事做人伶俐是分不开的。他一般时候傻乎乎的,但待人接物却自有一套应对,能让人觉得舒服。

  阿梵也是背了几年的《千字文》的,也被打过手板。

  她笑眯眯地坐在陶君然右边,眼神灼灼地问:“大人有没有因为课业完成的不好,被竹板抽后背的时候?”

  这个话题廖公子也很感兴趣。

  “没有。我三岁前千字文已经倒背如流。”他淡淡道。

  阿梵不信,世家公子跟平头百姓,小时候犯过的蠢,肯定有一样的!

  “宴席上够不到的菜,站起来去夹,滚到对面长者袍子上,被打?或者,长辈讲话的时候,因为把螃蟹咬得嘁哩喀喳的被打?吃喜宴的时候一直咻咻地抽鼻涕用筷子敲碗,被打?”

  阿梵眼神炯炯地盯着他,陶君然薄薄的嘴唇里蹦出两个字:“没有。”他从来没有因为任何吃东西的事情被打过,别的事情也没有,根本就没人敢打他。

  阿梵觉得陶大人简直没有童年生活,过年宗族里吃饭,小孩子就没有没挨过揍的。

  “那你吃到好吃的会这样吗?”她啪地打了个响指,在得到否定的眼神后,又做了个虚假的舔指头的动作:“吃完好吃的,你从来没舔过指头?”

  陶君然摇头,他从小吃饭,从来都是寂静地咀嚼,沉默地吞咽,多一个表情都没有。

  廖小六跟阿梵碰了个眼神,彼此都很认可对方的想法:世家子弟真可怜……

  那,丢脸的那些事情也没有吗?诸如因为尿床不好意思承认,第二天一早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最后被翻出来,被拎着耳朵看自己画的“地图”……因为想被关注,当众指出先生牙里有菜叶……

  陶君然目光在她脸上饶有兴致地一顿,“没有。”

  “过年时把点着的爆竹扔到不喜欢的先生家的茅厕里?”

  “……你有?”这简直突破了陶君然对女子想象的极限,还有人会做这种事?

  “写字写不好被抽手板?”阿梵问。

  “我被老师称为师门中书法最好的。”陶君然淡淡道。

  阿梵偃旗息鼓了。这世家子弟果然跟她们不一样,估计连睡觉都不会磨牙打呼的。

  廖仲砚又倒了杯就推给陶君然:“那,可有因为太喜欢门前卖唱的,整日跟在对方屁股后听,差点被拐卖经历?”

  陶君然奇怪地瞥他一眼。

  廖仲砚一指阿梵:“她有。”

  ……

  “我们阿梵,生来不凡,因为冬天太冷她不想跟师父出船,把师父锁在船舱里一晚上,正巧那天她师父闹肚子……哈哈哈哈!”

  廖仲砚回忆起从前的事笑得嘎嘎的,好在有管事叫他请示事情,阿梵这才松了口气。

  她眼神不经意在桌子上一扫,呆住了,陶大人还真是不挑食啊,他自己一个人吃了半桌子的菜。

  而且他吃东西特别文雅,没有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桌上的东西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阿梵看到他放了筷子,突然有种“他终于要说正题”了的预感,也跟着放了筷子坐直身子,她四下看了看,像是在找能抵挡陶君然威压的遮蔽物一样。廖小六为什么还不回来……陶大人是不是要跟她算账了,可是那些傍富婆的话她可没说过。

  看着她慌乱的眼神,瑟缩如兔子一样,陶君然心情大好。

  “你身上带银子了吗?”他开口道。

  “哦——”阿梵愣了愣,去解身上的钱袋子,“有的。”

  “借我五两银子买茶。”陶君然说话的那种感觉,就像是他询问富户有没有给灾区捐款的意愿一样,那眼神和气势根本就每个人留否定的余地。

  他很恣意地往椅子上一靠,指头闲闲地敲着桌面道:“雅庄茶行的老板刚差人跟我说,他得了几两顶级云雾茶,不过要十两银子半两茶。我没钱。”

  阿梵终于明白了,县令大人竟然真的开口跟她借钱了……不是,你都那么穷了,至于还这么矫情吗?她一个堂堂知名画舫的舫主,还喝几文钱一斤的茶呢!

