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审眉凝在大岗市第一看守所进行。
“眉凝,你总不至于想长期坐牢吧?”
灯光下眉凝面色苍白,她望着提问的赵春玲,淡然一笑,说:“其实说了反倒增加了我的罪行,邱老六对我说过。”
在某个时候,邱老六的确说过,警察说坦白、立功,目的让你说出他们不掌握的犯罪事实;到头来一点儿都减轻不了。他例举了他的一个狱友,只是同人打仗,轻伤害最多也就判二、三年,可他却说出了若干年自己犯的抢劫案,结果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
“就是说你很相信邱老六的话,而不肯说出他的案底。”赵春玲单刀直入。
眉凝点点头。
“我提醒你,我们不是在和亮眼睛婚纱影楼的眉凝经理聊天。”赵春玲表情变得严肃,她说:“我们在提审嫌疑犯,你配合不配合,其结果不一样。你要想清楚。”
眉凝做好了守口如瓶的心理准备,她不是有意对抗,而是不想说出警方不掌握的事,而增加自己的罪状。然而她错了,赵春玲这次提审不是挖她的罪证,是想通过她开口,讲出邱老六对她说的其它线索。
“眉凝,我们安排你见一个人。”赵春玲说。
“什么人?”
“你日夜想见,又怕见到的人。”
“你们诓我。”
“他从山里来……”
“我老爸?”眉凝惊喜交集。
“你不想见他是吧,那好,明天就让他回去。”赵春玲说,她向身旁的老陶使个眼色。
老陶站起身,将一包东西递到眉凝面前,说:“你父母特为你带来的开口栗子,说你顶爱吃。”
眉凝眼盯着警察打开布包,硕大的开口栗子展现在她的面前,咽下口水,轻声呼唤声:“爸!”
“呆会栗子你可拿回号子里去吃。”赵春玲说,“眉凝,你家离这很远吧。”
“是的,要先步行翻过五座大山,再乘长途汽车到火车站,再坐火车到大岗。”眉凝声音发潮,她说,“我老爸腿脚不好,翻山越岭的……他在哪?我要见他。警官求你们啦。”
“今晚你就可以见到他。”
“今晚?”
“就今晚。”赵春玲见她十分激动,说,“给你们十分钟会见时间,然后你还要回到这里来。”
眉凝在会见室见到父亲,他们彼此落泪。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父亲劝女儿。他讲了来大岗的经过……“猎鸟”专案组在掌握了眉凝是邱老六最宠爱的一个女孩线索后,分析她大概知道一些邱老六及团伙内幕。如何能得到眉凝配合呢?专案组在调查中得知她十分爱自己的父亲,外出挣钱就是想为父亲盖一幢新房子。经赵春玲提议,专案组派人到千里之外的眉凝老家接来他的父亲,让他来劝说女儿配合警方……
十分钟谈话,眉凝思想来个大转变,她答应父亲的要求,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妮儿,爸等你早日回家。”父亲临走出会见室,期盼的目光再次被泪水模糊。
重新回到审讯室,眉凝换了一个人似的,她向警方提供了姜雨田被杀的重大线索,她说:“邱老六对我说,是叫天刚的人杀了姜雨田。”
“天刚是什么人?”
“我不认识,邱老六说天刚是我小姑李惠兰的情人。”眉凝说。
天刚杀死红星阀门厂姜雨田厂长,这是一条极其重大的线索。赵春玲立即回专案组,连夜向田丰、包俊海做了汇报。
枣树街派出所二楼的灯光彻夜长明。专案组连夜开会。
黑社会团伙老大“蓝雀”尚未完全确定,幕后这条大鱼并非因缺氧而浮出水面,是王平安的信的揭秘,黑恶势力操纵大岗经济的轮廓基本勾勒出来。
“现在还没有查到小九的下落,沈放也在同我们捉迷藏。”包俊海说,“吕淼正在监视叫二黑子的人,红蜘蛛尚俐莉和他在苦咖啡做笔什么交易?吕淼分析二黑子在向她提供什么重要情报,黑塑料袋中装的是钱。有一点我提醒大家注意,二黑子曾是于静茹的面首,他十分可能把于静茹知道尚俐莉与胡克艰有染的情报出卖给尚俐莉。如果是这样,于静茹便处在相当危险之中。”
会议围绕是不是立即逮捕尚俐莉问题展开讨论,也产生了分歧。一种意见认为应马上逮捕尚俐莉;一种意见认为逮捕尚俐莉为时尚早,还没清楚她的犯罪事实,留在网外,通过她或许能找到“蓝雀”。
最后由包俊海决定,他是专案组组长。他说:“暂不逮捕尚俐莉。密捕二黑子,突审他,弄清他向尚俐莉提供了什么情报;由春玲去提审李惠兰,查清天刚其人。为防止发生意外,米莉和娄扬二十四小时保护于静茹……”
就在枣树街专案组的会议进行中,杜大浩发现尚俐莉夜里独自出去,她没让他开车。他朝在夜总会大堂蹲坑守候的佘凡晓做个特殊手势。
尚俐莉亲自驾潇洒轿车离开,朝东郊开去。这次她事先经请示同意,开车到蓝狐养殖场去见张经纶。
今天张经纶没在银器制作间劳作,闭目养神似的半躺在椅子上。
一刻钟前,沈放刚走出小红楼。
沈放盯着王平安数日。期间他发现王平安除和情人在一起没接触任何人,他就放松了些。周末那天,他确定王平安在家,便暗中监视。上午九点左右,自来水公司女经理到来,进楼不久,王平安卧室窗帘就放下,他继续观察。窗帘一角没放好,有人重新放好它。他决定离开,白天王平安和情人共度周末,晚上再来监视他。华灯初上,他返回来,窗帘仍然撂着,灯光一丝丝从缝隙透出来,他坐在汽车里,盯梢两个小时后,见没异常情况,便回到秘密住所。第二天,窗帘还撂着,他起了疑心,耐心静候半个上午,仍不见王平安下楼,一个局长整日不上班和部下厮守宅中?他编个理由到公用事业局找他,办公室的人回答局长没来上班。他问能给他打个电话吗?办公室的人拨打局长家的电话没人接,手机关机。沈放发觉目标已丢失,窗帘欺骗了他。
他来蓝狐养殖场,向张经纶报告,做好了挨骂的思想准备。因此他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脸色。他说:“我进入了他的住宅……”
张经纶身体动了动,沈放以为他要说话,停顿下来。
张经纶坐稳后,对他道:“继续说,说你的。”
“宅里没找到什么,我打算找他的情人……”
“跑就跑了吧,”这次张经纶真的不让他说下去了,他干咳几声,说:“没必要再找他。我们找不到,公安照样找不到他。”他切块苹果给沈放,问:“有谁知道你的住址吗?”
