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科幻小说>欺神>第69章
  芜都陷入了彻底的混乱。

  第二天清晨走在街上,到处都是痛苦哀嚎的人群,又过了几个时辰,雨停了,他们才渐渐安静下来。如此反复几日,终于能够确定这是此前的那种怪病,平日里与风寒无异,只在雨天发作,据得了病的人说,发病的时候仿佛万蚁噬心,痛苦不堪,城里已经有好几个人因为这种病死了,全部都是自杀,说是疼得受不了,不如自行了断。

  百姓们乱成一团,皇宫里也没好到哪里去,有传言说皇帝也染上了这种病,全凭太医院吊着一口气,但皇帝依然不让太子回宫,流言纷纷,不知其意。但也有人说皇帝好端端的,只是不愿意出来,面对他惊慌无措的百姓。

  几天后,太医院研究出了针对那怪病的一味新药,见效很快,几乎算得上药到病除。芜都一时欢腾,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可不想那新药里需有一种野花,平日在芜都随处可见,生命力极强,半个月便能长出茂密的一丛,普通到连孩子们都不会去摘。可那种野花喜阳,尤不耐阴,芜都的雨下了太久,今年那种花开得尤其少,想要更多救命的花,就只能祈求老天开眼,不要再下雨了。

  可老天是听不见的,即便听见了,也全当没有听见。

  雨成为了芜都所有痛苦的根源,有无数的人在下雨天承受着锥心刺骨的疼,过去随处可见的野花一朵千金,大部分都被送到了富庶人家的府上,穷人几乎不可能拿到。芜都每天都有很多人因为下雨而死去,也有人为了求一味药材出卖一切,能卖的都卖了,包括自己。城里的神像越树越多,那些曾经被他们亲手丢掉的东西如今又被一一捡了回来,我看见有无数的人成日跪在雨中,向着那一尊尊神像苦苦哀求,他们有的在哭,有的却连眼泪也掉不下来了。

  芜都的老人们说,都是因为皇帝冲撞了天上的神仙,如今这一切,便是神仙还给芜都的惩罚。

  更奇怪的是,那怪病并不传染,好像当真是上天早早选好了人,选中了便是选中了,不增也不减,芜都得了病的人大约有一半,为着这些人,剩下的那一半几乎日日吵翻了天,有人要将这些人送出城,带去别的地方,任他们自生自灭,因为谁也说不准这怪病将来会不会传到自己头上。可还有许多人坚决反对,因为患了病的那拨人里头,有他们在乎的人。

  苍渚的神像被毁得尤其厉害。

  何其可笑,芜都将要大旱之时,人们供奉最多的便是他,如今不想要那恼人的雨水了,便要砸了管雨的神仙,苍渚不可能在意这些,我却忍不住,瞧着那满殿狼藉,鼻子一酸,差点就红了眼眶。

  我不知道自己在为谁难过,可无论是为谁,我都不能流泪。

  苍渚说,那天上落下来的并不是雨,而是凡人的眼泪。不是一个凡人的眼泪,而是这世间所有凡人的眼泪,只要有人在哭,那雨便永远不会停。这是天界的手笔,却也可以说与天上的神仙无关,因为说一千道一万,他们都会告诉你,这便是命格。

  命格说了,芜都是一座荒城。

  皇帝不信,偏要在那里建都,砸了所有的神像,就算是荒漠也要开出江南。

  命格又说,芜都将有一场大旱,城里的所有人都要因此而死,这么多条凡人的命,便是对渎神者最好的惩罚。

  那一天我求苍渚用一场雨救了芜都,于是上天在今天告诉我们,这座城里那么多的人,都要死在这场雨里。

  苍渚问过我一个问题,这世上很少有他不懂,但我能解决的问题,这算是一个。他问我,凡人能不能不要哭,只要凡人不掉眼泪,这场雨自然而然便会停下,所有的问题迎刃而解,再好不过。对神仙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苍渚或许并不能理解,凡人究竟为什么有那样多的眼泪要流。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但我知道“不能”这两个字,会是这个问题唯一的答案。

  “沈凡人。”他站在那不属于他的雨里,淡淡问我,“凡人究竟有多少伤心事,值得哭成这个样子?”

  苍渚是神仙,这凡人眼泪构成的雨水却莫名其妙的能伤了他,尽管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伤,连痕迹都留不下来,但我依然提心吊胆,做些没有必要的担忧。他却浑不在意,甚至还表现出了几分难得的兴趣,伸出手来碰,那雨水落在我身上是冰凉的,不知落在他手心里是否滚烫。

  “回上神。”我说,“凡人高兴也会哭的。”

  “不全是伤心事。”我看着他的侧脸,轻声说。

  芜都的情况混乱至厮,苍渚是淡然的,可我却只能逃避,我不知道该怎样救那些人,也没有办法救,只能选择不看。我不是救世主,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即便是曾经我也没想出过什么好办法,只是在流着眼泪央求一个神明,求他下一场雨,或许今日落下的雨里,便有我那时的泪水。

