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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东方还在庄严地贩卖那些从记忆深处渐渐冒出的豪言壮语。大家听得又新鲜又熟悉。突然豪言激发了暴力,聂照水一把撕住了一个三角眼的知青:狗日的你也来啦?你当初吊起来打我,差点把我的脖子打断,现在遇到阴天下雨我这脖子还疼。说着一拳打过去,把对方的脸给打歪了。三角眼不还手也不吭声,似乎明白挨打是应该的。

  聂照水还要发泄,连长郑孝先一声断喝:住手。聂照水你想干什么?现在是什么年代?打人能轮到你?你这个狗崽子还不老实一点。聂照水立即松手了,沮丧地喊道:我还没顾上报复呢,现在又要重新挨整啦?真他蚂的大回归,原来是让我再当一次孙子。

  吴东方的豪言壮语里突然冒出了姚文元《论林彪反党集团的社会基础》中的句子: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所有的阻挡都会被辗碎。刚说完火车就开动了,知青们大笑。郑孝先和虎家太立刻行动起来,把没收来的东西一袋一袋扔向窗外。知青们惊叫着,列车外面的人也惊叫着,滚滚向前的历史车轱辘也惊叫着。

  惊叫了半晌知青们才意识到应该向故乡告别,连忙伸头伸胳膊:再见了,青岛。突然有人触景生情掉下泪来,热烘烘的几滴从这个窗口飞到那个窗口。有人以为下雨了,怎么只下了一滴雨恰好就掉在我的眼睛上?二排长凌南唱起了歌,旁边的人跟着唱,渐渐地全班加入,全排加入,最后全连都唱起来了。一列车厢,饱和了三十多年前昂扬的情绪,在超越时空的聚会中,风驰电掣。

  ——坐上大卡车.戴上大红花,远方的青年人,柴达木来安家。吴东方站在车厢中央打起了拍子。歌声越来越响亮。——柴达木风沙大,我们不怕它,柴达木寒流急,痴心吹不垮。

  老萨发现知青们一下子就不再有任何过渡地回去了,从行为到感情都回去得那么彻底。真希望不要从歌声里醒过来——不敬青裸酒,不敬香奶茶,敬你一杯昆仑山的水,盛满知心话。

  知青们热泪盈眶,除了知青后代李莫雨。她顾盼着,吃惊于气氛的庄严和感情的神圣,吃惊于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虔诚与感动。李莫雨微闭了眼睛极想流泪,但无论她怎样使劲,泪囊就像少了水泵似的汲不出水来。

  ——来吧,来吧,年轻的朋友,亲爱的战友们,我们热情地欢迎你,送你一束沙枣花……歌声不息,一排长胡麻子止不住激动地跳起来,挥动双手为一排鼓劲。何望洲也忘了为自己鼓劲的正是自己的死对头,仰望着胡麻子心潮大为澎湃,唱得自己满脸的皱纹都没了。

  现在是1965年。来吧,年轻的朋友,亲爱的战友。现在是1965年。在西去的列车上,在这一节车厢里,现在是1965年。

  1965年的列车已经驶离大海了,1965年的情绪已经涌出波浪了。记忆的翻腾使知青们渐渐走向纯粹。畅风跳到过道中间,音量充沛地说我给大家朗诵诗歌。欢笑的人一下就静了。

  ——在九曲黄河的上游,/在西去列车的窗口,/是大西北一个平静的夏夜,/是高原上月在中天的时候。/一站站灯火扑来,像流萤飞走,/一重重山岭闪过,似浪涛奔流。/在这样的路上,这样的时候,/在这一节车厢,这一个窗口,/你可曾看见,那些年轻人闪亮的眼腈,/在遥望六盘山高耸的峰头……太静了,连火车轮子的声音都消隐了,只有诗歌的流淌悄然撞击着知青们突然幼嫩起来的心灵。撞击越猛烈,气氛就越安静,这是激动着等待着纯真着的安静,是1965年的安静。

  ——你可曾想见,那些年轻人火热的胸口,/在渴念人生路上第一个战斗……聂照水也加入了朗诵,他表情丰富,手舞足蹈,极力想把诗歌里的情节表现出来。于是便有人上前和他一起表演,掌声阵阵。