“没有。”沈放故意将那块苹果吃得很香。
张经纶沉默一会儿,他紧张思考,王平安宁愿丢掉乌纱帽逃走是福是祸?
天刚进来,说:“张总,四姐打电话问你在不在。听声音很急。”
张经纶想了想,对天刚说:“让她一个人过来吧!”
天刚转身离去。
沈放站起身,请示道:“张总没什么事……”
张经纶扬扬手,沈放走出去。
尚俐莉听到胡克艰有个情妇在大岗,而且还知道自己和胡克艰的关系,真的有点吓坏啦。她专程向张经纶报告这一消息。
此消息令张经纶大为震惊,专案组调查紧锣密鼓阶段天上掉下个胡克艰的情妇来,如果让他们抓住这条线索,查下去……尚俐莉的惊慌不难理解,鬼知道胡克艰他的情妇还知道些什么?张经纶扫了尚俐莉一眼,装出安然的样子,问:“胡克艰没向你提过她?”
“一字都没提。”尚俐莉回想一下。某天她问他在大岗还有没有其他女人,他说除了老婆自己是纯粹无产者。
“他不告诉你,也不会告诉别人。”张经纶认为胡克艰老谋深算,他不会像社会上的闲乱杂人,露富似地说自己有几个几个情妇情人。他说,“于静茹还向什么人说起这桩密事我们不得知。还有二黑子弄到十万元后,是不是像他对你许诺的那样离开了大岗?”
“那怎么办?”她一脸的茫然。
“我会安排的。”张经纶说,他给她吃定心丸,待她平静下来,他问:“小九回来没?”
“他要在广州耍几天。”
“通知那面的人转告小九,他暂时别回大岗……”张经纶觉得风声愈来愈紧,小九嫩得很,一旦落入警方手中,他什么都得招供出来,他吩咐尚俐莉安排好此事。
尚俐莉走后,张经纶对天刚说:“叫老二来。”
蓝狐养殖场今夜走马灯似的,沈放走了,来了尚俐莉,尚俐莉走后,又来了驼子。躲藏山林间暗中监视的佘凡晓将这一反常情况报告给专案组。
包俊海接佘凡晓的报告,会议稍稍停了停。大家的目光集中到他的脸上,揣度半夜打给专案组长的电话……包俊海放下手机,感慨道:“大岗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啊!”
“他们也在部署、谋划。”田丰理解他话里的含义。
“米莉,”包俊海叫她,“今晚你能同于静茹联系上吗?”
“今晚?”米莉瞧眼墙上石英钟,时针指向二十三点四十分。
“今晚!”包俊海坚决的口气。
米莉拨打于静茹的手机,对面声音很杂,可辩出打麻将的声音。她说:“茹姐,你们在香格里拉……我挺想你的……牛奶浴我不感兴趣。哦……”她征询的目光看包俊海,他朝窗外望了望,她晓得包组长的意思。“好,我们这就过去。”
“从现在起,寸步不离她。”包俊海向米莉和娄扬说。
“走吧!娄司机!”米莉风趣道。
娄扬起身说句港台影视中的话:“MADAM!”
会议在米莉、娄扬走后,转入研究对二黑子的抓捕行动上。
赵春玲赞同连夜抓捕,防止他逃跑或被“蓝雀”团伙杀人灭口。
“跑?他是跑不掉的,吕淼盯着他呢。”田丰仍然支持当夜抓捕的意见,最后讨论决定:立刻逮二黑子。
“同二黑子在一起的那个女孩怎么办?”老陶问。
“一起收来。”包俊海说,“至少她是敲诈的参与者。”
赵春玲带刑警到达青柳出租屋前,吕淼从街边的一个烧烤摊走过来。他说:“都在屋子里,像似睡啦。”
出租屋是四合院里的两间,靠近大院门左侧。
张征翻墙进去,打开铁门,围住青柳的出租屋。
二黑子在刑警面前装出很冤的样子,说:“搞错了,我没干什么坏事。”
“你从苦咖啡休闲屋拎回的那只黑色的塑料袋子呢?”吕淼严厉道。
二黑子瞧他一愣:这不是牵狗的人吗?他是公安?这么说自己早让便衣盯上了。和警察对抗可不是闹着玩的,抵赖不过去。他说:“我交待……”
赵春玲把二黑子、青柳带回枣树街,连夜突审。
二黑子交待将于静茹的照片交给了尚俐莉。
“是她要的吗?”臧明杰问。
“拿不到照片,尚俐莉说只给五万。”二黑子说,“我有一张于静茹的泳装照。”
尚俐莉手里有于静茹的照片,暴露了杀人灭口的动机。专案组感到于静茹处在极度危险之中,增派了老陶、张征赶赴情缘酒店,如果可能劝她离开,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2
广州笑眯眯泡脚屋患了昼夜颠倒症似的,白天沉寂,夜晚热闹。
又一批靓妞从外地来,笑眯眯泡脚屋拥进不少嫖客。
“对不起,”彭晓对王力伟说,“房间客满了,你在这”他指指王力伟住宿的房间,“将就一下,广州女孩一会儿就到。”xǐυmь.℃òm
“我呢?”小九急了,他问彭晓,“我在那?”
