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慕寒昨夜拼死不去睡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要安置这些京城百姓。
待他一觉醒来,才得知公孙薇与齐凌等人已连夜将京城百姓统一安排到西门、也就是原先的江东营地,才放下心头大石。
天仍未亮,但看来今天的浓雾是不会散去了。
蓦然间,密林中响起喧天的战鼓声,一阵急似一阵,又见那林中扯起了一面巨大的战旗,在浓雾中轮廓依稀可辨。
祁慕寒负手而立,但见风起过处,白雾稍散,现出第一排士兵的轮廓,紧接着,第二排,第三排......
走得越近,越能看见那铺排而去的士兵,长矛白羽,步伐齐整,虽是身形大半隐在浓雾之中,倒是有点天兵天将的感觉了。
祁慕寒看着看着,忽然笑了:“江东之师,果真名不虚传。”他语气居然有那么点欣赏,甚至可以说是欣慰。
百官:?
这等雄师兵临城下,你第一反应难道不该是紧张害怕吗?
忽而林中战鼓齐顿,正中的士兵让开了一条道,一人驱马而出,一身的白羽铠甲,缓缓行到队伍前方,抬头望向城楼。
大片浓雾相隔,祁玉骞其实只能看见那顶金黄色的华盖,而祁慕寒低头,也只能看见战马的轮廓,两人却玄之又玄地,同时发出一声笑。
祁慕寒看了身旁的中郎将一眼,中郎清了一下喉咙,冲底下高喊:“缮王,你何故领兵进逼京城?如此倒行逆施,有丧君臣之礼!”
祁玉骞也扫了身旁的参将一眼,参将上前,朗声回:“陛下新崩,状因未明,三皇子祁慕寒刺杀兄长在先,不顾守丧礼法在后,越矩称帝!此行,罔顾朝纲;此位,得之不正!”
他一句话里,把祁慕寒此前的太子之位都一笔抹去,是硬要扣祁慕寒一个“不忠不义、弑君篡位”的帽子了。
祁慕寒笑了两声,知道这车轱辘话若说下去,三百个回合也分不出胜负,但战前的嘴炮还是得象征性来个两三回合,尤其是祁玉骞这方,既是主动出兵,又是直对天子,不说点硬话,怎显得自己师出有名?
祁慕寒摸了摸下巴,冲站身旁的太傅点了点头,太傅便站出列,朗声说了一席话——从祁成皇早有意立祁慕寒为太子开始说起,到会阒之战、到因祁成皇驾崩而哭至晕厥,在百官劝慰下方才顺民心而登基,最后歌功颂德五百字收尾。
一句话总结:有名有据、有功有德,你能咋地?
太傅是三朝老臣,是当年祁慕寒一入宫中,就头一个争取的对象。要玩转这种舆论战,他祁慕寒若认第二,便没有人敢认第一。
果然,这席话下来,下方几名江东将领脸上都有点变了颜色,战前祁玉骞给他们打的强心针,瞬间就失了些效果。
祁玉骞倒是早就料到祁慕寒就擅长这个,就要让参将把战前熬了几个通宵,精心准备好的长篇腹稿,当众怼回去。
参将上前,轻咳一声,高声回击:“非也,尔等胡言乱语、颠倒是非——”
他正准备慷慨激昂一千字,蓦然间,一阵突如其来的大笑打断了他的节奏,愕然望去,只听墙头笑作了一团,其中夹着百官窃窃私语,还有太监尖细的笑声,听不清具体内容,但大抵就是在笑话自己。
本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在一阵大笑之下竟化解了几分,一股快活的气息弥漫在城楼上。
参将努力了几次,始终没法在对方魔性的笑声中,将这轮嘴炮继续下去,脸憋成了猪肝色,憋屈地望向祁玉骞。
祁玉骞也想不到祁慕寒竟来了这样一手,在上面的大笑声中,己方士兵莫名其妙,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感到一种...屈辱!
祁玉骞脸色沉了沉,一举手中长矛,高声而简短地下令:“江东男儿听令,祁慕寒弑君篡位,人神共愤——”
“二哥如此心急,竟置万千将士的性命于不顾么?”城墙上的天子终于开口了,声音放缓,一字一句很是清晰——
“朕的生母宋贵妃,乃江东旧朝郡主,朕身上一半流着江东的血统。朕,无日不在思念江东故土,无时不在挂念江东臣民。朕既为君,这身上流着的血液,便不只是为祁国臣民而流;朕的心脉,更是为江东之民而搏动。”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只有他心中清楚:他不只是一半江东血统,实际上,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江东人,那冥冥之中的血统呼唤,如长风过林,让他在发话的一瞬间,突然了悟——对过去困扰他多年的难题,终有了一个答案。
杀人安人,杀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但这一切,还有第二种选择。
他一挥龙袖,朗声高呼:“江东的男儿们,今日并无缮王祁玉骞、亦无天子祁慕寒,你们要想一想,你们手中的武器,是为保护谁?你们要归去的地方,是无名枯冢,还是在家中等候你们的高堂妻儿!”