  陶君然手肘搁在桌子上,朝她一摊手。

  阿梵咬了咬嘴角,细白的指头从钱袋里夹出一块银子,不甘心地放在他手里,不忘小声提醒一句:“大人,我也不宽裕的。”

  你借了记得还啊!

  陶君然把银子收好,傍“富婆”傍得毫无压力,谁让他是个“穷县令”呢?

  “借”到钱的陶大人,表情和缓许多,没再难为阿梵,很快便走了。说是要赶着去雅庄茶行买茶叶……

  阿梵收好钱袋一脸委屈地下楼,这样子正好被宴春楼的伙计瞧见了,哇!县令大人不仅贴吃贴喝,还明目张胆地管舫主要钱啦!真是心疼东家这个好朋友……

  阿梵自己都有点儿心疼自己。回府的马车上,她从袖子里掏出小算盘噼里啪啦地扒拉着,赶车的老许头一定拨算盘珠子的声音,就知道自家夫人肯定没赚到钱,这是又上火了!

  半藏山庄里,连戚收到县城的密报,笑得用书卷敲着前额。因为阿梵雁岚山之行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他才能摆脱陶君然和云家的人,顺利把第一批沉银起出来。不过,接下来转运才是重头戏,想必被抢了先机的陶大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扳回这一局。

  缠枝香炉里飘出袅袅的青烟,他放下书卷,走到窗前,负手静静地站着。

  阿梵一定是恨死他了,恨不得咬下几块肉来。

  他把盯在他身上的视线引到了阿梵身上,把她推出去经受狂风暴雨,让她在“鬼见愁”面对云家的死士。

  他的女人,顽强的就像是野草,不管环境怎么恶劣,她都挺过来了。

  他内心笃定陶君然会出手,知道他一定不会放任阿梵出事,果然,如他所料。不过他却并未有丝毫的开心,阿梵已经从云家人口中得知了些消息,明白自己骗了她。

  探子说,从雁岚山回来后,她便再没进过西厢房,也不再让人进香。

  连戚苦笑一声,心想她这是心里还在犹豫,在怀疑一些事却摸不准,若是她拿准了,怕是会亲手把他的灵牌给砍了。

  作为对她雁岚山之行的奖励,连戚让人放出了些消息,让她攀扯上大隐秦抟,秦抟的弟子遍天下,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怎么都会照拂她几分,让她的日子好过些。

  不过,谣言传着传着便走样了,竟然还扯上了陶君然……堂堂世家子弟,被人传为因为穷来傍富婆的大腿,真是没有下限。

  连戚想到自此阿梵怕是要经常跟陶君然纠缠,额角的青筋都蹦了出来。

  风里带着土腥味儿,闪电隐隐在天边闪现,又要下雨了。

  到了后半夜,豆大的雨点密密地砸下来,灯火下,陶君然看着杯中舒展的茶叶,在清淡的香气中慢慢舒展眉头,他惬意地饮了一口,想到某人那肉疼又不得出银子的样子,低声笑起来。

  曹青纳罕地看了眼主子,难得见他如此开怀,这意思是,抓连戚的事情稳了吗?

  大雨连绵,从琉璃瓦上落下来的水珠连绵不绝,风里都带着潮乎乎的味道。

  阿梵就着灯,指头上下不停地拨着算盘,算好一项,便提笔在小本子上记录一项。

  除了日常的开销和伙计们固定的月钱,今天支出里又多了一项,陶大人向她借的那五两银子。

  阿梵在灯下托着腮,窗纸上投下她纤细秀美的影子。她手里的笔,是秦抟送她的,本意是鼓励她继续好好练字,却被她拿来记账用了。

  又是雨夜,阿梵望着窗外连天的雨势,负气地冷哼一声。她才不要去想某个人,死了就是死了,骗她也好,利用她也罢,就一笔勾销吧。不管怎样,她都感谢连戚当初能娶她,在那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教会她很多东西。虽然这与他的利用想必不值一提……虽说嘴上是放下了,还真是想抽他两个嘴巴啊!

