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中我匆匆离开了那里。房东的女儿已经等不及了。她在前面疯走,我在后面疯跟。巡回放映队一个月来一次,每次我们都这样,只看一半或者根本不看。吱呀一声她隐人院门,一分钟后我就到了,院门刚关上她就扑过来抱住了我说,哎哟我的哥哥,你怎么来得这么慢。我抱紧她.亲她。她说快,快,一口咬住了我的耳朵。我疼得哎哟一声,只听我们知青住的南房里“咚”地一声响,一个人影噌地窜出来,朝西墙跑去。
谁?我大喊着松开房东的女儿,她却搂我更紧了。干什么的?我猛地推开她,就要撵过去。西墙有个豁口,黑影爬了一次没爬上去,“咚”地掉下来。如果这时候我跳过去,肯定能抓住这个人,但房东的女儿再次抱住了我,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就顾着她的满园春色。黑影再次爬上豁口,翻过去就跑。
我说你放开我,咱们快去看看贼偷了什么。她气喘吁吁,浑身滚烫,说你叫我舒坦了你再走。我想跟她不结束她就没完,就抱起她,走到房东家去。房东看电影去了,房东的女儿就给我把自己剥光了,知青生活里有这种滋润真是荒漠甘泉。匆忙喝饱了甘泉,我紧紧张张往知青房里跑,点起煤油灯一看,老天爷。
这贼把我们的被褥全部扔到了地上,大泥炕上的石板也被掀起来了,烟道边的夹墙被推开了一半。我立马明白狗日的在找东西。找什么?莫非就在夹墙里。我去喊房东的女儿过来。她说她浑身软了起不来。我说你爹回来了。她说我爹回来我就说我病了。我指望不上她,就回来把夹墙全部推倒。墙里漏出土来,居然是田里的鲜土。我把鲜土往外掏着,不一会儿,一个狭长的木头匣子被我掏了出来。
我打开匣子,见里头用油布包着一卷东西,再打开油布,凑到油灯底下细瞅,那是一卷丝绸,有字,不是中国字,自然我也就不认识。每一块丝绸背后都衬着一块丝网,有花纹有人像也有字。我不认得这玩意儿,但明白它定然是好东西,小心卷起又放回匣子,琢磨这东西是谁放在这儿的。琇書網
电影散了,知青们回来,一见那乱七八糟的场面都问怎么了。其中一个什么也不问,径直走到夹墙边,俯身朝里摸着,摸不着东西就喊起来,贼,来贼了。我说你们都查查,偷走了什么。大家又是掏包又是翻箱又是拿被,我悄悄拽拽喊贼的卢卫疆,说出来一下。
我们来到院子外面。我说卫疆你在炕里藏了什么东西?他一愣,一把抓住我,你怎么知道我藏了东西?你就是赋。我说傻瓜一个,我要是贼连偷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么?告诉你,贼我撵走了,东西在我这儿,你说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从哪里来的我再还给你。卫疆松开我说,班长,你可救了我,那是敦煌经卷,老喇嘛给我的。他说那是无价之宝,我要是丢了或者卖了,他就念咒语咒死我。我说就是过马营庙里守庙的喇嘛?既是无价之宝,他怎么自己不保存?卫疆说老喇嘛说了,有人已经知道他藏着经卷,逼他交出来。我常去庙里跟他聊天,他说我忠厚老实,先把经卷藏在我这儿,等他念咒语把逼他的那个恶人咒死了再还给他。我问你知道这恶人是谁?卫疆说不知道。
我把经卷还给了卫疆,又跟他一起悄悄把房东的女儿叫出来。对她说我们有个东西不想让别人看见,寄存在你这儿,你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包括你爹。又说万一别人知道了我们可就活不了啦。房东的女儿说有这么重要?我不给我爹说我只给鸡婆说。我一听就觉得房东的女儿很机灵,把经卷藏在鸡窝里,一般人是想不到的。万一有人想到去偷,鸡就会叫起来。
