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蛰存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内心像是被掏空了。直到戴望舒转过身来,奋不顾身地将施绛年拥入怀中,他才真真正正地明白过来,他心中期许已久的事情即将来临。尽管闹了一场乌龙,又何尝不能算是苦尽甘来呢!
虽然他的怀抱依然温暖,但施绛年再也感受不到曾经的温馨。她甚至有点儿害怕,像是跌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当中,连呼吸都变得那么困难,又那么沉重。
“不过,我也有件事需要你答应我。”施绛年犹豫了很久,见戴望舒逐渐平复了气息,才狠下心说道,“倘若我做了你的女朋友,日后定然是要嫁给你的。但是,我不想嫁给一个没有上进心,一辈子总是淹没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假如你真的喜欢我,我希望你能出国留学,当你载誉而归之时,便是我们成亲之日。”
“这个……”戴望舒突然开始支支吾吾起来,此时的他一点儿也不明白施绛年的意思。可是,现如今除了妥协,他哪里还有别的选择?然而,那名少年的背影仍旧萦绕在戴望舒的脑海里,他多么想忘记那段不堪的回忆,可是每每看到施绛年不冷不热的模样,他的心就像被千刀万剐了一样,疼得难受。最终,戴望舒咬咬牙说道:“绛年,我答应你,等我拿到洋文凭就回国娶你,只是……只是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才可。”
施绛年脸上挂着残泪,月光照耀着酷似珍珠的泪滴:“好!你说。”
戴望舒沉默了片刻,抬高了嗓音:“在我走之前,你必须与我订婚。虽然我知道,你说的话定然是不能更改了的。但是,我仍旧希望,在我离开的时候,时刻铭记着,身上肩负的是未婚妻的使命。这份使命会催促我尽早完成任务,乘风破浪,不负卿心。”
“好一个不负卿心。”施绛年噙着泪花,哽咽着说道,“我是认命了。”
1931年春夏之交,在一间豪华的西式餐厅中,正举行着戴望舒和施绛年的订婚仪式。戴望舒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头发简短干净,脸上洋溢着烂漫的笑容。然而,施绛年却是一番随性而洒脱的打扮,并不像戴望舒打扮得那么庄重。在弥漫着饭香的酒桌上,双方家长围坐在一起。此时,戴望舒突然端着酒杯站起来,大声说:“绛年,感谢你的信任,肯将一生交付于我。这杯酒,我先干为敬。”施绛年紧跟着站起来,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动身?”戴望舒尴尬地笑了笑:“绛年,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吗?”
“是。”施绛年认真地点点头。
施蛰存见两人火药味十足,连忙帮着打圆场:“望舒,我妹妹的意思是,希望你尽早动身,快些拿到洋文凭,她是迫不及待地想嫁你了!”说完,双方家长相视大笑起来。然而,这一刻,戴望舒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他埋着头喝酒,眉宇间淡淡的忧愁与酒店里淡淡的灯光交织在一起。
1932年9月的一天,秋叶落满青石板铺就的小道。在漫天金黄里,两个人肩并肩走着。他们谁也不曾开口,只是木讷地任落叶划过眼前。过了一会儿,戴望舒才突然问道:“绛年,我订好票了,下个月初就走。”
“嗯。”施绛年点点头,而后像是要说些什么,她的眼眸微扬,喊了一声,“望舒……”
戴望舒转过头,对上她复杂的眼神。施绛年忙尴尬地垂下头,小声说:“没,没什么……你……一路小心……”她的声音放低,小到最后都听不到了。
倏然间,两个人都沉默了,安静得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路很快就要走到头,可他还不想走完。因为这一次的转身,也不知道下次再见时,是否能像当初一样相安无事。他期盼着载誉而归,期盼着一手拿洋文凭,一手揽她入怀。
戴望舒知道,他的梦想并不是那一纸学历。可是,面对着施绛年的坚决,他居然不敢有丝毫的反对。因为反抗一次,他们的距离就远一分。有些时候,妥协何尝不是一种爱呢?