  第二日一早,阿梵头有些晕乎乎的,昨夜睡前她似乎忘记关窗子了,风把她的帐幔都吹开了一角,估计是夜里受寒了。

  容秀帮她煮了碗草药汤,她灌下去发了一身汗,总算是痛快了些。

  依旧是阴雨绵绵的天气,被子上都带着潮气。

  那王姓管家第二日又来府上找阿梵,说是主子又交代了几件事情,要提前知会她。雨很大,不过从后院到前厅的距离,阿梵的裙角已经湿了,今年的雨着实多。

  她望着窗外被雨水打落的花瓣,只感觉到管家的嘴一张一合,说什么却没进到耳朵里。

  “夫人,您在听吧?”管家发觉她走神,微微不悦,耐着性子道:“我家夫人生性不喜张扬,虽然夫人的船口碑日隆,但我家夫人也不希望您将这件事当成宣扬的幌子。”

  阿梵回过神,点了点头,客人希望低调出行,照做就是了。口碑炒作那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既然有了名气再去四处宣扬,就会让人觉得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尤其越是世家贵胄,越是低调。

  “我们老爷喜欢热闹,自家的歌姬也会跟船,还有几位朋友,届时船上的人一定很多。”管家顿了顿,捋了捋小胡子看着她。

  阿梵今日身体不适,脸色苍白,反应也不如平日机敏。

  她吸了吸鼻子道:“春来画舫比一般的船大,人数上出行前我们会再确认一遍。”

  管家咂了咂嘴道:“我家主子的意思是,夫人这边的闲杂人等,此次就没必要跟船了。还有,衙门里的报备,还请夫人多想想办法。我们老爷可能突然有了兴致,便要登岸游览,不可能直接去鸿庆寺的。”

  阿梵听着檐下燕子呢喃,偏头道:“这雨若是下一天,平湖水必然又是大涨,为了确保安全,能不能出船,要看天公是不是作美。”

  对方听出她话中的不悦,也明白她说得的确是事实,一旦水涨起来,赚钱可没有命重要。

  管家又捡着软和的话说了几句,定下出船时间,便告辞了。

  隔天,画舫大赛复选的名单很快便张贴出来,春来画舫在名单的最后一位。再有数日便是端午,今年为了庆祝圣节,还特意增加了一项选拔,作为祭祀水神向上天祈福的“龙头”船的选拔。能被选为“龙头”祭祀水神,向上天祝祷,那是无上的荣耀,届时碧云县南来北往的客商都要来瞧瞧着名动全国的画舫大赛,若是能被选中,可就不仅仅是在这碧云县享有盛誉,那名声便会驰名南北,日进斗金不是梦。

  入了复选,名单上的画舫便只剩下不到二十条船了。端午那日,各画舫会在平湖上竞演,从官家到平民百姓都可以投票,在圣节那日选出最佳画舫名单。

  阿梵看了看目光一列列看过去,排在春来画舫之前的,便是第一梯队的画舫了。

  “温绮”“静观”两条朝廷自营的画舫排在第一第二位,后面既有大官贵族家的私船,也有春来画舫这种可供租赁的船,如意画舫也在名单之列,没能挤进前十强。

  阿梵心里有了那么一点儿小小压力,她毕竟在如意画舫上待过半个月,对方什么水准她心里很清楚,如此品质都进不了前十,可见前面的船有多优秀。

  王老爷还是有些运气的,他生辰前一天,雨过天晴。

  小院里,阿梵看着浆洗的被面和床单在风里呼啦呼啦地飘着,四处都是花香的味道。

  自雁岚山回来,阿梵不敢让王伯留在船上了,生怕他一个人会出事。既然对方扬言要找的东西就在画舫中,他们第一次没得手,接下来肯定不会罢休。县城里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变化,衙役巡街的次数变得频繁了。

  阿梵敢接这趟生意,是因为这次的水道出游的画舫非常多,对方绝不敢弄出什么三条大船堵截这种阵仗的。估计是这些水匪闹得太凶,下游水道设卡严密,还动不动有官船抽检一下。

  “阿梵,你去看看那王家人,简直不像话,就算是包船,也没见过他们这样的。”王伯气鼓鼓地抱怨着。

  因为明日便要出发去鸿庆寺,王家人早早便来船上布置,不过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简直比十七岁的大姑娘还要娇气。

  天宁门码头上,这个时间本不该有很多人,却有不少仆从来来回回搬动着东西。

  阿梵从车里下来,拦住两个抬莲花缸的小厮问:“这个要抬去哪儿?”