他的话远远散开,仿佛一束光散入浓雾之中,照入江东士兵的心房。
这场仗,本就有人硬着头皮上场,其实谁都知道祁慕寒的出身,还有当年顶着压力、释放江东百姓的义行,此刻亲听天子铿锵之语,每个人都清楚这话中之意:这场战争,只为成就某个人的野心,打得毫无必要!
是威逼、也是劝降。
当中便有人手中的武器“当啷”一声,落到地上。
祁玉骞眼中现出一瞬间的慌乱,又马上镇定下来,也高呼:“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江东的同胞们,当日与尔等共饮的热酒,本王誓不敢忘!”
这话一出,祁慕寒皱了皱眉——这正是昔日原主祁玉骞的口头禅,他勇猛非常,却也谦和如玉,常与下属将领同吃共寝,政令下无不昭显爱民如子,江东臣民皆视他为唯一明主。
果然,在祁玉骞的提醒之下,江东军又站稳了,人人精神抖擞,白羽在风中飘扬。
祁慕寒眼中露出一丝鄙夷——这穿越过来的货色,利用的无非都是原主祁玉骞打下的根基。
祁玉骞趁热打铁,一举手中长矛,战鼓敲响,无数投石车出列,百架攻城梯现形,浓雾之中呐喊声排山倒海,大地震动。
城楼上的百官按此前祁慕寒下的旨意,一路按部就班进行到现在,一见祁玉骞下令攻城,这阵势浩大,绝非当年祁晟可比,一个个都变了脸色。
祁慕寒用尽眼力,观那密林深处,弥漫不散的白雾之间,那江东军越来越是集中,仿佛江水涌来,拧作一排又一排吞噬万物的浪墙。
祁玉骞站在那浪墙前,长矛遥指城楼。
祁慕寒缓缓举起手,在空中握起拳头。
城楼上随之升起一束冷焰火。
接下来的事,足以让在场所有人此生难忘——
一声难以形容的巨响,自密林中传出,仿佛天崩之力,要将所有人的耳膜击穿,无边沙尘自密林中翻滚而起,将大片浓雾冲开。
前方的祁玉骞三魂七魄几乎都被震得离体,惊极而转身。
三万士兵,凭空消失。
不仅如此,无数投石车、几百架攻城梯,甚至背后的密林,也尽皆消失,浓雾下沉、砂石上涌,天地间仿佛矗起一道无形的天罚之墙。
根本没来得及梳理状况,江东军里剩余不到两万的前排士兵,战栗般地跪倒,还有不少恐惧地抬头,望向那高高的城墙。
莫非这世上真的有真龙之子?
祁玉骞的马匹受方才那声巨响惊吓而乱窜,他好不容易控制住,按捺心头巨震——这也太夸张了吧?
他拒绝相信,再回头细看背后的万军,此时砂石稍落,才见地面现出一个大得惊人的深坑,在浓雾中一时估算不清范围,他蓦然想起了久远的一件事……
仿佛印证他所想,浓雾之中响起了第二阵怪异的声音。
祁慕寒再度握拳在空,第二道冷焰火升起。
祁玉骞听得那巨坑之中,传来不少己方士兵挣扎的声音,还来不及反应,此时又听无数的箭翎声响起,密如雨落,坑内又再传来惊天的惨叫声。
一瞬间,祁玉骞都明白了过来:地陷、箭雨、毒烟——当年齐凌的父亲留下的三道机关他也知道,却不曾想祁慕寒竟将这三道机关范围,扩大了不止了十倍,本应只是防御一时的工事,竟升级成了弑杀万军的巨兽!
祁玉骞狠狠一咬后槽牙,怒视城楼。
看祁慕寒这一着,显然是等他大军汇聚之时,才发信号陷下万军。幸好他行军时,终是稳妥起见、分批而行,若是聚得太拢,不等他走到城墙下,也已成为那坑中的一员了。
思及此处,他冲城楼上怒吼:“你以为这样就有用?”
祁慕寒很是从容地看着他,这三道机关本不是为取江东士兵之命,而是为保他们。
坑是深坑,但里面并无倒刺;箭是利箭,但只为封住想爬出深坑的士兵。
一切只为震慑、控制,屠戮是最次的法子,祁慕寒要收这江东之师,早早便做好了万全之策。
祁玉骞前军五万人,如今剩不到两万,好不容易镇静下来的副将正要劝他改个攻城方案,鼻翼间又传来一阵怪异的味道,闻之有些头晕。
正纳闷间,身旁祁玉骞三两下撕下布条,捂住口鼻,并高声传令下去照做,他才醒悟过来,一迭声传令下去,将士手忙脚乱,又乱作了一团。xǐυmь.℃òm
城楼上百官见大局基本已定,心头大石纷纷落地,有积极的,已经开始拍马屁了。
中间忽有一名文官指着下方,大笑道:“你们看,他们是不是有人吓傻了?手里拿的那是什么?像不像一长截树枝?”
祁慕寒遽然变色,往城下望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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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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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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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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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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