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坐在屋内,心脏狂跳,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如潮水般涌上心尖,无法形容,难分好坏,只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在耳边回响,那是我自己曾说过的话,我对赤翘说,我要去砸了你的婚宴。
——你,和苍渚的婚宴。
这完全不像我会说出口的话,更不可思议的是,现在的我没有半分后悔,脑子里盘桓的唯一问题是要怎样登上那九重仙界。我静静的坐着,等心跳声慢慢平复,屋子里没有别的声音,时间被无限拉长,好像再看一眼窗外,就等到夕阳西下。
苍渚现在在哪里,所有隐秘的心情都成了一根细细的银针,扎一下,又疼又酸,却不致命,没有声响,蛰伏进身体的角落。
昨夜也曾聊到苍渚的消失。
说是聊,更多是赤翘说,我听,这似乎是我一直以来的习惯,无论同谁谈天,都更愿意听,而非说上几句。赤翘说,若她是苍渚,她也绝对挑这个时候跑路,跑得远远的,任谁也找不到。我笑,不曾告诉她没人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苍渚现在知不知道这门荒唐的婚事都未可知,我想听她说为什么,神仙如何懂神仙,是凡人永远也插不上话的。
“前有狼,后有虎。”赤翘指了指自己,“我是狼。”
“你是虎。”她说。
“一个要他成婚,一个要他爱人。”赤翘灌了一口酒,啧啧摇头,“如此说来,我都有些同情苍渚了。”
“凡人如何迫的了神仙呢。”我望着她,轻声道,“这天下凡人何其多,各个都爱神仙,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上神抬举了。”
赤翘又喝了一口酒,表情难得深沉起来,回头看我,问,“你可见过真正的朱雀?”
神鸟朱雀,浴火而生,乃是神明中的神明,这等灵物,在遇见赤翘之前,也不过是我话本翻过的寥寥数语,能见着一个修了人形的便已难得,何况真身。
我摇了摇头,心中不解。
“那你可见过春朝节的纸鸢?”她饶有兴趣的说,“有一年我修行途中路过人界,恰赶上春朝,瞧见那孩童手里的纸鸢格外眼熟,定睛一瞧,便是依照朱雀一族真身模样所制,很是精巧。”
她这么一提我便想了起来,春朝节要放纸鸢,许是近些年兴起的风俗,将那纸鸢做成神仙样子,月老那模样便颇受追捧,连底下连着的线都换成了应景的红色。四灵乃是书里常常出现的祥物,被依着样子做成纸鸢也不奇怪。
“神仙是天上的。”她指了指天,又回头,指了指我,“凡人是地上的。”
我安静的望着她。
“倘若有哪日这地上的凡人爱慕了我,好巧不巧,我也栽了。”她望着远方,勾勒着那个不存在的爱人,“那我便不是朱雀了。”
“我就成了纸鸢。”她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便是飞去了六界之外,那线也被凡人攥着,永远留在了人间。”
“可是。”她语调一转,蓦得有几分伤感,“凡人的命那样短。”
那句话那样熟悉,熟悉的就好像曾有人提起,而直觉告诉我,这是一句不曾说完的话,但我没有继续问下去,任凭沉默流进了如水的月色。
“沈凡人。”她问我,“你为什么不来当神仙呢?”
大梦初醒,我忘记了自己究竟是如何回答的,又或者,我像过去的很多很多次一样,根本没有回答。我不知道对错,只想起他,很多很多次,没有语言,也许就没有回答。
“你们凡人喜欢说爱。”她像是在脑海里飞速回忆着什么,“话本写了一打一打,讲了那么多年都不厌倦,光是和人讲不够,还要和神讲,和魔讲,和妖怪讲。说实在的,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好的,坏的,不好不坏。”
“凡人总觉得它是好的。”
“但对我这样的神仙来说。”赤翘漫不经心的说出最后一句话,“爱也是拖累。”
昨夜的记忆刚断,月老便来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产生了类似于狂喜的心情,一瞬间明白了那些匍匐在月老庙里的痴男怨女,倘若当真心想事成,有神迹降临,该是件多么好的事情。
月老这两年在人间地位颇高,人气攀升极快,每年的香火都比别的神仙多上好几万炷,用月老的话来说,全因他兢兢业业,总是显灵。
这世上最乐意说爱的不光凡人,还有这个神仙。
“我该如何上那九重天?”还不等他开口,我便急匆匆的问了。
他愣了一下,继而大笑,“凡人,有老夫在,你怎得还问出这般蠢问题!有我在一日,那九重天还不是来去自如,想……”
眼见着他又吹嘘起自己,我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眼角却有些湿润,告诉他,“可这次我是要闯祸的。”我深吸一口气,“我要砸了那婚宴。”
他静了片刻,笑开,道,“这有何难。”
“早就告诉你要相信老夫的眼光。”月老得意洋洋的捋捋胡子,“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依我看,如今这拨年轻神仙里头,也就朱雀家的赤翘有点出息。今晨她来寻我,我同她略说一二,她便信了老夫所言,临走前还不忘叮嘱老夫速去寻你。不过这小辈还是有些不懂规矩,你说是不是,寻你这般重要的大事,老夫哪里用得着她来提醒!”