第二天,我和卫疆去庙里看望老喇嘛。那庙很大,一院套着一院,虽然四周是戈壁滩,庙里却是古柏参天。原先在这里的三百喇嘛都被遣散了,留下老喇嘛一人看守门户。我们先去了僧舍,没人。又喊叫着住里去找,找到最后发现他在一棵大柏树上。我们喊他下来,他不应不动。突然吹来一股阴风,我和卫疆都打了个寒颤,扭身就走。
老喇嘛死了。我们叫来庄子里的人,点上祛鬼祛邪的松明,把老喇嘛从树上抬下来。他是被人勒死的,是勒死后才被人背上了树还是上了树以后才被勒死的?没有人追究这些。人们把他抬到庙外,连席子也没裹,就在戈壁滩上挖了个坑,胡乱埋了,埋后连个坟堆也没有。我琢磨老喇嘛肯定是昨晚庄子里放电影以前死的,死时他说出了经卷的去处以求活命。但凶手还是杀了他,然后去知青点找经卷,没想到却被我和房东女儿的偷情坏了事。他当然不会罢休,下一个目标就是卫疆了,不交出经卷是死,交出经卷也是死,因为他要杀人灭口。我不寒而栗,把想法告诉了卫疆,要他千万不可单独外出。卫疆脸都吓白了,吭吭吃吃说,班长保护我。
卫疆天天提心吊胆,连上厕所也要我陪他去。一个月过去了,没发生什么。又一个月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我们松懈了一些。按照规律,一松懈就出事。可是没有,直到回城也没有。怪了。卫疆说佛爷保佑,暗中化险为夷了。我说你真是好福气,经卷这么贵重,以后你就可以靠它享受荣华富贵啦,到时候别忘了我。他说怎么会呢,忘了你我就是鸡蛋鸭蛋蚂蚁蛋了。
卫疆果然没有忘记我。1988年6月的一天上午,我突然接到他的电话:王义么?你好啊,你知道我是谁?我是卫疆啊,好久没见了,一遇上大事就想起你了。想跟你聊聊,有时间么?唉.我真是没出息。
他来了。
他第一句话就猛不丁喊了出来,我把经卷捐出去了。我差点噌地跳到桌子上,捐给谁啦?他红着脸,别急,你别急,反正生米已经成饭啦。
我们坐下,喝茶抽烟。
他说我鬼迷心窍了是不是?老婆说江西有个老表捐献了几样革命文物就弄了个市政协委员,咱家的敦煌经卷比那革命文物不知要贵重几千几万倍哩,你要是捐献出去,少说也得当个副主席。反正那东西放着也是放着,又不能生金变银,换了钱还得落个倒卖文物的罪名,不如弄个官儿做做,有权有势就有钱,不比你空顶个无价之宝的名分好?我开始不同意,后来就点头了,老婆的纠缠你知道永远是拗不过的,我咬咬牙就捐给市里了。市里奖励我8000元钱。我当然不在乎这小钱,我在乎名分在乎职位,可我等了两个月了,名份职位什么也没有。前几天,古籍研究所有个敦煌学专家来找我,问我有没有经卷的复制品,要是有,他们愿意出一千元再复制一份。我说没有,但要是你们肯出钱,我带你们去从真品上复制。他说那就太好了。于是我们去了市文物管理局,管理局局长说怎么能随便复制?经卷是国宝,不能有假的。又说你已经捐献了就与你没关系了,不要还把它当成自己的,想造假就造假。我当时气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招呼没打就走了。你说怎么办?这个亏吃得也太大了。
我说你知道现在经卷在哪儿?
就在文物管理局非展品珍藏室里。
我说好嘛,你去偷回来不就行了。
不行,白天晚上都有守卫的,大铁门,肯定还有报警器,肯定放在保险柜里。
我说偷不出来就毁掉。
你让我埋炸药啊?成功不成功我都得上断头台是不是?胡扯。
我说那你就认命吧,还说什么?
他说我不认命。
我说还有一种办法那就是豁出去威胁。
他问我怎么威胁?