1932年10月8日清晨,朝阳还没有从云海中钻出来。屋子里静悄悄的,书桌上放满了大包小包。其实,这些是他昨晚收拾好的,现在的他,只是呆呆地坐在落满旭光的窗台前,看着对面施绛年紧闭的房门。昨天晚上,他就是这样坐着,不知不觉居然挨到了半夜。那时,院子里静悄悄的,清辉碎落了一地,像是一波波金色的麦浪。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就这样坐在冰凉的屋门石阶上,双手托着下巴,嘴角时不时浮上一抹笑意。或许,他在怀念当初与施绛年在一起的旧时光吧。然而,美好的一切总是那么短暂。当离别的钟声敲响,他才从恍惚中缓过神来:原来,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离开那个他朝思暮想,忽近忽远的人了,离开那些并肩作战,开创文坛的朋友了。蓦然间,他心口一阵刺疼,像是针扎,伴着心脏的跳动一点点浮现。
早上六点钟,施绛年的房门突然打开了。
初升的朝晖映在她那一件玫红色的旗袍上,交错的树影落了一地,像是一幅写实的水墨画。施绛年的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的布包,她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似乎没有一点儿精神。戴望舒见她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来,赶忙调整好精神,低下头慌张地收拾着桌子上的行李。其实,那些行李他早就整理好了。现在,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紧张。
“收拾好了吗?”施绛年还未踏进房门,声音早就飘了进来。
戴望舒顿了顿,轻应一声:“收拾……收拾得差不多了……”
施绛年笑着走进来,将一个白色的包裹放在他的跟前,说道:“喏,昨晚做的,路上饿了吃。”戴望舒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忙打开包裹,只见里面放着两盒精美的糕点。他正想伸手打开时,突然被施绛年止住了:“都说了路上吃,急什么!”
戴望舒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的余光忽然瞥见施绛年惺忪的眉眼。看样子,她昨晚一定没有睡好吧?她是不是如他一样,静静地、痴痴地怀念着从前?金色的阳光穿过格子窗,映着两人相望的脸庞。他想伸手抚摸,轻轻在她耳边呢喃:“绛年,等我回来。今生今世,没了你,要我怎么活?”施绛年的眼眶里盛着泪,内心却没有戴望舒的那么强烈,那么一发不可收拾。她倾慕戴望舒的才情无疑,可是她更看重实惠的生活。物质生活虽然不一定凌驾于爱情之上,但离开物质很难享受相夫教子的快乐。这一刻,她是动容了吗?不是说对他毫无感觉的吗?为何,为何她现在的内心竟然如此剧烈地跳动着?难道,自从与戴望舒订婚以来,她真的爱上他了吗?
江面上的水雾没有散去,纵然太阳已经爬上云层,柔和的光芒还不能朗照。在人影熙攘的码头上,江水无情地翻涌着。白茫茫的水雾,像是相爱之人离别时空垂的泪痕。轮船的鸣笛声沉闷而悠长,恍若一个人撕心裂肺的号啕声。施绛年、施蛰存、杜衡、穆时英、刘呐鸥、胡秋原以及施蛰存的父亲、戴望舒的姐姐等,都来到码头给戴望舒送行。他们在一起照了几张照片,算是留给戴望舒的一份礼物。大家觉得,倘若他在异国他乡思念亲人了,看看这些照片心里或许会好受些。后来,施蛰存选了两张照片刊登在《现代》月刊上,其中有一张就是戴望舒与施绛年的合影。在照片中,他们相互依偎着,戴望舒似乎有点儿羞涩,不敢靠施绛年太近。而施绛年,恰恰强撑着内心的悲伤,嘴角慢慢扬起一抹笑意,头轻轻斜靠在戴望舒的肩上。他们,就这样缄默着,不说话,静静地聆听着彼此的心跳。
当告别仪式接近尾声,他终于要登上渡轮了。此时,他纵然有千般万般的不舍,纵然内心深处翻滚着热血,纵然眼角的残泪擦完又添新痕。这条路既然选择了,就没有退却的道理。凄凄切切的冷风肆意吹来,撩起施绛年宛如柳丝的长发。荒草萋萋的江岸边,她早已哭成了泪人,呜咽声与汽笛的轰鸣声融在了一起。