我还在笑,眼泪却一滴一滴的滚落了下来,但这一次,似乎并不是坏事。
“那丫头神秘兮兮。”月老看着我,“说你有要事同我商量,我问她究竟是个什么,她只卖关子,说我来了便知。”
“现在老夫已经知道了。”他伸手,像个老顽童似的,拍了拍我的头,“凡人。”
“你同赤翘说了什么?”我问。
“还能有什么!自然是那卦象!”他一下得意起来,“红鸾星动,魂牵梦萦,早几百年便已告诉你和苍渚了!”
“他的情劫。”
“就是你。”
语罢,我的手心被放上了一团红线,细细的,拴不住任何一只纸鸢。
月老掐指一算时辰,告诉我,三日后出发。
万万没想到的是,出发那日生了波澜,我被沐阳堵在了门口,她长臂一伸,态度坚决,要我带她一道,不然绝不退让。我着实头疼,又不知该从何处讲起,沐阳一向乖顺伶俐,从未有过如此坚决的时候,她在我心里始终是个孩子,我便更不知要如何开口。
“沐阳。”我劝道,“你可知我要去的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又要做些什么?此程恐是凶险,你乖乖留在芜都可好?待我……”
“哪里不知!”小姑娘气势汹汹的打断我,“不过就是那九重天上!”
我被她堵得一时无话,瞧她意气风发的模样,心里一软,更不忍责备。
“不论你做些什么。”她人小鬼大的拍拍我的肩膀,“我去帮你便是。”
“倘若帮不上呢?”我问。
“那我便陪你一道哭。”她笑开,“就在那南天门外。”
我的眼眶又有些热,继续劝阻的话还没开口,就听她兴奋的高喊了一声,抬头一看,迎面来的那拨人差点没让我当场昏死,阿继,长亭,十里,竟然全都来了。阿继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衣服,好好一个当朝天子,弄得活像宫门口的乞人。
“你们怎得这样慢!”沐阳不满的抱怨,“迟了半个时辰!”
“怪我怪我。”阿继笑着赔罪,“这皇宫守卫也忒森严了些,翻墙都翻不出去!”
“还是我带着他跑的。”长亭瞥一眼,淡淡开口。
“就是。”十里搭腔,“还不若下回带我。”
我彻底愣在了原地,这一群人聊得正欢,看了我没有半分讶异,反而顺理成章的开口问,“咱们几时出发?”
“我……”
“妹妹出门。”长亭朝我行了一礼,指指沐阳,很是正直,“兄长放下不下,自然是要跟随的。”
“他去哪我去哪。”旁边的男人很不要脸的表示,然后被踹了一脚,高声呼痛。
“你……”
“咳。”阿继清了清嗓子,“朕是天子,却连九重天都没上过,似乎说不过去吧?”
“陛下莫要儿戏。”我急道,“这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事关国运,还望三思。”
“哎呀。”阿继眨眨眼睛,“我,咳,朕自然是找了丞相监国啊,身体有恙,哪里能上得了朝,主得了事呢?”
“再说了。”他坦荡道,“丞相一向管得比朕好。”
“为了让朕这江山不易主。”阿继望着我,笑了,“凡人,走吧。”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沐阳转过身来,用她纤弱的手臂紧紧搂着我,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在电光火石间转醒,面前这一切,或许都是因为这个伶俐的姑娘,她见过赤翘,听了些匪夷所思的故事,便转身狂奔,引来了更多的光。
“走吧。”我听见她在我耳边说,“走吧。”m.xiumb.com
他们静静的望着我,我在那一刻清楚的明白,这几百年岁月并非蹉跎,哪怕无关情爱,我也不曾白活。
“哎呀呀!”月老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带着笑抱怨,“这么多人,老夫一个可带不上去啊。”
“哟。”他夸张的大喊一声,抬头一望,笑眯眯的说,“还好您也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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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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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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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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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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