卫疆动真格的了。他把枕头用电线绑在身上,来到文物管理局,站在走廊里大喊,把经卷还给我,不还给我我就和大楼同归于尽。人们奔走相告。局长来了。局长说你别胡来,有话好好说。卫疆说经卷,我要我的经卷。局长说这样吧,经卷嘛不可能退给你了,我们可以再给你些钱。卫疆说给多少?局长说再给你两千,马上就给。他喊道,不行,至少得二十万。局长一听这个数,脸都青了,想想说,二十万?我没意见,但是得请示市委。
请示的结果是同意了他的要求,就给他二十万,三天后来文物管理局取钱。
取钱这天,卫疆让我跟他一起去。我们走在路上。卫疆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变成富翁,激动得口水直流,眼睛里水汪汪的,抽了自己好几个耳光,问我,我不是做梦吧?我说现在还不一定呢。
果然就不一定了。我们到了文物管理局,接待我们的人说,你们来啦?是来取钱的?很可惜啊,我们局里拿不出这笔钱,经卷只好退还给你了。卫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半晌说,也好。经卷呢?快给我,那就不止二十万了,我拿到别的地方能卖二百万。那人把经卷拿给他说,二百万不止呢,我看能卖两个亿。卫疆说那你们就管不着了。说着拿起经卷就走。那人说慢着,当初奖给你的那8000元钱你打算怎么办?卫疆说我今天没带钱,但经卷我必须带走。那人说那就拉倒了,就算是我们吃亏上当了。嗐,这年头,怎么到处都是骗子,花钱什么也买不来,就买来教训。我说卫疆,打开看看。是不是你那个。还不知道谁是骗子呢。
经卷打开了,和原来的一模一样。
一个星期过去,我突然有点明白了,赶紧给卫噩打电话。我说咱们是不是找个专家看看,我总觉得不对劲。他说行啊,你能找到专家咱就去看看。
我们来到文物商店总经理的办公室。总经理沏茶给我们喝.又打听了经卷的来历,对经卷左看右看,然后说我怎么觉得它是假的呢/
什么?不可能。卫疆几乎跳起来。
总经理说是假的,我还是相信我的判断。
我说你的意思是这是文物管理局搞的赝品?
总经理说有可能,他们那儿有这种人才。
卫疆趴到经卷上,瞅了半天说,真的,绝对是真的,我有一次不小心滴了一滴咖啡,就在这个地方,瞧,还有痕迹,这个地方不容易叫人发现。
总经理说那就有可能在知青点的时候它就是假的了。你们仔细想想,中间有没有什么纰漏。
我和卫疆都愣在那里,想着。我想起了我们离开过马营时的情形——
我说我们明天就要走了。
房东的女儿说走就走呗,老说什么。
我们这次是回城,回城你知道么?
她说知道,快去快回来,我还在场垛子后面等你。
除了在她家里,场垛子后面就是我们幽会最多的地方了。
我心说你怎么痴迷不悟,回城就是不回来了。我说你把那个长匣子还给我们。
不还.我知道长匣子是你们的命。
我一惊,你怎么知道?那破匣子不过是个纪念.一点也不重要。
她说不重要你们要它做什么?哼.拿走了匣子你就不回来了。
瞧瞧,她还是明白的。我说匣子是卫疆的,我回不回来与匣子没关系。
房东的女儿不相信。我离开她对卫疆说,你自己去拿吧,就在鸡窝里。他去了,沾了满手的鸡屎,翻出那个长匣子来,擦净了打开看看,里面的经卷好好的。
我们走了。我把对房东女儿的爱情承诺丢弃在荒野里了。场垛子后面也好,她家的大泥炕也罢,我是再也不去了。那张那么激动那么急不可耐的醉人的面孔从此见不着了,真遗憾。房东的女儿会怎么样呢?我常常想。
我突然跳起来,指着文物商店的总经理说,你用什么证明经卷是假的?就凭你说么?
总经理说你们可以不相信我,但除了我,谁还会是这方面的权威呢?我又不打算收购你们的经卷,我骗你们干什么?拿走吧。
这态度就是证明了。卫疆长喘一口气,瘫软到沙发上。
总经理说别把自己气坏了,捣腾这种东西上当是经常的,再说假的也能卖一两千嘛。
卫疆说才一两千?
总经理说这还是照顾。
卫疆说要是我出价三万你要不要?
总经理说三万?太多了,就两千,这我已经吃大亏了,一分也不能多。这种东西,一复制一大批。
卫疆愣着。
总经理说你们拿回去再考虑考虑,我也得想想,是不是太让你们占便宜了。
我说他妈的,宝贝了那么久才值两千,不如我留着吧,对你们来说假货一件,对我来说可能还有点纪念意义,它能使我想起过马营,想起房东的女儿。唉,毕竟是一个时代的安慰。这样吧,我出两千五,这玩意儿归我啦。我上前把经卷卷起来,放进匣子,对卫疆说,走。跟我拿钱去。
我们离开了文物商店。卫疆说不必了,还是我自己留着做纪念吧,你的两千五我也不要了。我说你随便。
以后我常想,是谁杀死了老喇嘛?是谁得到了真正的敦煌经卷?经卷在流浪中什么时候由真的变成假的了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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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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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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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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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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