  诗朗诵结束时,知青们早已沉浸在荡气回肠的静默中,半晌才有人喊了一声好。之后是男声小合唱,先上去的是聂照水、彭世才、肖进一,后来三排长莫如志带了两个本排的人也参加进去了。雄壮的声音骤然响起:王杰的枪,我们扛,王杰的歌,我们唱,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一心为革命,永远跟着党。王杰的枪,我们扛。王杰是咱好榜样……最后大家都唱起来。车厢里鼓荡着红色的激动和革命的亢奋,连汗水都神圣得不忍从鼻尖上落下来。一种庄严和盲目膨胀得几乎要把车窗玻璃撑破了。

  凌南走过去;快下去快下去我们要来一个女声小合唱。大家鼓掌。赵芙蓉上去了,赵玲玲上去了,桑叶上去了,陆芳人上去了,六七个女知青上去了。凌南说我们要唱《中华儿女志在四方》,谁伴奏?顿时就有人吹起了口琴。几个女知青手挽手站在一起,用进行曲速度,豪迈,有力,朝气蓬勃地唱起来——迎着晨风,迎着阳光,跨山过水到边疆,伟大祖国天高地广,中华儿女志在四方。

  赵芙蓉和桑叶很快就唱出眼泪了——哪里有荒原,就让哪里盛产棉粮;哪里有高山,就让哪里献出宝藏。嗨,革命的重担,扛在肩膀;毛主席的指示,记在心上。红在边疆,专在边疆,在斗争中奋勇前进,朝着共产主义的坚定方向……

  李莫雨来到老萨跟前:萨……满江.1965年就这样?这么激动.还流泪?老萨兴致勃勃地点头:是的,这就是1965年,知青们到处都在说——啊,生活,让我们惊天动地吧,1965年。

  火车停了,大家醒过来,揉着眼互相询问到了什么地方。外面是浓重的夜幕,挂着几盏灯,地面上人影幢幢,鬼似的没有声音。车门打开了,好几个人走上来。安静。厕所里的臊气飘过来。有人轻声唱起了歌,是《红莓花儿开》。

  李莫雨惊叫一声:你干什么?原来她在自己的胸前看到了一只陌生的手。这只手倏然缩回去了。很多人朝李莫雨望去,也没望出什么,只望见她又吃惊又迷惘的表情就跟山谷的风一样莫名地啸叫。老萨笑了:许多女知青都有过这种表情——被人摸了一把或强暴了一次又不知应该归罪于谁的那种表情。心说这才开始呢,有你吃惊迷惘的。

  咣当一声,火车又开了。四个刚上来的人穿过过道走到前面去了。老萨瞥了一眼,心里不仅一动:他看到有一丝寒光从一个人的袖筒里漏出来。干什么的?列车上的?这一节车厢自开车以来服务员从未露过一面,怎么现在来了四个男的?要查票?不不,不是四个,他发现另有三个人已经把后面的门堵住了。枪?刹那间老萨看到了枪,刹那间他听到了一声断喝:把钱拿出来。老萨哎呀一声跳起来:遇到车匪了。喊着就跑过去。一把刀子迎接着他。他戛然止步,正想着对策,有人一拳夯在他的太阳穴上,接着就是一脚。他倒下了,只觉得两腿之间抽筋似的疼痛起来,脑子里嗡嗡地响。车匪喝斥着,惩一儆百似的又是一阵猛踢,他昏过去了。

  后来德音告诉他,和他同样被打昏的还有聂照水,因为全车厢除了老萨外进行反抗的只有聂照水,别的男男女女都掏钱了。最先交出钱来的是虎家太,接着是吴东方、郑孝先、肖进一。车匪们两个人持枪把住前门,一个人持枪把住后门,四个人两人一组一个不落地搜查抢劫。抢劫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火车停了,七个车匪从容离去。德音以女性的温柔第一个扑过来,她先扑向聂照水,看他已经醒了,又扑向老萨。这时全车厢才骚动起来。几个男知青过来把老萨扶到座位上。

  老萨醒了,老萨看到了德音。他愣愣地坐着,突然喊叫起来:这是1965年,1965年的革命青年怎么可能是这样的呢?他们才七个,咱们这么多人为什么要束手待毙?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看起来,反动派的样子是可怕的,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力量。你们忘了,统统都忘了。