  芜都的怪病并非无药可医,有人搬离了芜都,病便渐渐好了,也有人刚踏出城门,便痛苦的死在了雨里,一切都没有征兆与预告,像一场全凭随机的摸奖,运气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筹码,但不管怎样,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芜都,可还有一些人,无论怎样走也走不开。皇宫门前依旧如往常般挤满了人,仔细一看还有些大臣,竟是从朝堂一路跪到了宫门,齐刷刷的磕着头,声声泣血,他们在请皇帝迁都,这个地方无论如何都不适合再做都城,迁居别处,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一国之都乱了,乃是大忌,芜都出事的这些日子里,别的地方倒是风平浪静的很,一切都井井有条,与往日无异。各路兵马看起来恭顺,但内心到底揣着怎样的心思便不得而知,好在我也没有想要知晓的意思,活了这么多年,这些东西在我看来竟有了些儿戏的意味。

  阿继依然没有回来。

  我安慰自己,他在边关反是好事,不必受到牵连,但又忍不住想倘若有一日他回到芜都,看见此情此景,又该是怎样心情。但与其担心这些,倒不如担心芜都是否能撑到他回来的那一日。就连我那铺子旁边的店家也多走得走,散得散,他们劝我也一道走,我摇摇头,谢绝了这份好意,皇宫里的消息依然焦灼,据说,皇帝无论怎样都不肯松口,宁死,也不愿意放弃芜都。城里不少老年人都留下了,他们说芜都是他们的故乡,没处走,也不能走。

  那段时间,我一直很想知道,神仙是不是能够预知未来,倘若真的可以,那又究竟能预知到何种地步呢?苍渚在落那场雨的时候,是否早已知晓今日的结局,我与那皇帝谁也救不了芜都,甚至连他也没有办法。如果他早就知道,我到底是希望他告诉我,还是不告诉我?九浪说,我会后悔,那时他又看见了什么?

  像我这样的凡人,既没有能力承受全部的真相,又不甘于在混沌中走入既定的结局,天下哪有这样的美事,什么好处都叫我一人讨到。

  “沈凡人。”苍渚问,“凡人为什么会哭?”

  “因为求不得。”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没过脑子,对上他眼睛时才晓得尴尬,忙着补充,“凡人求不得的东西太多,金钱,地位,名声,寿命……”

  “神仙会哭吗?”我着急忙慌的找出一个问题,反问。

  “不会。”他淡淡瞥了我一眼,像是因此而感到奇怪,我点点头,把话都咽了下去,知道后面再问便是废话了,神仙不会哭,因为神仙不会求而不得。

  尊君和阿继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我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变故发生在几天之后,芜都再次下了雨,却不是淅沥的小雨,而是滂沱大雨。雨势之大,让人终于想起此时此刻正值夏日,下雨的时候城里患病的人没有发作,反而神清气爽了很多,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出去淋了雨的,不一会街上便都是疯跑的人。这是一场特别的雨,甚至带着草木抽芽时特有的清香,像蕴着一颗种子,播种在这片饱含血污的贫瘠土地上,冲刷掉了所有的污秽与不堪,酝酿了崭新的一切。wWW.ΧìǔΜЬ.CǒΜ

  我突然反应过来,这是苍渚的雨。

  意识到这点后,我内心的不安愈发强烈,冲出屋子跑进雨幕,却不知该向何处狂奔,在街角处还撞见了一个人,差点把人撞翻在地,定睛一看竟然是老文,他浑身被雨浇了个透,让我不禁感慨,原来魔也有这么狼狈不堪的时候。他罕见的没有推车,手里只拿了那盏熟悉的灯,火光已经变得无比微弱,好像下一秒就要熄灭,我下意识用衣袍为那盏灯挡了挡雨,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也没觉着有半分不对。

  “没用。”老文言简意赅,“不是因为雨。”

  “那是……”我愣愣的发问。

  “……我也不知道。”他难得的表现出了几分沮丧,指尖波光流转,仍在向那盏灯输送着源源不断的法力,但火光依旧微弱,没有半分起色。

  “这……”

  天边一声轰鸣巨响,打断了我没有说出口的话,那雷劈开整个天空,像是要将一切撕成两半,老文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望着远方,一字一句的说,“是天雷。”

  我如梦初醒一般的起身,开始狂奔,穿过芜都雨中无数欢腾的人群,穿过铺天盖地的雨幕,穿过金色闪电划开的寂静云层,朝一个方向狂奔。我依然不知道要去哪里,可身体却自动做出了反应,这天上落下的每一滴雨水,都好像在告诉我奔跑的方向。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我跑出去没多久,老文怀里的那盏灯就灭了。

  我只看到那条湍急的河流出现在我眼前,或许我见过它,我可以见过这世界上任何一条河流,却不能找到每一条河流途径的那块小小的陆地,此时此刻,那个我最熟悉也最陌生的神仙就躺在那里,我看不见他任何表情,也不知道他所有的一切,可他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就好像我浪费他的那将近六百年。

  “苍渚!”

  我远远的喊了一声,跳了下去,逆着水流向前,再近一点,再近一点,来到他的身边。

  可这一次,他没有睁开眼睛看向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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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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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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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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