过了一会儿后,船要开动了。戴望舒扶着围栏拼命地冲她挥手,而她亦沿着江岸狂奔、落泪。一瞬间,往事一点一滴在施绛年的眼前慢慢浮现,泪水也没出息地从她的眼角挤出来。戴望舒赶忙从皮包里翻出一支钢笔和一个小本子,他快速写下一句话,从本子上扯下那一页,铆足力气往施绛年追赶的方向扔去。
然而,徐来的清风还是将那张纸吹到了江面上。两人痴痴地望着被水浸湿的纸张,等它缓缓铺展开时,只见上面写着“Jet'aime(我爱你),等我回来”。然而,美好的画面是短暂的。当纸张被完全湿透后,便渐渐沉向深不可测的水底。忽然间,她再也忍不住悲痛,停下了脚步,双手捂着红唇,生怕哽咽声惊扰了四周的生灵。而他,顶着强大的江风,一边微笑着挥手,一边流着晶莹闪烁的泪花,大声说道:“绛年,别哭。”
巨大的渡轮冒着白烟缓缓驶向深海,施绛年纤弱的身影渐渐被水雾遮盖,遥不可见。四周是暗黑色的海域,不见一丁点儿生命的迹象。他失落地回到船舱中,一个人躺在木板床上发着呆。忽然,他开始疑惑起来:这一次出国,到底是对是错?若不是施绛年,他恐怕不会做下这个决定。然而,这样的决定合理吗?他如此无条件地服从,难道仅仅是因为相爱吗?
想着想着,戴望舒突然后悔了。他再也坐不住,起身翻开日记本,这样写道:“现在我全然后悔远去法国的轻率而愚蠢的决定。离开所爱者去远方,是为了什么?如果可以,我真想返回,永远在所爱者的身旁,母亲、父亲,和好朋友,这不就是世上生活得最快活的人了吗?”(节选自陈丙莹《戴望舒评传》)
落笔的时候,他的目光突然穿过玻璃窗,望见夕阳下那一抹艳红的云霞。那就是绛色吧,比鲜红色暗淡一些,像是血液干了以后的颜色。他想起了施绛年,想起了两人在一起时美好的画面。海水是暗黑色的,即便暮光还没有退去,太阳也一样无法朗照整片海域。戴望舒怅然叹息一声,在抬头的一刹那,似乎看到了施绛年的笑容。
前天晌午,他们在落满秋叶的公园里约会。戴望舒想了很久,突然问她:“绛年,你能陪我一块去法国吗?”施绛年开玩笑地说:“去法国?我中学还没毕业,直接连跳两级读大学吗?”戴望舒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想让你当我的陪读。这样的话,咱们就能天天在一块了。”施绛年顿了一会儿,莞尔,眉弯如月牙:“望舒,你是知道的,我只期盼着你能早些拿到文学博士学位。这样,于你于我,皆大欢喜。假若我陪你去了法国,你可想到将来咱们的生活是怎样的?你家境不算宽裕,在法国自费上学本就花费颇大。为了生计,为了我,你必然要分心学业,甚至会每日每夜地工作,只赚些零星的生活花销。如是下去,我于心不忍。你放心,在国内,我会与哥哥一道想方设法地为你筹钱。但你也务必记着,你比不得罗大冈他们,有政府出钱公费留学,吃穿用度,可以尽情挥洒。在国外,求学的同时,你也要时时刻刻俭以养德。当然,我并非劝你拮据度日,只不过……”
“绛年!”戴望舒突然打断她的话,声音由洪亮渐渐变得低沉。其实,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哪怕施绛年是骗自己,违心地说一句愿意,他也会开心好久,深情地将她揽入怀中。他不是不清楚,在异国他乡求学困难重重,即便施绛年同意与他一道去法国,他也不会草率地带上她。毕竟他连自己的生活问题都解决不了,哪有能力给施绛年幸福的生活?然而,他只是想要她一句奋不顾身的誓言,一心天荒地老的相守。可是,这一些施绛年终不可给。那时,他的心像那一片片飞落的秋叶,打着旋落在地上,慢慢融进眼不可见的深土里。
施绛年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她知道,刚才的话无形间戳伤了自尊心极强的戴望舒。正当她想要解释时,只见戴望舒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银色的项链,面带笑容地为她戴在葱白的脖子上。那一刻,施绛年有点儿惊讶,又有点儿欢欣。她张大嘴巴怔了一会儿,娇滴滴地在戴望舒的耳畔叮嘱着:“你要永远爱着我,永远想着我。”