  畅风说没有忘,我还记得毛主席说:勇敢、坚定、沉着,向斗争中学习,为民族解放事业随时准备牺牲自己的一切。可是1965哪有这样明目张胆的车匪?我们这里许多人都是当过阶级敌人的,最凶残的敌人也不过是不小心点着了茅草棚子嘛。我们是60年代的青年,抢劫者是90年代的土匪,怎么反抗?除非车匪们也都回归了,那就好,那他们就成了阶级敌人,一阵革命口号就能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可人家没有回归啊,我们只好忍着,反正现在国际上流行的原则是,面对劫匪首先要保护自己。但我还是十分佩服老萨和聂照水,他们是英雄好汉。

  吴东方立刻接上说对,这种精神应该提倡。老萨说提倡个屁,我的精神是你提倡的么?吴东方、虎家太你们两个王八蛋当初吊打关押了多少知青,凶霸霸得虎豹豺狼一般,遇到真要显能的时候,你们的气焰哪里去了?别的人贪生怕死我不怪,你们是连干部怎么可以乖乖地拿钱给歹徒呢?吴东方、虎家太哑口无言。

  郑孝先说话了:萨满江这里没你说的,现在是1965年,你见义勇为我表扬你,但你要对我们连干部胡乱指责,我可真要叫人把你吊起来了。老萨冷哼一声:吊起来就吊起来,我又不是没叫人吊过。但是在你没吊我之前,你应该派个人照顾我,我受伤啦。郑孝先说好好好,那就派……德音说连长,派我吧。郑孝先说我想的就是你。

  后来老萨知道,郑孝先想派的的确是德音.因为他对指导员纠缠德音已经十分反感,早就想找个借口把她从指导员身边调开了。

  现在,老萨和德音坐到了一起,就像当初思柔跟他坐在一起一样。不一样的只是沉默。德音天性内向,一般不主动跟他说什么,他就这那地问,问多了又怕人家忌讳,只好沉默。但这已经够了,有一种温馨在身边他就能够切切实实听到当初思柔的絮叨了。

  这个资本家的女儿谈了很久她爸爸和妈妈的故事,故事凄艳动人,以致于谈得她都哭了。思柔说我妈妈什么也不顾了,不上学了,也不回泉明府的家了,就呆在我爸爸的公馆里,听着唱机,跳舞啊跳舞。跳舞的间隙就怀上了我。我感到我妈妈真是太伟大了,她赢得了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的爱情,那就是我爸爸的海枯石烂不变心的爱情……车厢里的诗情还在回荡:江山呵,在我们的肩,/红旗呵,在我们的手。/呵,眼前的这一切一切呵,/让我们说:胜利呵——我们能够……

  思柔又说,泉明府决不允许女儿私订终身,想在我爸爸去上海的时候把女儿抢回府去。我妈妈跑了,她一个人去上海找我爸爸,从此就再也没回过泉明府。妈妈在上海生下了我,两年后又随爸爸来到青岛。青岛有他的纱厂和地产。有一天,我爸爸说他要去一趟香港料理一下那里的生意。妈妈说世道这么乱,你小心啊。爸爸去了,去了就没有回来。我妈妈天天等啊,等到了解放,又等了两年,我妈妈突然被人叫进了政府。有人说你认识叶凌祥么?他被执行枪决了,这是监狱里的通知。我妈妈看到了通知,看到了通知上我爸爸的名字。但她不相信,她不相信我爸爸这几年在监狱里,因为他没有罪啊,没有罪怎么会进监狱呢?如果经商也是罪的话,把那么多资产交给了公家不也可以赎罪了么?我妈妈一滴眼泪都没落,她觉得她不能为天方夜谭落泪。她就那么一直等着,直到现在还等着,越等就越相信,我爸爸肯定会回来……

  天就要亮了。受了伤的聂照水反而精神起来。他轻轻念诵着诗,这是他的诗,是刚刚从他心里头冒出来的:我真的已经不佩服他了,那个挥帽的老人,尽管有时我还会梦到广场,呼喊万岁的情景。老萨听到了他的念诵,琢磨自己是做个1965年的革命青年呢还是做个1999年的非革命青年,如果是前者,他就应该奋起跟他斗争,揭发他是个现行反革命。可那是卑鄙的。不错,那是一个卑鄙横生的年代,是出卖青年出卖贞洁出卖诚实的年代。那个年代已经过去了。那个年代再一次来临了。