彭晓笑笑,说:“陪伟哥啦。不过,广州妹只一个,给伟哥,你可以到总台去选外来妹。”他说完便出去。
小九嘟嘟囔囔:“咸水妹多好,一汪水似的。”他厚着脸皮同王力伟商量:“要不你把咸水妹让给小弟?”
咸水妹被一个马仔送进来。瘦瘦的人儿,像条带鱼。她小女孩般地精制小巧。她的目光在王力伟和小九两人间游移,问:“我陪哪位,还是一起来?”
小九觉得带鱼皮肤很好。他瞟眼王力伟见他未动弹,朝广州女孩身边运动。
咸水妹灼灼眼神,鼓舞了小九,他牢牢地抱住她。
“上床吧,我喜欢快节奏。”咸水妹说,声音有点急迫。
王力伟在他们肉体欢愉没达到疯狂前,朝门外走去,经过床边时,广州女孩分向床外的那只脚勾他一下,“大家一起做吧!”
他大步走出去。笑眯眯泡脚屋迷宫般的房间,裸裸的床上声音充斥着。他感到自己是一片树叶漂在湍急的淫荡激流上,盘旋到屋外的大街。
他坐在一盏街灯下,许久没有抽烟,差不多戒掉,现在真想抽了。他朝光亮的窗子走去,买包烟,重新坐在笑眯眯泡脚屋前那盏街灯下。他开始想大岗六位女孩,她们在男人急促呼吸里身体迷乱和颤栗,心里萌生深重的罪孽感。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能再送她们到这火坑来。
王力伟灵魂中脆弱的人性闪光像一颗流星,疾速燃烧,很快便无踪无影。
街头一女孩向他款款走来,昏暗街灯下她精致如艺术品似地摆在他面前,他的心灵荡起浅浅渴望,柔顺的长发垂落下来,某种鲜花的馨香诱惑了他。
“到那去。”她朝街灯照不到的地方指指。
他心里充满喜悦地跟着她,当看不清对方的脸时,女孩说:“你别把我想得太坏,月底我就回老家……”
吃青春饭的女人们都有个什么理由。其实,女人是需要爱无止境的动物,即使生活不需她们这样做,也寻个借口浪漫。
夜色中的女孩还需理由吗?
王力伟回笑眯眯泡脚屋,小九躺在床上回味什么。他说:“咸水妹激情如火……伟哥,她等你半天,留下传呼号,如果……她让你传她。”
王力伟睡后,小九又爬起来,出去一夜未归。
中午,彭晓来找小九没在,看出是有很急的事找他。
“和那个秀美呆一夜!”彭晓自言自语地说。他说完便出去。
王力伟这才知道小九一夜未归是和女孩秀美在一起。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小九情绪低落地进来,他说:“我得马上走。”
“回大岗?”
“我去孟定镇。”
孟定镇是耿马傣族自治县县城所在地,王力伟不知道这个地方,更不知道小九去孟定镇干什么。
“伟哥,我不能回大岗了,警察要逮我。”小九的话王力伟听到很惊讶,小九说,“没说警察逮你。”
彭晓今天早晨接到大岗长途电话,尚俐莉让他告诉小九别回来,大岗警方要逮他。并让彭晓给小九一些钱,他提出的条件尽量满足他,只要不回来就成。
“那个王力伟呢?”彭晓问尚俐莉。
尚俐莉稍作思忖,说:“随他便吧!”
小九昨天夜半找彭晓,明确要和大岗秀美玩玩。他给小九安排个单间。
秀美飘飘的样子进来,见是小九,说:“我以为谁呢!”
小九凝视她,一直凝视下去她的衣裙就不存在了。她感觉他的目光便是一双手,不停地剥自己的衣服,接近剥光时她说:“我去洗洗,今晚我接了三个客……”她端起塑料面盆,到外边的自来水笼头弄水,哗哗接水声从未关严的门涌进屋子。
小九在床上烙饼子似地平铺了自己,觉得身体很轻,似乎资源枯竭了。眼皮疲惫沉沉地不愿睁开。屋内水洗光滑物体的声响,像擦玻璃发出的声音,他知道那是在清洗一件他心爱的东西。
秀美爬上床时小九已睡熟。她在极小的地方侧着身,手托腮望着他,轻轻地抚摸他的脸,他年轻、强壮……她想许多男人在自己身体上面时的情景,真的有点需要什么了。
小九翻过身去,将脊背朝着她,睡得很沉。
她悠长的叹息声像颗流星在屋内坠落。
她关掉屋内唯一的一盏小灯,脸贴在宽厚的脊背上,踏实地睡去。他们睡的时间很久,直到彭晓敲门才醒来。
彭晓进屋便撵走秀美。他对小九说:“四姐来电话,大岗警察要逮你。”
小九大吃一惊:“逮我?”
“四姐让你找地方躲起来,马上离开广州。”彭晓说,“大岗最近风声吃紧。”
小九脸上神色起了急剧变化,最多的还是难色。“我身无分文呀。”
“钱不成问题。”彭晓说,“四姐早让我给你安排好啦。”
钱的问题解决了,王力伟怎么办?他问彭晓。
“四姐说随他的便。”彭晓说。“你还是抓紧动身吧。”
小九交叉十指撅着,骨节发出嘎吧嘎吧的脆响,茫然不知所措。
“你打算到哪去?”
“跑就远点跑,我去缅甸。”小九说。他想起贩毒时结识一个叫“老童”的人,他家住耿马傣族自治县孟定镇,请他帮助偷渡到缅甸去。
“我去给你准备现金。”彭晓觉得自己完成了尚俐莉交办的事情,至于小九到什么地方去,将来命运如何那是他的事。他走到门口,被小九叫住。
“我得带走秀美!”小九说。
彭晓身子转过很慢,像影视的慢镜头,说:“行!”
小九随后找王力伟,说明情况。他问:“同我们一起走吗?”