  小厮见她长相秀美穿着得体,恭敬答道:“就上那艘船。”当中一个指了指远处泊着的春来画舫,“我们老爷要过七十大寿,这些莲花缸是要敬献给鸿庆寺的。”

  “几个?”阿梵瞪眼眼睛问。

  “那要看船上能塞下几个了,我们老爷准备了七十个,肯定不能都装上去。”

  “……”

  她向着正往船上抬东西的两个小厮喝道:“站住!这些也要上船?”

  小厮们看了看手里拎着的鸭子、大鹅之类的点点头,“我们夫人要顺路去看出嫁的小姐,这些都是给她带的。”

  她又陆陆续续问了问那些奇怪的口袋,箱子,“这是我们老爷亲手给小外孙打的婴儿床,说是必须带上。”

  “这山羊必须牵上去,我们夫人每天早晚要用羊奶洁面护肤。”

  “这些坛子不占地方的,是夫人命人腌制的咸鸭蛋,这些是酱咸菜,那些装的是烤猪蹄子、酿鸡翅膀、鸡爪子……”

  后面还有人挑着担子把粮食往上装。

  阿梵看着来来往往的仆人,从袖子里抽出小算盘开始拨弄算盘珠子,末了仰天长叹道:“亏了呀!”

  王伯很理解地点点头,“那可不。他们是打算用咱们的画舫搬家呀,若是另雇大船搬家,价钱可是要贵三倍!”

  三倍呀,阿梵在心里扒拉着算盘,心疼得直抽抽,怪不得一直催着她签协议呢,这些土豪大户脚趾头上都是心眼。这王家虽有土豪名声,豪气没看出来,土味儿倒是满满的。

  王伯又问:“明天便要出船,要赶紧去衙门里报备呀!”

  阿梵点点头,那王管家明示暗示,要她想办法不要把报备写的那么清楚,直写个目的地鸿庆寺便罢了,中途想去哪儿玩,随时调转船头过去便是。

  这也是画舫圈子里众人皆知的秘密了,既然衙门里要报备,那只要目的地不错,船一开出去,到底去了哪儿,县令大人又不可能一一盯着。这不算触犯律法,只是钻了政令的空子罢了。

  别人怎么报,春来画舫便怎么报,这样总挑不出什么错处的。

  没想到她这里刚让卓季青把报备的文书送过去,还没一炷香的功夫,已经转到了陶君然的手里。

  “要去鸿庆寺?”陶大人眼里沁着冷光问。

  “是。这连氏也想耍小聪明,跟其他画舫学这些套路,只写目的地和水道,不写经停的地点。”琇書蛧

  陶君然指头弹了弹那文书,示意曹青可以拿走了。

  第二日,天宁门码头。各个画舫的舫主、丫头们挤在窗口,看着春来画舫上上演的神奇的一幕。

  最后的瓶瓶罐罐被装上船后,底层舱室里已经挤不下小厮们了,王伯一挥手,有船工上前用力推小厮的后背。

  翘首观看的舫主小厮们都禁不住提气,像是被往里推的是自己。

  王伯一声令下,舱门终于关上了。

  这下终于能开船了吧?岸上突然又跑来几个人,“船家等等!别忙!我们夫人请的关老爷的神龛刚刚从墙上起下来,正往码头这边儿赶过来呢!”

  王伯给对方留下一个潇洒背影,“走了!我们船上供奉的是水神,不能再让关二爷上来了,两个神仙打架怎么办!”

  各舫主小厮目送春来画舫缓缓驶出码头,船的吃水极深,但并无人有什么异议,毕竟用画舫搬家拉货,对这种小船来说着实有些吃力呀!

  卓季青刚从后厨出来,对着墙壁上一块空荡荡的位置发起神来,那块原本挂着的是财神神龛,木料老旧得有些变黑了,上次画舫装修因怕舫主忌讳,这块只是稍微收拾了一下,没有大的翻修。

  在“鬼见愁”时候,神龛被黑衣人给砍裂了,拿去修葺后这里就显得光秃秃的了。

  “欸,小子,干什么呢?”

  肩上突然被拍了一下,卓季青吓得差点儿跳起来,回头一看是笑得狡猾的王伯。

  “又偷懒呢?”王伯手肘压在他肩上,懒洋洋地问。

  船在水上像一片树叶,前方是层峦叠嶂的群山。

  卓季青收好脸上不悦的表情,漫不经心道:“这神龛一取下来,显得有点怪啊!”

