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条棕色澄澈的底片挂在木架上,每一格都是虞一。
他刚要去接骆连手上的,骆连往后缩了一下:“这是前两天刚洗出来晾在这边,没来及收。抚摸容易留下指纹,我剪好装到分袋中给你。”
虞一没想到胶片这么复杂,面有难色,心说这些负片就算自己带回去也没什么用:“我还是得挑,不可能所有的都带回去……对了,你说你有自己洗到相纸上的,在哪里?”
于是骆连又带着虞一走到书架前,小心翼翼抽出放在最上面的的一本。
他微微仰头时棱角分明的额骨格外明显。肌肉线则条流畅,连接他的后颈与肩骨。
没忍住,虞一赞叹地吹了个哨。
骆连扭头看他。
虞一笑着挠了挠唇角,眼里有些狡黠,“骆先生,你平时在哪儿健身?”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甚至有点性骚扰的意味了。
骆连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将手上的相册拍到他肩上:“接着。”
“你似乎很介意别人问你的事,觉得被冒犯?”虞一挑了挑眉,兴趣点成功地从手上这本相册移到了骆连本人身上。
“并不。”骆连一手按着后颈,放松似的转了转头,“只是没必要。”
“没必要什么?”翻相册的手一顿。
“我们的生活并没什么交集,何必费尽心思去了解对方?”骆连随口回答,显然对这个问题并不上心。他把虞一手中的相册拨开,“洗了十一张,都是我个人认为成片不错的。”
但他虽是随口一提,虞一心思却难放在相片上了。他忽然啪地一声将相册合起来,面目严肃,像是有些生气了。
骆连并无意冒犯虞一,此刻是一头雾水,静静看着他。
“骆先生,我相信事在人为,就像朋友和恋人之间的缘分。没有任何一段关系是不用维护就能发展的。”虞一格外认真地说了这么一番话,忽然一改脸色,露齿一笑,眼都弯成了一汪,只是看上去实在有些不怀好意,“所以骆先生,不如从今天起,我每周来拜访你一次怎么样?”
骆连简直莫名其妙:“我?拜访?”
虞一竟一时不知他是装傻充愣还是真心不解人情。于是又改风度翩翩地微笑了一下,用小孩子的口气说:“来找你玩。”
“……”
骆连无言了很久,虞一却双眼盯着他,微笑不改。
“我很忙。”骆连终于说道。
“那你平时都做什么?”
骆连认输般地叹了口气:“明明和我是第二次见面,你却对我这么好奇。”
“不如我和你学胶片?”
“你不是诚心想学,我不教你。”骆连又说。
虞一抱着相册在房间里四处转悠,忽地转头对骆连说:“我确实对你感兴趣。我和齐胜英聊起过你,他说你简直像从不知什么时代的人穿越过来一样。你几乎不用手机,电脑。电视倒是看的,每天坚持买早报。就连在自己专业的这方面,也是选择发展胶片而不是数码。”m.χIùmЬ.CǒM
“这些有什么问题么?”骆连脸上那种疏离感又出来了。
虞一甚至想象得出来,那天在暗房中,骆连对他的窥探表示不满时,应当也是这么一副表情。
“没有问题,但对一个人感兴趣,可以是很单纯的感兴趣。像你听了很有趣的一个故事,像你被胶片摄影吸引,不需要任何理由。”虞一掂了掂手中的相册,模仿着骆连的语气神态,“这又有什么问题吗?”