王力伟依旧呆呆的,朝床沿更沉地坐下去。他得认真想一想。和小九去过逃亡生活,战战惊惊地躲藏,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啊。偷渡,成功的究竟系数有多大?即使成功偷渡到缅甸,人地两生,语言又不通……他说:“你们走吧,我再说。”
小九没再劝他同自己一起走。他去叫秀美。他向她说:“这回我带你出国,到缅甸去。”
秀美以为他在哄骗自己,说:“怎么不说去美国……”
“美国干嘛。真的去缅甸。”小九将几捆百元大钞票给她看,“路费都准备好啦。”
“我好爱好爱你!”秀美小嘴甜着语言。
在一家小餐馆,三人话别。
人心花怒放是什么样子,王力伟真切地看到了。
小九哪里有一点儿逃亡的仓皇,像似要出国旅游似的乐融融。
秀美激动得有些失控,竟扑到王力伟的怀里哭一阵笑一阵,赤裸道:“我真想让你睡我!”
小九他们乘火车走的,王力伟送他们上车。
从火车站出来,他没回笑眯眯泡脚屋,找了一家小旅店住下。
他想去一个宁静的地方,就想到了云南,到向往良久的美丽的香格里拉。在大岗的香格里拉大饭店的房间里,于静茹向他描述了香格里拉的夜空。她说:“你能看到钻石般的星星,它在遥远的天空闪烁……”
钻石般的星星,对他巨大的吸引,他心生出翅膀朝安宁平和的地方飞翔。她说:“我生命中最美丽的故事,留在香格里拉。”他从那时起产生去香格里拉的欲望,去寻找她美丽故事的情节。或许,她的故事已化作一颗金色的星星,嵌在纯洁的天空。但他执着地相信,肯定能看见那星星。
奔驰的火车上,他猛然想起在广州忘办的一件事情,没给程影的舅舅滕大爷捎回泡酒的雪莲花。
3
赵春玲没想到那么轻而易举就拿下了李惠兰的口供,她向警方毫不保留地说出她与天刚的关系:她是他的情人。他们成为情人似乎很简单,邱老六不喜欢她时,她很寂寞,于是他们相遇,于是就上床……她说:“姜雨田是他用带消音器的枪……”
“他亲口对你说的?”赵春玲问。
“不!我亲眼见到的。”李惠兰详说那晚的情景。“他到我的住处是傍晚,进屋便回手闩上门,一股气味刺鼻子。我问是什么味,他很不耐烦的说,‘别问啦,给我拿淋浴帽。’我说昨晚我们不是刚洗完鸳鸯浴,又做了日式按摩嘛。’他火啦,吼道:‘你皮子紧了不是,要松一松。’我没敢怠慢,给他找出淋浴帽,见到他扔到床上的带消音器的枪,怪味从枪筒里发出的,我就什么都明白啦。他杀人啦,他杀人后都要彻底清洗,说是去掉晦气。”
洗完澡的天刚恢复往日对她的柔和,什么都告诉了她:“我杀了姜雨田一家。”
“我问为什么,他说你不准问,我就没再敢问。”李惠兰说。
“天刚是干什么的?他真名叫什么?住在哪里?”赵春玲一连串提问,可惜,李惠兰对天刚除和她上床外,其它情况一无所知。
“你有他的照片吗?”赵春玲问。
“没有!”……
尽管尚未弄清天刚杀姜雨田的真实目的,但案情已清楚,眼下最紧迫的是抓到凶手天刚。
“天刚?是不是‘鹞鹰’说过的同他一起去东北杀朱良的那个天刚呢?”田丰打算找杜大浩核实一下。就在他驱车驶向约杜大浩见面的地方时,杀手天刚正往于静茹的别墅紫藤花园赶。
阳光下女佣衣妈为金琥球喷水,她发现不速之客天刚出现在紫藤花园门前。
“衣妈!”天刚举着手里的一篮子水果,“我来看茹姐,也看看你。”
女佣衣妈放下浇花的喷壶,去给他开大门。天刚在给于静茹当面首的日子里,同衣妈相处得很好,帮她干些杂活儿,浇花、剪草坪什么的。
“不巧,小姐不在家。”女佣衣妈接过水果篮子说,她习惯称于静茹为小姐。
“哦,”天刚一如既往,拿起喷壶,“我先帮你浇花吧!”
“小姐知道你到访吗?”佣人衣妈停住脚,把果篮放在青藤的阴影下,帮天刚往喷壶里灌水。
“我今天早晨才下的飞机,乌鲁木齐离这很远呐。”天刚浇花,没有什么事的样子,说,“金琥长大啦,我和茹姐从花市买来时,它才碗口大小。”
女佣衣妈说:“小姐说你走啦,没说你到哪去,有二三年了吧。”
“是啊!衣妈你还不见老。”天刚关心的口吻说,“手指还疼?”
“生孩子做下的病根哟……”
浇过水的花卉鲜艳的阳光下,天刚坐在女佣衣妈为他搬来的马杌子上,他们聊天。
“茹姐近日忙些什么?”
“玩麻将。”女佣衣妈说,“出去两天了,今天准回来。我去给她打个电话?”
“不用,我等吧!”天刚说。
因为天刚在于静茹家呆过,又是女主人的客人,女佣衣妈热情地招待了他一顿丰盛的午饭。
饭后,天刚便在女佣衣妈回客厅时露出狰狞面孔。他说:“我绝不伤害你。”
“小姐对你很好,你不该伤害她。”被捆在椅子上的女佣衣妈,向杀手求情。
“那是另一码事。”天刚不否认于静茹对他好。女佣衣妈的话唤起天刚十分遥远的记忆,他始终对她想念。后来他与李惠兰等几个女人偷欢,都没品尝到同她肉体欢愉感觉好上天的滋味。打心眼里珍爱他们那段日子。
得知胡克艰有个情人在大岗,且知道胡克艰和尚俐莉的关系。张经纶感到无比震惊,胡克艰从没向他提起此人。他的心要比尚俐莉慌,专案组一旦获此线索,将是……他不能让不利他的东西悄然成长。叫来驼子,商量铲除于静茹的办法。
“天刚给她当过面首。”驼子道出张经纶所不知道的一段秘闻。
“哦?”张经纶怪讶。
“而且是两个富婆供养的面首。”驼子耸下他背部高凸的东西。
张经纶听见水在驼峰里哗哗响动。
“我早就查清楚啦。”驼子接着说,成竹在胸的样子。
张经纶决定派天刚去结果于静茹,他们相识,又有那层关系。他必须问清天刚一、两件事情。于是他问:“分手后你们可曾见过面?”