天色暗下去了,水天一色的远方,也捕捉不到刺破云霄的光芒。眼前的一切,最终被渡轮的轰鸣声带走。他望着黑幕中那一轮月,突然开始想起家乡,想起绛年。离开家乡的当天夜里,他没能安稳睡着,而是趴在书桌前写着一封封的信笺。从中国到法国要一个月的时间,旅途漫长而枯燥。好在渡轮上有很多娱乐项目,跳舞、唱歌、赌博、喝酒等,应有尽有。然而,这一切都需要钱。况且,戴望舒觉得心中已经装下了绛年,便不需要接触其他的女人。那时,他是铁了心要与施绛年走到最后的。
轮船每到达一个地方,就会在当地停歇一两天。轮船公司允许乘客到当地的旅游景点乃至商业区游玩,但要求他们务必在规定的时间内回来。那时,戴望舒常常抱着一摞书信四处寻找邮局,他期盼着这些在大海上写下的信笺能漂洋过海,最终寄到心爱的人手中。然而,真的能寄到吗?他的心里没有谱。
1932年11月10日左右,戴望舒终于抵达巴黎。从这天开始,他算是在法国落地生根了。然而,随后发生的一切,远不如他想象中那么顺利。自费求学在法国本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沉重的学费、高额的生活费、住宿费等都需要自拿。戴望舒的家境不算阔绰,很多时候他都是自谋生路。中法大学有个成文的规定,学生只有拿到四个学位,才可以顺利毕业。假若第一年没有拿到学位,可以申请再修一年。倘若第二年仍旧拿不到学位,便会被开除。那些获得公费留学的中国学生,往往都是学校的前三名。戴望舒在大学中没能按部就班地学习,而是天天忙碌于写作和翻译。然而,即便是他每日每夜地工作,也一样挣不够生活费用,很多时候,都是国内的施蛰存帮他筹钱应急。
1933年的秋天,满天飞舞着赤红的枫叶,曾经鲜绿而广袤的草地,而今居然是一派萧索的迹象。戴望舒躺在枯黄的草地上,头枕着书本,双手迎着朝阳打开一封信。当他读到信的开头时,心脏像是被万箭穿透了般,竟疼得说不出话来。这是杜衡的来信,他在信的开头提到一件事:施绛年移情别恋了,她爱上了一个冰箱推销员。
他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任凭秋风扫过,吹落悬挂在眼眶的残泪。戴望舒万万没想到,曾经的誓言居然会这么不堪一击,仅仅一年的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泡影。他在国外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而施绛年,却终究忍不住寂寞,率先违背了他们在一起时许下的誓言。
从那天之后,戴望舒不再给施绛年写信,他也没有给施蛰存写过信。在1933年11月初到1934年3月中旬,长达4个月的时间里,戴望舒一直埋头搞创作,不闻世间事。中国与法国远隔千里万里,纵然国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不能全然知晓。既然如此,他只能用工作的方式麻痹自己,或许,当一个人忙碌起来的时候,所有的悲伤也就会幻化成秋水,伴着碧波奔腾而逝了吧?
可是,要忘记,真的那么简单吗?如他这样痴情的男人,断然不会那么快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更何况,他最爱的女人背叛了自己,这是一件多么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情。
1934年10月,戴望舒终于忍耐不住,他给施蛰存写信说,一定会尽快回国。然而,此时的施蛰存仍旧没有告诉戴望舒真相,他在给戴望舒的回信中这样说道:“绛年仍是老样子,并无何等恼怒,不过其懒不可极而已。”(节选自孔另境编《现代作家书简》)琇書網
面对着寂寂月色,面对着冰冷秋霜,面对着海水翻涌,他的心,一如飞灰死去。
爱情,呵,当真是世上最蛊惑人心的烈酒。他饮得酩酊大醉,而今快要不省人事。可是,内心的悲痛,并没有因为痴醉而减轻半分。因为这件事,戴望舒再也不能集中精神学习。他心中无比清楚,若不是因为施绛年,他不会来到法国,不会跋山涉水,弃亲人友朋而不顾。而今,爱情没有了,未婚妻移情别恋了,这一纸的洋文凭,留它有何用?