  当德音整个上午都懒懒地闭着眼睛,试图拒绝和老萨的对话时,老萨终于明白昨天晚上德音主动要求照顾自己的真实目的是为了摆脱吴东方。她肯定已经敏感地意识到这个色迷迷的男人企图勾引她,或者是他已经动过手了,她反感得要命又因为想到现在是1965年而只好忍气吞声。应该说她作为过来人并不绝对排拒男人的色迷迷,但如果这个男人胆敢色迷迷是因为有权势在做壮阳的药物,那就叫人恶心了。她在老萨身边感到安全,因为老萨已经被他自己证明是个英雄,而英雄的基本含义就是保护而不是欺凌妇孺。老萨意识到了这一点就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操之过急,要顺风扬帆而不能逆水行舟——你不是需要宁静么?我给你,你不是需要安全么?我给你。毕竟不是叶思柔,没有那一段共同拥有的过去。沉默。似乎连德音也纳闷怎么沉默得这么彻底。直到中午,餐车的人送来盒饭,大家都抢着买而老萨无动于衷的时候,德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沉默是没有道理的。我是来照顾他的我应该问他还难受不,应该问他为什么不吃饭?而我,也应该吃点东西了。于是在德音的关心下?他们两个吃起了盒饭。

  仍然不说话。德音奇怪了:他肯定有问题,不然就是我有问题了?让他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她瞟了他一眼,心说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老萨?没想到他迅速变成了哑巴。老萨对她的这一眼心领神会,觉得不说话真是最好的一招,一个男人引诱女人最初的手段就是不理睬她,让她干着急又不知道为什么。他心说我发誓所有的好女人都是水性扬花的女人,我发誓所有来自荒原的女人都是水性扬花的女人,我发誓所有我喜欢的女人都应该是水性扬花的女人。所以当她意识到我的不理睬有点神秘有点傲慢有点似是而非的时候,干着急就是必然的了。她必然要猜测我想什么,而我偏偏就不想什么,只想沉默。

  这种沉默被时间证明是行之有效的,几天以后,老萨终于在德音身上培养出了思柔式的感情——她娇滴滴问他你怎么在火车上不理我啊?他没有回答,他欣赏着她的娇滴滴,心想真是回归了,半老的徐娘又要娇滴滴了。

  这时候老萨已经知道德音一直是个官员热恋的对象,她把青春丢失给了农建师的师长,后来又跟格尔木县革命委员会的一位副主任搞起了对象,未成,回青岛,嫁给了王英才,王英才后来成了海洋开发区的副总指挥。他也是知青,一个很能咋唬的人,曾经是农建师连续几年的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老萨瞧不起这种动不动就上台瞎编什么学习经验的知青,几乎没什么来往。这次回归,王英才作为政府官员自然是不会参加的,但他毕竟保留着每一个知青都应该具备的荒原情结,坚决支持老婆昂首阔步到边疆。老婆来了,一来就背叛了他,就把那莫名的娇滴滴一古脑儿倾洒到老萨身上了。

  老萨说你长得多福态啊,谁娶你就等于借你的光啦,非当官不可。她说快别提这个茬儿,其实我最恨当官的,尤其恨他们的仗势欺人。他说你也恨你丈夫?她没吭声,那一刻她正在寻找一条延伸到荒原深处的小路,突然就惊叫起来:就是这儿,我看见过狼,看见过死人。

  当德音离开吴东方坐到老萨身边后,吴东方就开始琢磨别人了,凌南?陆芳人?李莫雨?对了,最有可能的就是李莫雨了。他突然觉得从李莫雨的历史看她比德音更接近自己。德音是师长的面包,后来又是副总指挥的甜点,哪一个都比自己的官大,人家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而李莫雨就不一样了,她无论是经历还是生理都没有知青过,一切从零开始。哪儿知道世道险恶人心莫测呢?她知道一帮一、一对红是什么?知道促膝谈心、立竿见影是什么?知道灵魂深处闹革命是什么?她不知道就应该知道,不然干嘛要做知青呢。而我是她的指导员,我有责任培养她也就是让她知道一切、经历一切是不是?他这么想着抬头寻找李莫雨,发现李莫雨跟肖进一坐在一起,而且坐得十分贴近。心里就像叫砂纸打了一下,格外地不舒服起来。