“从没见过。”
“她对你说过和胡克艰的关系?”
“从没说过。”
张经纶先注视天刚的脸,后问他:“派你去杀她,下得了手吧?”
“张总吩咐的……”天刚表示出耿耿忠心,“没问题。”
张经纶满意地微微点了点头。他说:“把那瓶马爹利拿来。”
天刚从柜里取出瓶洋酒,摆一只杯子在张经纶面前,准备倒酒时,张经纶拿过酒瓶,亲手斟杯酒给天刚。他说:“天刚,要干净利索。”
天刚受宠若惊,端杯的手有些抖。他干尽洋酒。
“做完这活后先离开大岗,找个地方躲起来,到时候我派人找你回来。”张经纶做一番交代……
“必须做好这件事。”天刚看眼客厅中捆绑的女佣衣妈,她正用舌头舔干裂的嘴唇。他想到中饭那碗很咸的鱼汤,便启一瓶矿泉水,走到她的面前,直接送到她嘴边“喝吧,鱼汤是有点咸。”
女佣衣妈一口气喝下半瓶水,喝得急,有些喘吁。
天刚说:“到你房里去歇息吧!”
于是,女佣衣妈被送进间耳房,拴牢在床头上,并用胶条封了嘴。他说:“委屈你啦衣妈。”
暮色渐浓。紫藤花园里有一、两声秋虫鸣叫。
天刚照旧时的样子开了几盏灯。客厅灯部分地开几盏,于静茹不喜欢夜晚坐在太明亮的地方。然后他选择间有利射杀从门进来人的最佳位置,找出于静茹的一本相册,边翻看边等待目标出现。
一只小松鼠跳过花架子,爬上窗台,锃亮的眼睛找谁似地往室内望。天刚从相册上抬起头,那位他寂寞中忽然造访的朋友,朝他晃晃脑袋,发出吱吱的叫声。他举起相册,要与它共同欣赏女人的生活照。
突然,松鼠受到惊吓,慌慌逃走。他警觉起来,手下意识地抓起放在腿旁的手枪。
半小时前,豪赌两天一夜散场,于静茹坚持回家。
米莉说:“坐我们的车。”
于静茹没反对,上了娄扬开的车,同米莉坐在后座上。警察寸步不离她感到别扭,就像谁剥光了自己的衣裳,没点神秘色彩的生活她一天都过不了。她说:“别小题大作啦。”
“我们在执行任务。”米莉耐心地向她解释。并许诺,到别墅后,她和娄扬呆在一楼的耳房里,决不干涉她的私生活。
“我可要约小弟弟……”于静茹故意说得肉麻。
“只要不引狼入室……”米莉说。她们两人在后座捧腹大笑。轿车里的气氛轻松起来。
轿车停在别墅大门前,娄扬按喇叭。佣人衣妈没前来开门,于静茹便下车,开开大门,轿车驶向车库。
“咱们先进去。”米莉拽下等娄扬的于静茹,她们俩先踏上台阶。
砰!骤然一声枪响,于静茹身体摇晃一下,棉花包似的滚下台阶。
米莉拔枪射击,一颗子弹击中她……
听到枪响,娄扬第一个反应是出事了,他飞快赶过来,看清耳房的杀手,抬手一枪,天刚高大身躯墙似地然倒下。
娄扬冲进去,确定天刚已死,跑回台阶,米莉已阖上双眼,他撕裂般地喊:“米莉!”
警车、救护车呼啸赶到,于静茹还有呼吸,立即送医院抢救。
当晚,大岗市电视台播出一则新闻:今天晚上,紫藤花园二号别墅发生警匪枪战,一名女刑警中弹牺牲,匪徒被当场击毙,别墅女主人受重伤正在医院抢救之中……
枣树街专案组办公室,包俊海拨通省厅电话,语调沉痛地说:“倪厅长,包俊海向您报告,在今天的一次行动中,米莉为保护证人中弹牺牲……”
倪厅长慢慢放下电话,沉默不语,泪水从眼角泫然滴落。
米莉不仅是省厅派出的刑警,她还是倪厅长的儿媳,这个秘密只包俊海一人知道。
“老包,”田丰来到包俊海的身边,“小米的追悼会,厅里的意见呢?”
“倪厅长嘱我,把她留在大岗,”包俊海哽咽了,他说,“米莉是倪厅长的儿媳妇。”
“啊!”田丰惊诧。他不无遗憾地说:“我们知道杀手情况晚了一步,米莉才……”
“倪厅长再三叮嘱我,千万不要说出她是厅长的儿媳妇。”包俊海很愧疚地说,“我答应厅长,一定保护好她……”
“为保人民群众平安,为了中国大地的稳定和繁荣,我们牺牲了多少干警啊!”田丰很动情地说。
4
雪山啤酒屋屋檐乒乒滴水声不断。
杜大浩朝窗外望望,雨点在街灯中如无数小虫飞舞。
“这就是那个被击毙的杀手。”佘凡晓将一张死者的照片拿给杜大浩看。他说,“包组让你仔细辩认一下是不是天刚。赵春玲去看守所也让李惠兰辩认。”
“天刚!就是他。”杜大浩抬眼便认出:杀手天刚。他说:“我最后在蓝狐养殖场见到他,大约是一个月以前。”
“这么说李惠兰的情人、和你一起去东北的、刺杀于静茹的同是一个人。”
“没错儿。”
“派杀手去杀于静茹,暴露尚俐莉胆虚。专案组令你盯死她。再想办法找到沈放的落脚点。”佘凡晓端起黄色的啤酒,朝杜大浩盛黑色的啤酒杯子碰一下,喝一小口。说:“杀手身上带有大量现金,现在无法解释。”
“是啊,去杀人带大量现金?”杜大浩思考片刻,说,“是否杀人后逃走?”