  他盯着泛黑的木料上的像是自然纹理一样的线条,仔细看着那线条组成的轮廓和周围的几个黑点儿,扯唇笑了笑。

  “确实有点儿怪!”王伯瞅了瞅,也觉得碍眼,摘下旁边的挂画推推他,“去,挂个东西遮一遮。”

  卓季青扶了扶被他碰歪的帽子,结果挂画慢慢走过去,他手指轻轻擦了擦线条的位置,确认的确是人工凿刻的痕迹,并非天然的木质纹理。若不是白日里光线极强,又有水面上的反光,就算是不挂神龛也无法看出端倪。

  他抬手把挂画挂好,又调整了下位置,回头时王伯早都回房睡觉去了。

  厅里,七十岁的王老爷看起来并不那么老,起码在好色这一点上跟年轻男子没什么差别。

  他第一眼见到阿梵先是一惊,笑得见眉不见眼,说话间频频试图去拉阿梵的手。

  阿梵的手绕啊绕,要么给他添茶,要么给他点烟袋,“滑溜”得他根本就抓不住。他夫人脸色冷漠地端坐一旁,跟没到一样。

  “再过一盏茶时间就是“悦来亭”,据说在上面题字的大多是进士老爷,这些进士老爷里有一半儿又是我爹的学生,可真是巧呢。大人要不要上去瞧瞧那些字?”不要脸的男人她见过,夫妻都这么不要脸的还真是少呢。

  阿梵笑眯眯地借着秦抟狐假虎威,说自己爹的那些学生平日怎么照拂她。

  一旁的王夫人终于有了反应,狠狠地剜了眼王老爷,要他收敛点儿,哪怕是个私生女儿,这也是个能胡乱攀扯上县令大人的女人!

  三月梅这种清冷高傲的美人不太对王老爷胃口,他随便看了支舞,便闹着要自家舞姬上来,王夫人冷着脸没理他。这次去鸿庆寺,王夫人带了两名贴身侍女,一名舞姬,加上王老爷和两名小厮,一行六人,行礼却跟人数完全不成正比。

  王老爷闹得凶,又是头疼又是肚子疼,折腾得王夫人到底把那舞姬叫了上来。

  阿梵瞟了一眼,是位身材高挑的胡人舞姬,个子异常高大,却纤细美貌,就算蒙着面纱,那会说话的灵动眼睛我见犹怜。舞姬给王老爷王夫人施礼后,眸色深沉地看了阿梵一眼。

  阿梵正捻着瓜子嗑,收到她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烟波,淡淡点了点头。美貌的女子之间喜欢相互攀比,不过,她审美就是再扭曲,也不会去为王老爷这种人争风吃醋的。她觉得那胡人舞姬看她那一眼简直没道理,她虽然只是个渔家女出身,可“碧云双壁”一个是她前夫,一个是她亲朋友,还有跟她怎么都攀扯不清的陶大人……她会看上这道德无下限的王老爷?

  阿梵在人前时为了塑造娴雅的形象,都是强压着性子端着的,胡琴欢快的曲子一响,她缩在裙摆下的脚便和着拍子一点一点,因为裙摆长,不留意根本瞧不出来。

  日头升起来了,从窗口的细珠帘里筛下浅浅的光晕落在她身上,或许是端着舫主的姿态坐累了,她悄悄的侧了侧身,手肘托着额头,从袖子里掏出巴掌大小的扇子,欢快地扇着。

  胡乐欢快中带着轻佻,惹得王老爷抚掌叫好,视线一直黏在舞姬身上。

  下层船舱里,鸭子叫,大鹅叫,羊叫,从窗口飘进来,让这乐曲显得特别滑稽。那舞姬身姿柔软妩媚,眼波如丝,能缠住男人的心。

  阿梵原本正揪了只蜜饯要吃,随意瞟了眼窗外,便愣住了,甚至手指按着桌子,身子僵硬地站了起来。那舞姬的眼神一直纠缠着她,见她望向窗外,也在回旋跳跃间瞟了一眼。

  不远处便是通往“悦来亭”的码头,上面有很多的文人题壁诗作,不少京畿的学子专程过来研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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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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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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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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