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膝盖疼吗?”他突然道。
被这么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陶君然顿了顿,淡淡道:“在边塞出征时,有小小腿疾,疼得并不厉害。”北方寒冷异常,几乎每个士兵都会落下这样那样的毛病,根本不值一提。
“你也用护膝吗?”
“不用。有家眷的副将行李里备有。”但是没见人用过。
秦抟听后,突然拍着腿笑起来,“没有对比,还不觉得,这一对比,你也太可怜了吧!”
“……”
会心一击后,秦抟慢慢坐回座位,像是西席先生一般打量着他,“你是师父的关门弟子?”
“是。”
“啧!师父的眼神是一年不如一年,幸好到你这儿为止了。”
陶君然到现在还没懂,秦抟对他突然的敌意从何而来。若说论学问,他的确比不过这位动辄隐居的大师兄,不过书生意气在战场上并不能退敌。
秦抟突然扭头唤道:“阿梵!”他似乎已经很快接受了这个自己认定的女儿,连名字都叫的十分顺口。
“欸!”阿梵笑盈盈地答应着,无视厅内各色眼光,脸皮厚点儿有什么不好。
“你刚刚要同我说什么?”秦抟问。
话题终于被拽回阿梵的主场,她把头往秦抟那里探了探,向他没皮没脸地讲着,她有一条船,父亲大人可以乘船顺流而下,把当年同母亲同游时的景点再重新走一遍,顺便把那个集子也编出来。
“春来画舫是顶顶好的船,宽敞,平稳,船工对下游水路又很熟悉,我还能陪您说话解闷。”
秦抟低垂着眼皮点了点头。
“既然这船如此好,我也坐一次吧。”陶君然道,他向曹青瞧了一眼,下属十分贴心地向三月梅和容秀比个手势,回避!
“不行!”阿梵果断地拒绝完,意识到自己口气太生硬了。是不是这一路太顺利了,她自己有点儿飘啊,对面的是谁,那不是她的伙计,是县令大人,虽然又穷心眼又多,拿捏她还是很轻松的。
在找到更大的靠山之前,她要恭恭敬敬地捧着。
“嗯……我是说,陶大人你不是晕船吗?”
“跟你在一起,似乎晕船也没那么难捱。”陶君然扯了扯唇角道。他已经收到消息,半藏山庄的一条船在下游二十里处盘亘。
鬼扯!!每次他只要跟她在一起,都一副要气昏过去的样子。
“你,怕跟我上一条船?”陶君然展眉一笑,声音低低沉沉。
难得见他笑,阿梵呆住了。他时常板着脸,几乎不笑,原来并不是不会笑嘛!只是,他一笑起来,向上挑的嘴唇配上含情的眉眼,有些坏坏的,给人以他不正经的错觉……好看还是好看的。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她撺掇秦抟上船,除了想要爆点和名声,她还想让大隐帮着写点儿字儿,最好在游记里提提春来画舫这条船什么的,如果关系再处理的好些,帮她跟世家豪门牵牵线,那她还用舔着脸去抱县令大人的大腿吗?
这些事,怎么能当着他的面儿做呢?总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已经有了择大腿而抱的想法吧,再说,谁能想到秦抟竟然会是他的开门大师兄啊,自己这么骗他师兄,谁知道他将来会不会秋后算账……
阿梵打定了注意,说什么都不能让陶大人上船。
“爹!”阿梵脆生生地唤了一声,完全不理会旁边异样的眼神,“我觉得这样不妥。陶大人一个外男,上了船对我们两个人的声誉都不好的,我、我是有夫婿的人。”呵呵呵,跟她比脸皮厚吗?她不信这些世家子弟如此没有廉耻。她捧起茶壶讨好地给秦抟倒了杯茶推过去。
秦抟点点头,嘴皮一碰,眼神有些颤动:“你嫁人了?”他一副错过什么的巨大遗憾表情。
阿梵点头,想要安慰他点儿什么,就听到陶君然闲闲地道:“死了。”
“正因为我夫君故去,我才更要爱惜名声,您说对不对?毕竟人言可畏,对女人尤其苛刻!”
她不过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是炸雷一般在秦抟脑子里响起。
秦抟呆愣地看着脚面,他觉得自己似乎糊涂了很久,错过了很多事情。前半生的经历像是一幅幅画卷,在眼前展开又闭合。
人言可畏,流言猛如虎,对女子尤甚!这话像是曾经也有人说过……
他向旁边看看,是他金尊玉贵的圆章师弟,老师最看重的关门弟子,他怎么来了呢?