“也许。”佘凡晓喝干杯中的啤酒,问:“来杯绿色的怎么样?”
“随便你,我还是来黑色的。”
雪山啤酒屋最大特色是自己酿造啤酒,颜色分黄、绿、黑、红四种颜色。颜色不同口味也不相同,黑色是咖啡味,杜大浩喜欢咖啡味啤酒。今天到嘴里便不是味儿,喝药似的难咽。
为接头选择雪山啤酒屋,怎么说也有些目光注视,必须真的品尝啤酒似的。但一开始他们两人就心里发沉,一直沉沉的。
“小九忽然不见踪影,至今是个谜。”杜大浩说,“同他一起不见踪影的还有王力伟,我想他们俩在一起呢,干同一件事。”
“那个驼子呢?”
“神秘消失,他常呆的西山锁头把门。”杜大浩说。他曾经借口为朋友弄点白粉去邱老六的别墅,见到驼子说什么也想好啦。可是,别墅院门紧锁着,几盆花卉因久日不浇水而枯萎。净月度假村的保安说:已没人住在这里。
两个藏匿毒品的窝点——邱老六别墅和川椒豆花村,现在全空了。驼子他们肯定隐藏在什么地方,毒品交易也不会停止,大岗几千名瘾君子无法远离毒品。
杜大浩到处寻找小九,专案组即使不逮他,他也要找到他。小九知道毒品交易内幕。
雪山啤酒屋到了营业高峰,人客渐多,人多眼杂,该离开了。
佘凡晓说:“明晚见不见面,我听你电话。”
“好吧。”杜大浩递给佘凡晓外衣,衣帽挂在他身后。“米莉的追悼会什么时候开?”
“明天。公安大厦礼堂。”佘凡晓穿好外衣。
杜大浩将两朵白色绢纱小花递给佘凡晓,说:“我去不了,请把花带去吧。”
“怎么两朵?”
“还有她的。”
佘凡晓立刻明白“她”是谁了。他把两朵小白花放进皮包里,疾步走出雪山啤酒屋。
杜大浩回到红蜘蛛。
“你可回来啦,”马爽像似等待他很久了,见面便说:“到我办公室来。”
“嗯。”杜大浩答应,他巡视一遍大厅,然后到大堂经理值班室。
马爽有两个办公室,另一个在三楼。营业高峰时,她在一楼,白天清淡时,她在三楼。
“安丽今晚来时,又看见那个罗锅。”
驼子?飘在视线之外的驼子出现,令杜大浩为之兴奋。
安丽坐公共汽车往红蜘蛛赶,发现那天在街口等沈放的罗锅,瞧准他走进福民小区,还有一个男青年跟着他。
福民小区,是国家建设部命名的花园式住宅小区,物业管理相当规范、出色,二十四小时保安巡逻。驼子选择这样的地方隐藏,真有点不可思议。
“今晚你去哪?”马爽轻声问。
他望着她的眼睛,猜出她在想什么。说:“听你的。”
“三楼我宿舍。”马爽仰脸瞧瞧棚顶。
杜大浩起身走了,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用手机向专案组报告驼子出现。然后,他拎上搓澡巾、洗发水、香皂什么的。红蜘蛛夜总会设有淋浴室,二十四小时开放,他去洗洗。
马爽的宿舍其实是她三楼副经理办公室的内间。隔断安装得很巧妙,飞天图案的落地浮雕壁画移动一下,便是露出摆着双人床的小卧室。
嘟——嘟——嘟!
电话铃声在他们准备上床前突然响起。
“咦?”马爽惊异地望着电话,迟迟疑疑。谁会深更夜半打来电话?
嘟——嘟——嘟!电话铃声仍然响着。
顶楼的尚俐莉此刻横卧床上,睡眠对她来说是一种折磨。从于静茹被救活的消息传来,她需强迫睡眠,但是,辗转反侧终没睡着。接近子夜,她迷迷糊糊真的瞌睡一会儿,然而梦比瞌睡还长,因为迷迷糊糊时梦就已开始了:一警察说:你杀人杀人杀人啦,巨大的手铐便铐住她……她被吓醒,一身淋漓大汗,体下成为积水潭一般。
那时窗帘撂着,她竟感觉无数双窥视的目光从缝隙间穿越,尤其窗帘日光拥挤发生争吵。她企图用毯子、床单、被罩什么的加堵一层窗户。某年某月一个下午,用被罩堵严窗户后与一个人上床的,记得行进半途中,被罩突然掉下来,她一腿踹掉身上那人,自己脸朝下趴卧,惊呼快把被罩放上去……隔断目光最有效的办法,制造漆黑世界。她关掉所有的灯,置身黑暗中烦躁不安。找一个贴身保镖的计划在黑暗中完成。
很久以来她一直注视杜大浩,让他成自己的司机时,设想佣他当保镖,一身武艺早有所闻。红蜘蛛近期一个地癞子闹事,他们听说杜大浩负责看场子后,便耗子见猫似的害怕。他当刑警,逮过拿过他们吧?迟迟未启用他做保镖,胡克艰离开大岗前提醒过她,杜大浩底细没弄清楚;沈放说得更直白:他不可靠。除此原因,她更喜欢浑身透着霸气的男人,而杜大浩大概缺的就是一股豪横霸气。
向保卫科打电话没人接,她一下子就想到他和谁在什么地方,她拨打电话。
嘟——嘟——嘟!马爽的宿舍里,杜大浩说:“接吧!”
她接电话,是尚俐莉的电话。
“大浩,”尚俐莉问,“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对!”马爽说,“在一起。”
“让他到顶楼会客室找我。”
“她让你上楼。”马爽放下听筒,说。
他们相互对望片刻。她的眼睛在说话:“你去吧!”
顶楼会客室只开两盏黄颜色壁灯,显得有些昏暗。尚俐莉把自己小在很暄的沙发中,衣服也很随便,介乎于睡衣和公开场合着装中间。她说:“坐,随便坐吧!”
杜大浩坐下,有点迷惑地望着她。
“我需要一个贴身保镖。”她抬眼看他,“你愿意吗?”