当中法大学宣布开除他的消息时,戴望舒的内心是平静的。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遗憾。他在痴痴地想着,回到故国,回到施家,回到他曾爱的人身边,亲口问明白那件事,远比现在的学业更重要。
又是一个月漫长的航行。
如果说两年前的海水是咸的,是充满未知、充满希望的。那现在的海水则是苦的,是寒风砭骨、刺破心脏的。他再一次站到甲板上,恨不得立刻投身大海,永远闭上血泪交融的眸子。可是,他现在还不能死,因为他不知道国内发生了什么。在他的心中,仍旧藏匿着小小的希冀,哪怕这是微乎其微的希望,他也要奋力一搏。
戴望舒一脚踏上黄浦江岸,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欣赏久违的上海夜景,就马不停蹄地直奔施家。他慌张地赶到施家门口,突然站在老槐树前顿了顿。月华漫上来,映在他那张苍白无助的脸上。一会儿后,他只听到自己颤巍巍地喊了一声:“绛……绛……年……”
没有人回应,一切静悄悄的。
那一刻,他的心脏怦怦地跳着,只等沉默了半晌后,才卖力地敲打着大门。
“来了,来了……”他听到了那个阔别已久的声音。
门轻开,一抹如雪清辉打在施绛年惊诧的脸上。而他,亦像木桩般呆立在原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施绛年说道:“望舒,真的是你吗?”
“是我!”戴望舒冰冷地拉下脸来。他的视线穿过狭窄而细长的门缝,瞥见院子里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那个男人就是她所爱上的冰箱推销员吗?戴望舒心里想着,他不顾施绛年的阻挡,强行推开门闯了进去。
“望……望……舒。”施蛰存很是惊讶。
那名男子也跟着站起来,用慌乱的眼神注视着面前这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此时,所有人都僵住了,这样的场面下,似乎没有人愿意率先开口。
“望舒,我给你介绍一下,他……他……是……”施蛰存吞吞吐吐地说着。
戴望舒没好气地接了一声:“冰箱推销员。”
“你们认识?”施蛰存问。
戴望舒冷冷地笑了笑:“说这样的话有意思吗?绛年,我想听你的解释。”
施绛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用果断的眼神看着他:“戴望舒,我们解除婚约吧!”
“为什么?”戴望舒抬高了嗓音,眼睛里的血丝快要被挤出来了。
施绛年沉默了好大一会儿,突然走到男子身前,双手揽住他的一只臂膀:“你看到的,我已经爱上了他。深深地,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你晓得我们之间的情况,怕是今生今世注定不能在一起的。在你远赴法国求学的这两年,可是拿来了文凭?曾经说过的话,你到底做到了哪一条?”
“绛年,你难道忘了当初的誓言?你说等我自海外学成归来后咱们就成亲的……”戴望舒的声音仍旧很低,他似乎在期盼着施绛年的回心转意。
然而,一阵冷笑,还是刺破了他的心。施绛年走到他的跟前,凝泪说道:“你曾答应我,两年后拿着文学博士的文凭来见我。可是,我等来的,却是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郎。无钱,无前途,无追求。我不知道这两年来你是如何过活的,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为咱们的未来努力争取过?早在一年前,我就听说了你在法国的事迹。不去上课,游山玩水,何等的潇洒,何等的意气风发!大诗人,这就是你的努力吗?为何,我看不到一丁点儿的未来,我不想这辈子随你沉沦下去。你晓得,我是一个实际的女人。”
戴望舒被噎得说不出一句话,很久之后,他才指着那名男子问:“难道这辈子你要嫁的是一个冰箱推销员吗?这就是所谓的实际?”