骆连被他的强词夺理反击得说不出话,又觉得有些好笑,终于打算不再较真:“随你。”
这才让虞一很是满意地翻开了相册。
如齐胜英的预测和骆连所说,他的这几张照片,的确是非常美的。阳光照得瞳仁透亮,侧脸的棱角柔和,连发丝都显得那么温柔。
胶片独特的质感让画面显得清透而干净,带着一股复古又淡然的气质。
虞一往后翻了几张,不得不说齐胜英虽平日里没个正形,在专业的领域还是小有才华的。就是虞一这样没什么美学天赋的人,都觉得他的构图和角度看得人很舒服。
骆连的目光随着虞一的翻动,在每一张相片上都停留片刻。虽说没什么情绪波澜,眼底还是藏着些许欣赏。
那是对美最原始的欣赏与崇尚。
只是虞一低着头,错过了骆连眼中隐藏的这些情绪。
翻到最后一张,虞一瞬间有些尴尬了。
最后一张是那天临散场前齐胜英给他拍的,全裸的那一部分。
全裸的那一组中,骆连只洗了这一张。
虞一背对着镜头,侧躺在没有靠背的白毛沙发上,这是个将转不转的姿势,几乎可以想象出快门按在虞一打算转身的那一瞬。
晌午的阳光切出一道缝隙,光刃沿着他的臀部到腰凹,再到眉梢结束。他的腰背中间的线条凹下去,与臀和背形成流畅的曲线,漂亮到惊艳。而光刃恰巧流淌过他浅色的瞳仁,清清浅浅,忽远忽近。大光圈让他曲起的笔直地小腿和脚丫模糊在影子中,整个人仿佛发着微光一般。而虞一这一刻是被抓拍到的,因此神色鲜活,让任何一人看了都会喜欢这灵气的青年。
胶片特有的色调和颗粒与照片中的气氛完美配合,仿佛能嗅到那一刻的阳光中都充满松枝的味道。
好美。虞一盯着那张照片想。
当然,比起相信齐胜英是刻意抓拍到,不如说虞一更相信他是无意按下快门的那一瞬,自己忽然转身。
“我稍微调淡了一些对比度。”骆连显然也很中意这一张,伸出手拇指轻轻在相片上一蹭,“你应当站在林中,溪水旁,或明月下。”
虞一因为骆连露骨的话心跳了一瞬,难得的有些面皮发热。
“我就带这一张走就好了。”虞一轻轻抽出那张照片,从包中取出笔记本,夹在随身的乐曲创作笔记中,“既然那么多底片里,你只挑出了这十一张,又认为这张是最好的,那就没跑儿了。我相信你的眼光。”
骆连刚才的话一出口也觉得有些不妥,闻言笑了一下,单手从书架最上面扯出一个小盒子,里头抽出一张薄薄的相片袋。
“装这里会好些。”他抄着口袋微微后退了一步,“你的确适合当摄影模特。”
虞一的眉眼淡淡,除了神色张扬之时会给人一种惊艳感,平时仔仔细细打量他的五官,并不适合用精致和漂亮来形容。如果单独看照片,甚至大部分时候是不上镜的。因此虞一很少发自拍,他觉得那太自恋。但如果见过他本人,他人又都会被他这淡淡的眉眼吸引,因为他的神态太活络,仿佛套到任何一副皮囊上,都是独一无二的特别。
或许是艺术家对美感独特的欣赏,虞一觉得骆连今晚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耳根发软,心跳加速。
他却还要强作镇定,伸手捏了捏耳朵,目光投向别处:“下次我当你模特?”
骆连笑了:“我不拍室内的。”
“为什么?你这工作室不就兼备摄影棚么?”虞一好奇道。
“也不是完全不拍,用来练习,或偶尔有兴致。”骆连回想着什么,目光向上掀去,单眼皮上折出一道深刻的褶子,“所以这地方闲着就给齐胜英用了。”
后来虞一才了解到,比起在室内,骆连更喜欢去扫街扫景。再深地了解他之后,虞一发现并不能将骆连定义为普遍意义上的摄影师。与其说摄影师,不如说是艺术拍摄者更为贴切。他不靠拍照这件事儿吃饭,或者说,拍摄于他而言是比金钱和利益更有意义和价值的存在。
看过照片之后,虞一感到骆连和自己之间似乎更熟悉了一些,心里高兴。他提出请骆连吃饭,骆连却摆手,说他并非为了虞一才洗照片。
相处这段时间,虞一多少对骆连的性格有些了解,他比一般人更加直接,想法也更简单,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这一点,从他的生活状态就能看出来。就和齐胜英之前描述的一样,他整个人甚至在艺术和生活的领域中,无形代表了“现代感”的反方面。
他原始,简单,干净,纯粹。
虞一本想请他到家中吃饭,心中打着算盘,多少也有一半一半的几率能邀请成功。可转念一想这两天他自己兜昼夜颠倒,家里更是乱得堪比狗窝,为了不给骆连第一印象留得太惨不忍睹,只好暂且作罢。
临走时,骆连回过头:“我下周还能来吗?”
“来干什么?”骆连笑问。
“看你。”
骆连捏了捏鼻梁:“随你。”
这就是虞一第二次与骆连的见面他。直至此刻,他发觉自己真的彻彻底底被骆连吸引了。
是因为他英俊吗,还是他特别的生活方式?
又或许更早,在那天的黑暗中,空气中涌动的躁动是吗?他的声音,气味,温度,一切在重新回味后都显得那么难以抗拒。
虞一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也早过了会被爱恋的情绪支配,从而难以掌控情绪的年纪。
他上一段的感情是失败的,虽然并不给他造成任何对感情的负面评价,却也从其中汲取过一些经验。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如此美好,在这一刻,他久违地充满期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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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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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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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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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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