他有些出乎意料,略显吃惊的模样。他说:“倘若觉得我合适,我……”
“不敢说百分之百。我还是很了解你。”尚俐莉说,“月薪五千元,你看?”
“很高了。”他说,故作满足状。
尚俐莉充分表现文静、内向。她脸油然而生微笑,沉静一会儿,她说:“你住挨楼梯口的第一个房间。”
杜大浩早注意到了顶楼的共五个房间,一大一小两个会客室,尚俐莉一大间卧室,一间经理办公室,另间就是她说的第一个房间,紧靠楼梯口,几任保镖都在此间起居。
尚俐莉注意到杜大浩眼里闪烁瞩望,那是什么呢?她突然想到一个女孩,很快清楚了他的瞩望。她说:“马爽可搬过来住,但只在晚上。”
吃惊她知道自己的愿望,他为她善解人意表现出激动。“谢谢尚总!”
“现在就搬过来吧!”尚俐莉说。
夜半招聘,当即上班,又让马爽陪住。杜大浩又是一个没想到。他下楼去叫马爽,带上睡衣什么的。“搬家,上楼!”
第一个房间很宽敞,除了板台、沙发,就是张宽大的双人床。虽然很长时间没人住了——她辞掉最后一个贴身保镖在四年前的春天——但仍看出天天有人打扫,干干净净。
“贴身保镖。”马爽躺在床上威武出保镖风采,手指做成的枪,朝某处射击,样子顽皮可笑。
“击中目标没?”
“叭、叭!”她手指对着他的胸口,连发射击。
他装出中弹的样子,四肢抽搐后僵直在床上,学舌某部影视剧中正面人物的台词:“同志们,永别了!”
她抱住他说:“我可不能让你永别。”
5
于静茹苏醒过来堪称奇迹。她眼睛吃力地睁开,嘴唇抖动着,像要说什么。现在她说不出话来。
“你想说什么?”赵春玲将耳朵凑到她嘴前,除牙齿偶尔叩嗑声外,没听清楚一个字。
于静茹努力要表达出她要表达的东西。她一只胳膊挂吊针,另一只手虽然还能举起来,却软骨症似的无力。于是赵春玲觉得有只软体虫子爬在自己的胳膊上,它在她警察臂章处挣扎。她再看于静茹发声嘴形,领悟到她打听一个人。
“米莉是吧?”赵春玲问。
于静茹眸子闪亮一下,眼睛用力地眨了眨。
米莉的追悼会上午在公安大厦礼堂举行的。一个省城的年轻女刑警牺牲在异乡的土地上,她才二十六岁。赵春玲站在这间病房的窗前,心情像外边天气一样阴沉,几幢高楼墙壁面孔冰冷,她内心出现追悼会庄严肃穆的场面,哀乐声声……青松翠柏中她的遗像宁静单纯,生命的故事结束在年轻的时候。
于静茹看着赵春玲,焦急等待她的回答。
赵春玲瞧眼在场的医生、护士,他们用眼睛告诉她;患者需要安慰,需要听到好消息。她善意地隐瞒,说:“她很好。”
于静茹苍白的脸上漾起微笑,酷像平静的水面被蜻蜓轻轻点皱。疼痛、虚弱使她眼皮很难睁开。
“患者需要休息。”医生的驱逐使用极标准的医疗辞令。
赵春玲穿过走廊,持枪的武警战士向她微微点下头。她和老陶拐出医院安静的角落,远离来苏和酒精的气味。
在晚秋的一棵缀着红叶的树下,赵春玲说:“她还不知米莉牺牲。”
老陶上午参加了米莉的追悼会。
“米莉父亲坐轮椅参加的。她是他唯一的女儿。倪厅长也来了。”他说。
一片红叶飘落,她伸手接到,然后捏着叶柄。她说:“厅长是来参加他儿媳的追悼会。”
“米莉是倪厅长的儿媳妇?”老陶惊大眼睛。
“倪厅长决定将儿媳妇遗骨葬在大岗,以表明省厅打掉大岗黑恶势力的决心。”赵春玲朝一楼带铁防护罩的窗子望一眼,于静茹治伤在那间病室。这所武警部队医院在警方严密保护之下。她说,“女佣衣妈说,凶手天刚曾是于静茹的面首,所以很顺利进入别墅。”
“米莉基本查清于静茹是胡克艰的情妇,十几年中却无人知晓。于静茹答应再对米莉谈些尚俐莉情况的,可惜……”老陶十分遗憾,他说,“但愿于静茹早日康复……”
“昨天医生说她的伤势不容乐观。即便保住性命,喉反神经受损,发音相当困难,除非出现奇迹。我们指望她手不残废,可以写字,”赵春玲说,“她用力捏了我的胳膊。”
“赵支队!”小靳乐颠颠地跑来,手里飘扬一张纸。
赵春玲心里觉得纳罕,难道真的出现了奇迹。她想:“莫非于……”
“她能写字。”小靳喜冲冲,她把纸摊铺地上,说,“她写的。”
赵春玲、老陶蹲下来,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不通顺的句子:我家白柜有胡。
“她写到这又昏迷了。”小靳有点恨医生,“老凶啦大夫,轰我出来。”
赵春玲立即打电话给专案组,包俊海令她带人速去紫藤花园,搜查那个白柜。
于静茹的别墅有警察看守着。此刻相当宁静,看不出几天前这里曾发生过枪战。佣人衣妈特准留在别墅,鱼和花草需要人照料。
“白柜在什么地方?”赵春玲在第一层没见到有一样家具是白色的。她上二楼,卧室也没有白柜。
“里边那个房间。”女佣衣妈指着走廊尽头,她说,“她不允许我们进那个房间,连卫生她都自己打扫。大概白柜在……”
“哦?”赵春玲感到女佣衣妈十分忠诚,她朝那房间走去,推开门,眼前景象令她惊异:清一白色,白得让人浑身发冷。此景象易使人想起灵堂。
一只大白柜摆设极显眼的地方,阳光正水似地在上面流淌。她逐个柜门开启,更让她奇怪,空空如也,没装一件东西。明屉暗匣一一拉开。希望只在最后一个抽屉中,她心情有些紧张,猜想什么突然出现。抽屉里真的有件东西,是一枚银徽章样的东西,背面图案是象。
象图案银徽章出现,赵春玲立即将它送到专案组。
“这是重大发现。”田丰说。他在记事板上列一表:鼠——朱良;猫——张克非;狗——邱老六;狼——沈放;豹——尚俐莉;虎——?狮——?象——胡克艰。他说,“‘蓝雀’团伙的八大金刚,基本如图。”
专案组干警的目光落在记事板上,最后聚焦虎、狮的问号上。
田丰说:“大家议一议,发表一下意见。”
赵春玲是最早发现张克非猫图案银徽章的,鼠图案徽章也是她发现的。因此,她对徽章思考较多。她走到记事板前,指着虎、狮说:“驼子,那个叫驼子的人,不是虎就是狮。”