施绛年很不满地争辩道:“冰箱推销员如何?这是一个时尚而高端的职业,至少不必为生活劳苦奔波,每个月除去生活花费,还能有结余,难道如你一般,过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吗?”
他不说话了,施绛年的话似乎戳中了他的内心。
是啊,那个时代的文人,可不就是朝不保夕吗?出版一部作品,压根卖不了几个钱。有些时候为了作品本身,作者们还会选择自费出版。所以,他们写书不仅没有钱赚,甚至还要往外砸钱。倘若出版社因故拖欠稿费,恐怕又是一阵子的苦等。不少时候,戴望舒为了生计,不得不翻译一些毫无兴趣的外国文学作品来换取稿酬贴补家用。如是看来,他的生活状态,远不如时下热门的冰箱推销员。
施父听他们争吵得厉害,便气急败坏地说:“望舒,对不起,真的非常抱歉。绛年出了这样的状况,我这个当父亲的难辞其咎。倘若你真的喜欢上我们施家的女子,我膝下还有几个女儿,你另挑一个就是了。”
“另挑一个?”戴望舒一阵冷笑,说道,“施伯父,婚姻难道是买卖,可以随便挑,随便换的吗?我既然爱上了绛年,便是一辈子忠贞无疑了。此后遇到其他的女性,不是将就,便是凑合。”
施绛年有些愧疚地抬起头:“你当真如是喜欢我?”
“喜欢有何用?”戴望舒的眼角不断飞流着热泪,狠狠地说,“这不,最终还是被抛弃了?既然早知而今的模样,当初你为何偏偏许我希望?”
施绛年随他提高嗓音,质问道:“我何曾许你希望?自始至终,我都不曾爱过你。若不是当日你以死相逼,定下婚约,你我又怎会沦落到今日地步?年少轻狂谁都有过,崇拜和喜欢也不可能画上等号。我承认,你是一个极具才华的诗人。可是,你如那清风随处安家,而我只需要一片森林栖息,要知道,森林是留不住清风的。”
戴望舒冷静了一会儿,又问:“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从相识到现在,八年的苦等,你是一丝一毫没有喜欢过我吗?”
施绛年咬着红唇,任凭眼泪伴随清风划过绯红的脸蛋。若说没有喜欢过,怎么可能?然而,她想要的戴望舒根本就给不了,既然彼此不可能在一起,她又何苦再许给他希望呢?想罢,施绛年冷冷回应着:“没有!一丝一毫,一点一滴都没有过。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你自作多情而已!”
“啪!”冰冷的巴掌恍如无数枚金针刺在她的脸上,一道火红的掌印随着戴望舒的转身渐渐清晰。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被人掌掴,而且是一个男人,一个她曾经爱过的,而今又不得不放弃的男人。施蛰存想上前抓住戴望舒给她出气,但最终还是被施绛年拦住了。在落满月光的院子里,她眼角噙着泪花,哽咽着:“哥,倘若这一巴掌能让他好受些,我是心甘情愿承受的。今生本就是我负了他,一巴掌虽还不清,但至少说明,从今以后他会重新过活,慢慢将我忘却。”
第二天,戴望舒与施绛年解除婚约的消息便登上报纸。很快,这段才子佳人分道扬镳的的故事传遍大街小巷。有的人惋惜,有的人表示赞同。而那时的戴望舒,并没有感觉到特别的悲伤。自从经历了这件事后,他的心结便解开了。
八年的痴恋,到最后,终于画上一个残缺的句号。从此,他们各奔东西,不再谋面。后来,施绛年去了香港,并于1964年病逝。
这是不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呢?
他们都未寿终正寝,都是在人近中年的时候,被孤独和落寞夺取了生命。在得知施绛年去世的消息后,戴望舒肯定很悲伤吧?随着两段失败婚姻的磨砺,他越来越思念那个如花一样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然而,小姑娘也有老的时候。当她的鬓角布满银白发丝,当曾经的回忆蹿上心头,当她那遍布遗憾的眼眶充盈着热泪时,一息尚存的施绛年,是否有些悔恨了呢?
只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到后来,她刻在人们记忆中的模样,仍旧是戴望舒苦追了八年,却永不可得的遗憾。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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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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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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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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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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