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正午,是京都最繁华热闹的时刻,宝青选了一处僻静的包间坐了下来。她身着一件纯白的罗裙,发髻简单而不失庄重,鹅蛋脸上着了淡而精致的妆容。在昭兴时,她最喜欢的就是这般素雅的装束,故而今日也这般打扮。
朱儿站在窗前,隐匿在窗棂之后张望着,神色冷寂。
包间在二楼,楼下的集市热闹非凡,叫卖声喧闹声不绝于耳。她精明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每一个目所能及的角落,暗卫的职业素养让她习惯注意到每一处细节。
其实,在杜敞这边,朱儿是脸熟之人,宝青本派遣她一人出宫即可,只是,有些事情,她不亲自交代总归放不下心来,便也随着前来了。
朱儿显得有些紧张,宝青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毕竟五年的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包括一个人的本性。她这次贸然出宫的确是危险的,可这世上能任她所用的人,唯有父亲的旧部了,想要让他们帮助她,就必须拿出绝对的诚意,与他们讲明一切。
不一会儿,一个身形魁梧,眉宇间英气非凡的人出现在人群之中,朱儿身形一顿,立刻认出了那人就是林牧旧部杜敞。
杜敞对今日的见面显得格外谨慎,不仅手握宝剑,身后带了十几个精兵,且衣领处还隐隐现出了蚕丝甲。
“去请杜将军。”
宝青重新坐回桌前,桌上已摆满了酒菜,宝青拾起一盅烫好的酒,亲自倒了两杯。
这位杜敞将军虽是阿爹极其信任之人,但因战场归属不同,宝青也只是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几面而已,现在看着只隐约觉眼熟,若非朱儿,她断不敢相认。时光荏苒,她的容貌也发生了些许变化,相信杜敞也是如此,这才没有只身前来。
见过朱儿,杜敞的心宽了一半。
走上木质楼梯上,因为木质台阶腐朽,每一步都发出沉闷的吱吖声。
杜敞此刻的心情既激动又紧张。
听京都的手下传信,三王爷萧逸在打听林家军之事,他就有几分预感了。五年,他几次想要与林府联系而不得,最后不得不退出京都,再另想办法。没想到,五年后,林家的后人会忽然与他联络,还是拜托给了萧逸。
杜敞的拳头攥得死死的。
他知道此次回京有多么凶险,这很可能是皇帝的圈套,又或者是萧逸的把戏。谁知道呢,皇家就喜欢这些阴险狡诈的诡计,他和林老将军当初就是少了这些手段,才最终落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五年的逃亡,让他不再信任何人,也不愿相信任何人。
萧逸的话中,有许多不实之处,让他费解。他不信林老将军被皇帝流放,他的女儿还心甘情愿地做那狗皇帝的妃子。他不信,林老将军的儿子,还甘愿为东楚效力,在前线奋勇杀敌。
他想知道理由,为什么林将军的这一双儿女,五年不与他联络,却要安稳地屈尊于杀父仇人。
想到这里,杜敞搓动拇指,轻轻划开了剑鞘。
他相信,他们有不得以的苦衷,可若是那屋内的人是皇帝派来的谍者,或是想要蒙骗于他借机铲除林家军,那么他绝对不会手软。即便她是林将军的女儿,他也要为林将军清理门户。
朱儿的眼睛盯着他手上的一举一动,她也将藏在袖内的短刀,悄悄的滑到了手心中。
走到门前,身后跟着的十几个人,有序地在走廊里站位,几个人打开窗户,飞身上了屋顶,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瞬间完毕。
朱儿警惕地看着杜敞,柳眉紧皱。
杜敞笑了笑:“防患于未然,这也是为了你家小姐的安全。”
朱儿盯着他,抬起手臂推开了房门。
杜敞点了点头,刚要迈开步子,朱儿忽然拦住了他,伸手要他手中的宝剑。
“朱儿姑娘也是习武之人,该知道,剑是一个武者的生命,不能随意离手。”
然而,他的话没让朱儿动摇半分,她一脸严肃地命令着,他必须交出剑。
两人在门前僵持不下,宝青放下酒壶,侧头道:“朱儿,无妨,让将军进来吧。”
有宝青的命令,杜敞走进,朱儿关上房门,站在他们的身后,一丝也不懈怠。
杜敞眯了眯眼。多年过去,他不敢说自己能否一眼就认出林将军的女儿林宝青,可单看面前这姑娘瘦弱不堪的样子,着实让他意外……要知道,林宝青虽是个女娃娃,但孩童时期就跟着林将军上战场,武功、身手都非寻常人可比,该是十几个男人不可近身的才是。
“杜将军。”
杜敞正犹疑之际,宝青先站起身,问候道。
“姑娘自称是林将军的女儿,可有什么证据?”杜敞也不费唇舌,毫无掩饰地问道。
“朱儿还算不得证据吗?”宝青微笑:“将军跟随家父多年,朱儿是家父亲自训练的暗卫,出自林家军,将军怎会不知道她呢。”
“姑娘莫要怪我多疑,只是暗卫也并非尽数忠心,当年正是因为暗卫反叛,从我林家军内部瓦解,才使得林将军被朝廷所抓,遭人迫害。所以,对于姑娘的身份来历,我必须加以证实。”
话音刚落,杜敞抽剑,径直刺向了宝青。
朱儿见状飞起短刀,精准地向杜敞刺去。一瞬间,两凌锋刃在宝青的眼前碰撞,刺目的火光迸射而出,随即偃息了去。
杜敞皱了皱眉,想不到,林家暗卫之中还有如此内功深厚之人。她只是隔空飞刀,这力道就震得他手腕发麻,提不起剑来,若非他早有准备,此刻怕是剑都要掉在地上了。Χiυmъ.cοΜ
再看宝青,纹丝未动,脸上依旧挂着得体而谦和的微笑,十足后生的谦卑模样。只差一点,剑就直刺入她的眼睛了,她一个柔弱的小姑娘,不怕吗?