“被击毙的天刚,还有小九,他们是否也有徽章呢?”臧明杰说出自己的看法,“也许他们分别是虎、狮。”
老陶把杯子里的水喝得很彻底,落在杯底的茶叶间没一点水分,他仍一口一口地喝,准确地说是吮吸。
“老陶,专案再穷,纯净水供应得起。”田丰玩笑道,他常和老陶开玩笑,“喂,白尾巴尖的说说。”
白尾巴尖,是老陶的自诩。老陶说自己是只老黄鼠狼,尾巴尖都白啦。田丰局长点他的将,他说:“天刚应是虎。”
田丰望望包俊海,胡克艰是名象的推测他们两人很久就做出了。专案组成员中或许还有人这么想,但直接说出来的老陶是第一人。
“还有尚俐莉,加紧查她。”田丰说。他分析道:目前不能逮她,我们掌握她是胡克艰的情妇,并没有找到她犯罪的有力证据。凶手天刚在她去蓝狐养殖场的第二天动手,我们也只能推断与她有关,怎样的关系,尚不清楚。沈放仍未露面,必须找到他。驼子倒出现了,有人看见他,应抓住这条线索,查到他的落脚点。小九仍不知去向。我们可以肯定,他不在大岗,但对他不能放弃查找,发现立即逮捕。
“明天赵支队和老陶你们原来任务不变。”包俊海做出下一步行动安排:臧明杰、张征去第一看守所,提审眉凝、李惠兰,查找其他毒贩线索,特别要弄清楚驼子转移走藏在川椒豆花村密室毒品的品种、数量;娄扬和小靳留在医院,看护于静茹;吕淼、佘凡晓仍然暗中配合“鹞鹰”。
驼子历来相信预感。入夜后,他心里长草似的慌乱。
“表舅,您?”学军感到驼子今晚有些不对劲儿。
每天夜里驼子早早关门、关灯睡觉,电视也不准看。今晚他一反常态,不准关灯,把学军从床上拉起来,开开电视机,没看几眼就关掉,过几分钟又打开。
“我右眼直跳,要出什么事。”驼子内心纷扰,他说,“我的感觉不会错,警察盯住我们了。”
学军让驼子说得忐忑不安,跑到窗前,想揭开窗帘朝外看。
“别动!”驼子制止他:“你怕警察看不清你的脸?”
学军蔫在一旁。
驼子凭预感两次成功地逃脱。
五年前在另座百万人口城市,受雇一个房产开发公司经理杀妻,得手后他隐藏在一个极简陋的小旅店里,睡至半夜,右眼皮突突跳得厉害,他感到这是不吉利的征兆。走,立马就走。店老板极不情愿地打开门,唠唠叨叨,深更半夜退什么宿走什么人。他出了小旅店打车逃走。后来晓得,警方后半夜搜查了小旅店。那次如果不走,他的假身份证很可能使他暴露,逮捕坐牢杀头,何谈能落脚大岗。
最近一次便是毒品转移。张经纶给他安排福民小区的秘密地点,道理是一切稳定后,再转移川椒豆花村密室里的毒品。到新地方——福民小区的当天,大约中午时分,雷打不动睡午觉的他怎么也不能成寐。右眼突突跳起来,他按老办法,弄块纸抿上唾沫粘在眼皮上压一压,仍不顶事,跳得愈加厉害。他想想,问题在藏着的“货”上。“不行,”他叫学军,两人动身去川椒豆花村。“大白天的?”李惠兰怪讶,她心想。做事滴水不露的驼子,怎么干这般粗糙事,众目睽睽的白天转移毒品?她说:“是不是晚上?”他决定的事经过深思熟虑,轻易不能更改。数包毒品大摇大摆地搬下楼。经过许多顾客正吃饭的大厅,其中还有三个保安吃火锅,他背的半塑料袋子罂粟壳走过就餐的保安身旁忽然滚下脊背,他竟喊保安帮忙。保安给他提上驼峰似的背,并说:“这样身体状况,还背背扛扛的。”走在他身后的学军,吓出一身冷汗。以为保安发现塑料袋子里的东西。打车拉进保安严密的福民小区,社区的一居民,热心帮助残疾人,帮他们把东西送上楼。当日,李惠兰被抓,警察找到暗室,可是里边空空荡荡,哪有半点毒品。
两次凭预感逃脱,驼子更加相信自己的预感。他令学军收拾东西就走。好在,几天前已将“货”转移至另一安全地方藏匿,提上些必需品轻便离开。
预感这次又帮了驼子的忙,使他又一次逃脱。
张征、臧明杰次日来到福民小区,社区警务室的警长翻阅本社区七百多个住户,记录在册的驼背者共计三人;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一位刚上学的男孩、还有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人。
张征说:“就是他!就是这位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他人在吗?”
“昨天夜里出去,一直没回来。”警长回忆说。
昨夜驼子和学军拎着包经过警务室,他向警长打声招呼,说到海南旅游去。
溜啦!就这样溜啦。张征、臧明杰准备走了。
“他回来时我告诉你们。”警长倒热情,他不知道他们的来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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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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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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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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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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