旁边是个长相柔美的姑娘,眉眼舒朗,一举一动娇憨里带着小小的圆滑。
秦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记不起来自己糊涂了多久了,是从他夫人投水后开始的吗?
他这个小师弟平日清清冷冷,极为傲慢,什么时候眉眼间如此温柔了?
“爹!”那女孩晃了晃他的手臂,秦抟被她叫得心神一震,她唤他爹爹……他已经太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他撩起袖子擦眼睛,就从袖管里闻到一股馊了的酸腐味道,这怕是有一年没洗澡沐浴过了。他看了看袖口上的污渍,还是把手放下了。
“爹!陶大人日理万机,公务特别繁忙,我们要是让他上船,会耽误他的正事儿的。”阿梵米眯着眼睛,脸笑得都僵了,她不停给秦抟使眼色:别同意。
陶君然悠闲地坐着,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秦抟的意见,他目光疏懒地滑过博古架,最后落在阿梵身上。
这一切,都被秦抟看在眼里。Χiυmъ.cοΜ
“你夫君故去了?”他慈爱地打量着身旁的女孩问。
“嗯……几个月了。”她眼里的光突然暗下来,指头抠着袖子上的绣纹。
“那,就邀请他上船吧。既然是只是游玩儿,船上多个人也没什么。”他不动声色地换了称呼,阿梵没留意到,旁边的陶君然倒是所有所思地抬了抬眼。
阿梵觉得自己简直白费了这么多口舌,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道:“爹,您的书里可不是这么说的。您说女子贞洁最为重要,丈夫死了就该跟着儿子过,听从儿子的话,最好连话都不要跟其他男子说。他在船上,传出去多难听呀!跟其他男人纠缠,那不是要千夫所指吗?”这话阿梵心里是一点都不赞同的,她本身就是在礼教边缘不停试探的异类。
不过,这不是非常情况吗?
她虽然识字不多,记性却很好,翻到当中的一页,点给秦抟看。
秦抟拿过拿书,苦笑一下,把书撕了个稀巴烂。
看着满地的碎纸,陶君然翘着嘴角笑了笑,他这时候才觉得,这个大师兄还是挺对味儿的。
那边阿梵不知道秦抟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刚开始不是怼他怼得挺开心的吗?老父亲突然相中了陶君然,想招他做女婿吗?
她继续垂死挣扎,小声跟秦抟道:“爹呀,陶大人他穷的很,每年的年俸才四十五两,我船上的伙计一个月都比他一年的进项多呀!”
秦抟摸了把胡子,摸到一手的油渍和干巴饭粒,他摇摇头道:“又不是让你现在嫁他,只是坐个船而已。不碍事的。”他又去看正眼巴巴地等着他做主的女孩儿,总觉得她有些面善,又想不起哪儿见过。
“孩砸,好姑娘可不能嫌贫爱富。钱乃身外之物,他穷,你富有,那将来一起花嘛!”
凭什么?这是什么道理?她明明能自力更生把小日子过得滋润,若是被县令大人抱了大腿,那将来怕是连吃窝窝头都难呢!
阿梵从前觉得自己是个小机灵鬼儿,现在真是黔驴技穷了。
“他,这个陶大人,”她指头在陶君然身上一点,有气无力地说:“他喜欢的人,刚刚就站在那儿,那个穿白裙子的,您还记得吗?”他不怀好意、别有居心、另有图谋,您怎么能答应让他上船呢!
秦抟安抚地朝她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淡去,慢慢转向自己的师弟:“你喜欢阿梵说的那个女子?”
陶君然嘴角的笑意慢慢扩大,摇了摇头。
“别听他的,他说谎。三月梅那么美,半个碧云县的公子都拜倒她脚下呢。”阿梵自认为声音很轻,听到陶君然耳朵里却是字字清晰,抹黑之意十分明显。
“您觉得,我能跟她相处,喜欢一个人的标准会仅仅是长相?”陶君然眼神轻飘飘一扫,阿梵立马就缩到“她爹”身后去了。
秦抟侧脸看了看她,点了点头。
您点什么头啊,他那是夸我的吗?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以至于双眼皮都压成一层,那副呆愣的神态让人十分愉悦。
秦抟又觉得,自己一直帮着这个师弟说话,有点儿对不住眼前的闺女。
他正色道:“你也该收敛些。让女孩儿认为你穷,是光彩的事儿?”一个堂堂世家公子,吃穿用度俱是最好,却让人误会为很穷,这说明什么?他大师兄的架子端出来,眉头紧皱,不满意地瞥了眼自己的师弟。
陶君然倒是满不在乎地笑笑,“人无完人,我也不想太过完美。”
“……”阿梵瞅了眼秦抟:您看见了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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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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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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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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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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