“你……”
“如此,将军可证实清楚了?”
杜敞收了剑,冷哼:“你的胆量的确过人,可这并不能说明你就是将军之女。将军的女儿武功了得,内力深厚,断不会如姑娘这般弱不禁风,剑到眼前还要靠着侍婢来抵当。姑娘若不拿出真诚的证据证明自己,那么恕本将军不能奉陪了。”说完,杜敞作势要走。
“为了迎接将军,我特地温了家父最喜欢的酒,将军车马劳顿,怎样也该用些饭再走吧。”
杜敞侧头,看向桌子上那两盅酒。
空气中弥漫着梅兰的味道,他皱了皱眉,这的确是林将军生前最喜欢的酒。
“阿爹与我说过,真绪十八年,他率领亲兵突袭域赤,被围在山中半月有余,是将军你不顾危险只身前来,助他突围。下了山,他吃到的第一口酒正是这梅兰酿。那时,他觉得这小小的梅兰酿是这世上最好喝的酒,之后,每每劫后余生都要用它来庆祝一番。”
宝青拿起一盅酒,在鼻翼间嗅了嗅。酒的醇香混着热气,味道更佳浓烈了。
“真绪二十年,蒙特丹内讧,波及我东楚边关,家父带领一千精兵在边境线处放火故作声势,吓退了意图侵占我边关数十小城的叛军。这主意,就是将军想出来的,对吧。家父要为将军请宫,可将军担心皇家会因此而忌惮聪颖而庞大的林家军,劝诫家父此事只你们二人知晓。可有此事?”
杜敞闻言,眼中除了惊讶,还有惊喜。
常人只知这是林牧的功绩,若非与林家关系密切之人,断不会了解得如此详细。
“将军的背上,有一处极深的伤疤,那是在战场厮杀时,替家父挡的一枪。枪头直插入将军的皮肉中,又极有力地划开,导致将军六根肋骨断裂,险些丧命。家父每每提及此事,都深感愧疚,遍寻天下名医,都不得而治。若非如此,将军也不会留下阴天下雨就背疼的毛病。”
杜敞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眶已然渐渐泛红。
“而我与将军最初见面,大概是在八岁的时候吧。我偷偷进入神机营,偷学父亲教导暗卫,一不小心被阿爹发现了,被打得半死。是将军你挺身而护,有一鞭子还打在了将军的腿上,皮开肉绽……”
“别说了,别说了……”杜敞的激动之情难以掩饰。
“你是宝青,你就是宝青!”
他握住宝青的双臂,激动地上下打量着,眼中不再是怀疑和猜忌,充满了慈祥和关爱。
“宝青,你怎么瘦成这样,可是在宫中受了苦么?”
宝青摇头:“凤凰台五年,免不得要吃苦,如今日子好多了。”
“听说你被放了出来,我还特地派人去寻你,本想带你和煜儿一起走的,可是,林府内外守卫森严,三条巷子外我们的人就无法接近了。得知你要入宫为妃,我着急啊,我愧对将军的嘱托,没能照顾好你们兄妹二人。”
“将军快别这么说,将军今日能来,宝青已十分感激,是宝青连累了林家,连累了众位将士。”
林家军残部能够坚持到现在,全靠杜敞的一力维持。阿爹信任他,他也不辜负阿爹的嘱托,一直默默地坚守在暗无天日的地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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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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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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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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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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