  是肖进一主动来找李莫雨的。他说我跟你父亲是好朋友你知道不?她侧着脸,绷着两个大眼睛如同那儿是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她说我不知道,你怎么没来过我们家?肖进一摇头:我去你们家干什么,你母亲改嫁了,已经不是家傲的妻子了。李莫雨说可我没变哪,我还是他女儿呀。肖进一说我听你父亲讲过,对他来说,毛主席老大,女儿就是老二。你还记得你父亲吧?你跟他长得特别像。她说我怎么会不记得?我的卧室里,最大的照片就是父亲的。肖进一点头:这就好,记得就好。

  有人轻声朗诵着:呵,是这样的家庭呵,这样的骨肉,/是这样的老战士呵,这样的新战友。/呵,祖国的万里江山,/呵,革命的滚滚洪流。/一路上,倾心交谈—一/人生,革命,战斗。/而现在,是出发的第几个夜晚了呢?/今晚的谈话又是这样久这样久……

  老萨看到此时谈得最密切的是何望洲、莫如志和他们的女人。何望洲和莫如志都是换过老婆的,不是婚姻的长久的交换而是夜晚的交换,据说从荒原到城市他们一直这样。因为两个男的都爱那两个女的,两个女的都爱那两个男的。于是就模糊了爱情与纯洁的界限,于是就成了最深刻的人生体验,血液一样渗透在灵肉之中。

  现在.莫如志的老婆赵芙蓉俨然跟何望洲坐在一起,就跟何望洲的老婆桑叶俨然跟莫如志坐在一起一样,因为最初的布局就应该是这样的,只是谈话的内容绝对不一样。1965年的赵芙蓉怎么可能说这种话呢?她说莫如志最近身体不太好,尽做噩梦,盗汗遗精,我怀疑是有了什么病。何望洲说那你可要当心,这次别让他来就好了。她说他能不来?他要是不来桑叶不答应,我也觉得没意思。何望洲说有我你还觉得没意思?她说你不行,你没他热闹。何望洲说他就是热闹得有病啦,现在好,剩下我孤军奋战,得照顾两个人啦。赵芙蓉咯咯地笑。xiumb.com

  而在另一排座位上,桑叶在跟莫如志絮叨家事的烦恼:儿子跟人打架抓进去才放出来,以后肯定还会出事,一点也管不住,真要了我的命。这儿子是她跟莫如志的孩子。还有一个女儿是赵芙蓉跟何望洲的孩子,父亲们都不怎么上心管教,苦煞了两个母亲。尤其是桑叶,她说一想这些烦心的事,就连过家家的兴趣也没有了。她把男人的交换称作是过家家。莫如志说别,咱们的过家家要重新开始啦,打起精神来,别让芙蓉抢到你前面去。桑叶说让她抢吧,抢谁都行,我抢不过她。莫如志说当年可是她抢不过你,你跟我好了又去跟老何好,弄得芙蓉左忙右乱,终究还是把你叫了声大姐。桑叶叹口气:好汉不提当年勇哪,有时候想想,还是那会好,荒凉是荒凉,但心里有劲,总觉得前途上有个大金娃娃是自己的。现在有什么?吃喝拉撒睡,一点意思都没有。莫如志说别想那么多啦,很多事情都还没发生过,现在是1965年别忘了。桑叶说嗐,1965年,我才18岁,唉,18岁,我昏了头啦?我怎么这么老气横秋呢?

  已经没有多少绿色了,车窗外的风景悄悄地走过去,远山近岭突然告别了苍黄,呈现在眼前的是一重接一重的铁青色的狰狞。风驰电掣,中原山水过去了,黄土高原过去了,青藏大地倾斜而来。车厢暂时安静了一些。这是1965年的安静。许多双眼睛盯着窗外,山草枯黄了,孤树枯黄了,才十月就已经完全枯黄了。一条浑浊的河流在不远处淫荡。湟水河,老萨几乎喊起来,这是彩陶罐儿铺成的河,是一条横穿西宁古城以及整个青海东部的河。记得么?它永远就是这样:粗犷而豪迈。有人唱起了《三套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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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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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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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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